顾家接连办了两场丧事,待再次出门见客之时,已经是九日之后了。
宋怀真这些日子也一直在顾府忙前忙后,可除了在顾家祖母的灵前远远的见过顾若芙一面之后,便再没有见到她了,连顾家祖父的灵堂上也未曾见她露面,心里不由的有些不好的预感。
宋章抱着剑靠在墙上,看着游离在自己跟前,神思不定的儿子,心里暗骂他没出息。
“顾家已经恢复外界往来了,你若是实在担心,递个拜帖不就能知道了。”
宋怀真又何尝不知此法,“用什么由头?”
宋章瞧着他这副痴傻的模样,不由的被气笑了,“你在堂上巧舌如簧,能言善辩的,也不像是个连人情世故都不懂的愣头青啊!怎么一碰到蓉蓉丫头的事,你就跟个呆子似的?”
宋章话音刚落,便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立即神色一顿,从墙壁上弹起身子,目光探究的落在宋怀真的身上。
宋怀真察觉到父亲眼光中的审视之意,顿时撇开了脸,不去瞧他。
“你小子!”宋章指着儿子,看他避之不及的模样,顿时坚定了心里的猜测,嘴角扯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你喜欢蓉蓉丫头!”
宋怀真被这般直白的点破了心思,面对的还是自己没怎么交过心的父亲,只觉得脸上一阵滚烫。
“你小声些,叫人听见了对顾姑娘的名声不好。”
宋章冷哼一声,“哼,真稀奇,你喜欢人家姑娘就对人家名声不好了?你是什么很恶心的东西吗?”
宋怀真被父亲的话堵的有些哑然,辩驳道:“话不是这样说的,顾姑娘已有婚约,我现在这般便是乘人之危。”
宋章闻言一顿,随即轻嗤出了声,皱眉道:“你听谁跟你说的蓉蓉有婚约?”
“肖监司。”
宋章这下是真的被自家儿子蠢笑了。
“他亲口跟你说他与蓉蓉有婚约的?”
宋怀真眸色一沉,艰难的点了点头,可宋章却笑出了声:“呵,那他还怪不要脸的。”
说着又抬眼看着儿子脸上的不解,笑道:“你也是怪蠢的,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真好骗。”
宋怀真只觉得呼吸一滞,心里狂乱起来,随即开口略有些干干巴巴的问道:“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章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反问道:“你知道当初蓉蓉是怎么从盛京回来的吗?”
宋怀真自是不知,目光落在宋章脸上,呆愣的摇了摇头。
“蓉蓉是逃回来了。”宋章不顾儿子脸上的震惊之色,继续道:“我同江左他们受托去盛京接应,亲眼瞧着蓉蓉使了些手段拼力从侯府脱身,当时那位肖大公子还曾连夜带人来追捕,若不是我们已然行船,恐怕蓉蓉当日也回不来。”
“那位肖大公子可不是一般人,若蓉蓉当真与他有婚约,是逃不了的,他会用尽手段将人圈在自己身边,又怎会给你有结识觊觎的机会?”
听着宋章的话,积压在宋怀珍心中许久的念头忽的见了天日,神情之中是难掩的激动。
宋章对着自己儿子的肩膀拍了拍,“不过碰上这么个又争又抢脸皮厚的对手,你输的倒也不算冤。”
可随即宋怀真又想起这些日子的接触,想起那日肖鹤渊可以那般自然而然的将蓉蓉牵住,心里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闷闷道:“可是蓉蓉心中有他。”
宋章还未走出两步,听着儿子自怨自艾的语气,恨不能折回来一掌给他劈醒,被气笑了,回身骂道:“呵!那你就等着吧,等着蓉蓉什么时候把心腾出来了,再八抬大轿的将你请进去。”
宋章现在是全然不想理会他了,快步离开,不再去听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发言。
“蠢货!”
宋怀真看着父亲提步掠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顾若芙被高氏压在府中闭门休息了好几日,不知是否因为心里总装着事,越是休息心里越是焦躁。
终于在江府医接连几日的请脉中都再无半分不妥之后,顾若芙终于得了出门的机会。
“姑娘,今日去哪?”荀潇急忙问道。
顾若芙寻思了片刻,“去商会一趟吧,看看账。”
“要不我去将账册取回来吧,小姐在家中查也是一样的。”
顾若芙察觉到不对劲,偏头望她,看着荀潇遮遮掩掩的样子,心里有了眉目,“你有事瞒着我。”
顾若芙忽的想起这两日的不对劲,之前高氏就一直吞吞吐吐的,连江府医问诊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棠庭院里的侍女也总在嘀嘀咕咕的讨论着什么,还被荀潇给呵斥了。
顾若芙瞧着荀潇低头不语的模样,心里一阵不爽利,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瞧着这几日的情形,想来事情在外头已经算是人尽皆知了,你纵使要瞒,又能瞒多久?”
