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入夜,宋国公府灯火通明。

院子里的石灯被风吹得明灭,影影绰绰,能瞧临路的百日红耷拉着脑袋,被来往走动的小厮撞地磕头。

张承乐傍晚被宫里接走。

一家子男人出去打听,到这会儿还没个平安的消息。

真真是急刹王氏。

“不成,我得去找承平!”王氏火急火燎地起身,熟悉体面也不顾,出二门就要吩咐底下的人备轿,要往山上家庙里找大儿子回来。

承乐仿了军令手谕不假,可那也是被宣平侯逼迫,才仿了他亲哥哥的字迹。

往深了说,他们张家才是受害者。

承平出家也好,不问世俗也罢,总不能连血脉兄弟也丢开不管?

张婉哭了半晌,这会儿正扑在老夫人怀里,小声哄着宽慰话。

听到她娘要去家庙,过来小声地劝:“这事儿本就跟大哥哥不相干,娘亲将他拉进来,若是叫上头以为大哥哥也参与其中……”

不待她把话说完,二房便站出来主持公道。

“你这丫头,还是年轻不省事。”黄氏面上揣着笑意,言语里却带着针尖钩子,“你小哥哥那是因着你,才黑布蒙了头的犯糊涂,闯下了塌天大祸,眼下你娘要让老大帮着求情,也是应该。”

“一家子姊妹亲戚,互相帮衬着,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了,就是官运前程都堆一块儿,也没有血脉性命来的要紧。”

“只要人在,平平安安的,那不比什么都重要么?”

“也是你二哥哥帮不上什么忙,但凡他有能救老五的本事,我是头一个要他去的,能耐在各自身上,就该使在这要紧事儿上才对。”

黄氏细长的眉梢扬起,就差没把小侄女不懂事儿往明面里说了。

王氏急火上心,被她说动一二,拂开女儿的手。

“你是成家出去,这府里的事情,你也多是不懂,你小哥哥是应试的举子,若因为这事,受影响就不好了。”

话里话外,无非是跟黄氏一个意思。

她是嫁出去的女儿,又连累了娘家兄弟沾上祸事。

这会儿想起来捡公道话说,就是亲娘也要心生不满。

张婉松开手,站在原地,劝也不是,不劝也不好。

还是老夫人拍桌子起身,教训了儿媳妇们两句,替孙女说了公道话。

“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你们两个大人就懂了?他老子、叔叔跑马似的在外头想法子,你们不帮着说两句好话,先哄着孩子们安心也就罢了,还车五四六地捡些不中听的来念!”

老夫人将张婉拉在身后,替那瘦小的身子遮出一片温暖的烛火。

“你也是的,你嫂子急的失了分寸,你应婶子的,嘴里就没个衡量?”

黑布蒙了头?

那是死刑犯的打扮。

老五还活的好好的呢,就这么急的咒他去死?

岳氏挨了骂,缩了缩脖子,不敢出声。

王氏先给老夫人认错,赔了不是。

又嚅糯着嘴,拉了女儿解释。

“方才是我心急了,说话不管不顾了些,你心里敞亮,不要听进心里。”

张婉赔笑为其奉茶:“娘亲这话,外道了,我是您亲生的,打的骂的,我做女儿还有记仇的道理不成?”

王氏心里记挂小儿子的事情,蹙着眉,苦笑点头:“当是如此。”

岳氏将母女两个生分的场面看在眼里,暗暗在心底偷笑。

她出身末等小吏之家,本就在家世上低了王氏一头。

老太太又一味的偏心,只夸他们大房争气,两个儿子文武双全,还得着了卫国公府那么个金龟婿。

承平拜将,承乐入学,六姑娘那堆金砌银的压箱底,哪个不是打福禄堂老太太的私房里头抬出来的?

二房的气焰生生被挤的瞧不清火苗。

就连承合外放,要去平江上任提督,宴客吃席,也没人给拿一两银子出来,还是她自己掏了体己,才给儿子全了这份体面。

老天爷开眼,也叫他们尝一回不如人的滋味。

一直到夤夜更深,守夜的婆子过来提醒时辰:“老祖宗,三更了。”

府里定下的规矩,三更落锁,是给前头留个角门,还是各处敞亮着等老爷们回来,都得上头拿个定夺出来。

老夫人朝门口看了一眼,叹一声气,“西角门子那里留人守着,前头有了消息,也不必通报,只快快地进来传话就成。”

“是。”

那婆子应声下去。

没多会儿功夫,又小跑折返。

“回来了!回来了!”婆子提高了声调,“二爷领着人回来了。”

王氏忙起身,紧走几步出去探看:“承乐一起回来了么?”