这话倒是不假,反正她也不会这般阻挠姑娘出门。
“要么你来说,要么我叫外头的进来说。”
顾若芙下了最后的命令,荀潇也知糊弄不过去了,支支吾吾道:“那姑娘你听了别生气别伤心,江府医说你近来不能动气的。”
顾若芙虽然不知具体何事,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否则顾家不会瞒她这么久的。
顾若芙点点头,“你说吧。”
“近些日子来,外头有传言说永安侯府的嫡子要与文越郡主定亲了。”荀潇试探着,边说边瞧着顾若芙的神色。
顾若芙闻言心口一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荀潇见她略有些失神的模样,回想起姑娘前些日子才九死一生的经历,心中忍不住害怕,连忙上前替顾若芙揉着背。
“姑娘,你别动气。”
却听顾若芙轻轻的叹了口气,推开了荀潇的手,道:“我无事。”
“这是人家的家事,也是一桩喜事,又有什么可值得我伤心的。”
话是这样说,可荀潇瞧她眼底难掩的失落,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有些难受,忍不住在心里把那人又给骂了一顿。
“那姑娘今日还去商会吗?”
事情已经说了,也没什么可避让的了。
顾若芙停顿了一会,站起身道:“去,耽误了很久了,该去瞧瞧了。”
荀潇望着自家姑娘的背影,忽然间觉得姑娘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我去叫人套车。”
顾若芙瞧了一眼荀潇离去的背影,恍惚间又想起那一日肖鹤渊离去时的场景。
一股怅然若失的酸意笼上心头。
明明自己早该知道的,不该对旁人抱有幻想,明明也是自己率先决定要放弃这段感情的,现在这样实在矫情了些。
况且肖鹤渊对于文越郡主的态度他算是有所耳闻的,若不是被逼到了一定的境地,二人断然是没可能的。
顾若芙哑然失笑,觉得自己未免有些杞人忧天,迈步走出来房门,抬眼瞧着上头的日光,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松快之意。
顾若芙许久未曾外出,商会里也积攒了好些事情,虽然有大伯他们代为处理了些,但大多的事还得她亲自再过一遍,瞧着各方递来的拜帖和慰问的帖子,顾若芙一一回应,又派人将整理好的粮食入账送去了太守府。
等再次回家时,外头已经是星月相伴了。
顾若芙一踏进府门,便见着管事文伯在门口转悠,见她下了马车立即迎了上来。
“小姐,族中各位族老来了,已经在厅中等候多时了。”
“为什么不派人去寻我?”
“族老们知晓小姐事务繁忙,执意要等,不让我们去请你回来。”文伯如实回答,“大夫人和二老爷已经在里头陪着了。”
顾若芙快步穿过前院,裹挟着的轻风惊动了连廊两侧的树叶,挑动着垂下来的薄纱颤颤巍巍的小幅度晃动,也是这时她才发现,府中各处原本披散着的素白孝布都被用一层浅绿色薄纱笼罩了起来。
顾若芙心里了然,轻轻的叹了口气,对文伯吩咐道:“明日将薄纱撤去吧,百日内不要在孝布外挂任何旁的装饰了。”
文伯略有迟疑,便也应下了。
遮掩起来本就是为了避免小姐再触景伤情,可眼下她亲口吩咐了,哪有不遵从的道理。
顾氏正厅。
“此事尚得蓉蓉同意,我们不能擅作主张。”
高氏的话音才落,正襟危坐的众人便听到了外头传来的声音。
“什么事是大伯母做不了主的?”
众人纷纷侧目,便瞧见顾若芙抬脚跨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的束袖圆领袍,头发也是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若不是腰间环着一圈精致的素色流苏,瞧着倒真有几分男装的模样。
“蓉蓉。”高氏眼中一亮,立即起身走到顾若芙身边。
顾若芙对着堂内之人一一见礼,才跟着大伯母坐到了上首的位置。
她已经是顾氏的家主,坐这个位置理所应当,但瞧着底下的各位长辈还是有些不自在。
“蓉蓉,不知你可曾听闻近日外界关于永安侯府结亲一事?”坐在顾若芙另一侧的最年长的二爷爷开口了。
顾若芙神色微顿,随即点了点头,心里对今日要说之事也大抵也有了猜想,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堂内几人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也都跟个明镜似的,几位老者相互对视了几眼,最终还是由二爷爷来说,“蓉蓉既然已经知晓,想必也猜到了我们今天来此所为何事。”
“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顾家嫡系一脉子嗣单薄,唯你一人而已,所以你以女子之身继承家业也是无可推敲的,但是你既继承了家主之位,就该履行家主之职,将你这一脉传承下去。”
顾若芙并不接话,只静静的听着,二爷爷叹了口气,“你祖母祖父接连去世,父母之丧又不过一年,我们这些老家伙本不该说这些,可传承事大,你又是个女娃娃,我们也不得不说。”
顾若芙自也知晓,“可是孙女依旧是戴孝之身实在不该考虑这些,况且顾氏运营才回归正轨,我还不想这么早考虑婚假之事。”
“我们也不是催着你现在就成婚,只是这事你得带着考虑了。”一旁的四爷爷性子急,连忙接过话茬道:“原本想着可以与永安侯府结门婚事,你的婚姻自不需要我们思量,可是眼下侯府好事将近,你的婚事便也不得不提早考虑了。”
“是啊是啊。”
其他人应和着。
二爷爷看着顾若芙脸上的神伤之色,便以为她是在为了侯府的事不开心,立即软言劝慰道:“其实与侯府的婚事歇了也是好事,他门第太高,你若是嫁过去往后子嗣断然是不可能入顾氏族谱的。但你若在陵江府选婿,哪怕选一个门第差点的,想要招赘亦不是难事,往后所生子嗣便也是顾家的嫡系。”
顾若芙心里乱糟糟的,但长辈之言又不可不敬,只得低低的应了声,“孙女知晓了,孙女会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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