张婉在后面搀着老夫人,也跟了出去。

岳氏起先只是朝门口扭头,见老夫人起身,她才不紧不慢地随行几步。

张承安拱手跟长辈报平安:“全须全影的回来了,是阿毓跟钟家一道儿把人给送回来的。”

“人呢?”老夫人笑着点头,朝他身后找寻钟家兄弟的身影。

张承安道:“那府里的夫人也盼儿子,兄弟俩不敢多待,门口说两句话,就先回去了。”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啊。”老夫人连连称赞,又问那道手谕的事情。

张承安把钟铭交代的话如实复述:“一个吃醉的人,他懂什么?事情查到后头,那崔家小侯爷也认了,是他给咱们老五下了迷药,又有钟大哥哥作保,咱们家老五受不了委屈呢。”

“那是个怎么定夺?”张婉懒得听他这些漂亮话,急促促的打岔,捡结果询问。

张承安伸三个指头比划:“听阿毓说,那位不省事的小侯爷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圣上说要禁足,卫国公府那边也不依不饶,闹到后头,不知是谁往仁寿宫传了消息,太后娘娘亲自出来说情,将人给领回去了。”

崔浩的祖父是崔太后的亲侄儿,崔家如今只有那一根独苗,便是圣上顾忌大体,舍得责罚他,崔太后那里也不肯答应。

老夫人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天底下的老祖宗,自是将儿孙小辈放在心尖尖上疼爱。

她待孙儿、孙女亦是如此。

岳氏撇着嘴,小声在后面嘀咕:“乖乖哩,天捅了个窟窿,这才罚俸三个月?”

委实是轻描淡写了些。

王氏一心扑在小儿子身上,又是请大夫,又要人熬醒酒汤的,也顾不上分辨这话。

老夫人睨了岳氏一目:“皇亲贵胄,岂能由着咱们说三道四?”

崔浩乃永安公主独子,圣上偏他,不差了崔太后去。

若真有惩罚的念头,也不能宁肯落了两位重臣的面子,由着崔太后将人领走。

上头舍不得罚他,这些胡言乱语传了出去,凭白给家里惹事。

“母亲教训的是。”岳氏低着脑袋领过。

张承安上前说两句顺耳的好话,才替她遮了面子。

老夫人叫众人散去,独留张婉一个,祖孙二人夜里宿在一起,掩门吹灯,软声细语的悄悄话自不必多提。

与此同时,仁寿宫的正殿里,崔浩气地磨牙。

“老祖宗!您可得替我做主!”他吃一口宁姑姑捧上来的鲜羊奶,拧着眉头摆手,“不好吃,这一碗下去,夜里我就别睡了。”

崔太后拿轻薄的外衫,教他穿上:“水扇里添了冰块,你披上一件,回头要是受了风寒,那药可比这个苦多了。”

崔浩伸胳膊,乖乖听话。

嘴里还不住劲儿地抱怨:“我不过是拿张家做个借口,替小舅舅将周博远从家里借出来半日,他钟铭显摆个什么劲儿?”

“他还要参我!”崔浩越说越气,“我是让他兄弟帮着替张家开脱不假,也不能红口白牙地编了瞎话,往我身上推啊!”

崔太后从他话里听出了端倪,笑着摇头,问道:“定远侯家的二小子是户部新任的侍郎?”

宁姑姑在一旁道:“就是他,名作钟毓。一门兄弟俩,虽有祖上荫封,却都是堂堂正正凭着科举入仕,也算是他们家的好造化。”

世家大族里面,能科举入仕的儿郎可不多。

崔太后看着崔浩,接着往下面问:“钟毓因什么要帮张家开脱?”

崔浩在她老人家跟前一向坦率,也不遮掩:“钟毓那小子喜欢张家六姑娘,可惜他呆头呆脑的,没把握好机会,叫周家抢了先机,滇西当了三年地方官,回来媳妇没了。”

成家立业,钟毓原是盘算着先做一番事业,免得那小姑娘跟了自己受委屈。

谁成想,张家那边却不知情。

没等他初绽头角,那六姑娘就先嫁人了。

“哼。”崔太后轻轻嗤笑,点播他道:“他钟毓还有求你的时候呢,且把火气压一压,回头自有他们兄弟俩来找你磕头。”

崔浩眼睛转了转,试探地问道:“您是说……赐婚?”

卫国公府的亲事可不好了结,钟毓心里是个什么打算,这一回,已经再清楚不过。

他们定远侯府宁肯开罪了他,也要替张承乐保住应试举子的身份,这么大的人情,不惦记点儿什么,实属说不过去。

崔太后笑着斥他:“小皮猴,高兴啦,快老老实实困觉去。”

月升中天。

蝉鸣远远在树梢拉长了强调。

透过窗前的绿纱,能听到某人叫穷卖惨声不绝,哭丧着脸要老祖宗给补上罚俸的饷银的诉求。

也隐隐能听到小孙女做了噩梦,躲在祖母怀里,哭地泣涕涟涟。

“这孩子,我不要,我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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