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听,脸上焦急神色立现,再也坐不住了,抓起手边的拐杖,抬脚就要往外面走,“怎么又闹起来了,这两父子见了面,跟犯冲似的,没个消停。快,快随我去看看。”
接着老太太推着边上的人道:“我这脚程慢,你们走快些,赶紧去劝劝,让他们父子有话好好说。”
齐夫人着急上前搀住老太太,“婆母,我随你去,你慢些走啊,仔细脚下。”
辛若安本不想凑热闹,毕竟自己是外人,这会兵荒马乱的,善云眉眼间竟然有点看好戏的神色,“表姐表姐,随我去,再晚没戏看了。”
“不妥吧,我还是不去了。”辛若安打起了退堂鼓。
“不妨事,这一出演过数次了,我们去瞅瞅此番为着什么事。”
没等辛若安想好推辞的话,善云缠着她的胳臂,朝二门跑去,就这么半推半就来到二门口,门口乌泱泱围了一堆人。
一帮丫鬟婆子紧紧拉着大老爷的衣袖,苦苦哀求劝说,几个小厮抱着他的大腿,大老爷浑身挂满了人,动弹不得。
再看边上的年轻男子,身姿修长,剑眉斜飞入鬓,眼睛如幽深的泉水,深不见底,挺拔的鼻梁之下,茵红的嘴角抿的紧紧的,英俊如雕塑的脸上带着点少年的飞扬神色,此刻却是面无表情。
他脸上既不见愤怒,也不见恐惧,慢悠悠的拍了拍衣袖上不可见的灰尘,说道:“父亲这又是为何生气,我忙的脚不着地,吃不好,睡不香,今儿差事总算告一段落,还没进门,父亲就要喊打喊杀,我这厢摸不着头脑,想顺着父亲认个错都不能,太让儿寒心了。”
大老爷见他一脸无所谓睁眼说瞎话,暴跳如雷,怒火犹如滚烫的油锅被浇了盆水似的,一下子炸开了,“你这孽障,反了天了,少拿差事糊弄我,你岁数再大也是我儿子,难道我还不能修理不成。”
“父亲好歹明说,纵使要处罚,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陈玄思心中也有气,继续火上浇油。
“你你你,”陈父脸都涨成了茄子色,“你们给我放开,放肆!”他一脚踢开了抱着他的小厮,又将丫鬟婆子甩个人仰马翻。
“要不是于参事取笑到我头上,我竟还不知你这等多管闲事,你将那刘四娘从教坊里救出来,安置在广义街的外宅里,是准备如何?你不知刘四娘因何入的教坊?你是猪油闷了心了?”
“我道是何事”,陈玄思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
“父亲你和同僚关系不睦,人家拿这事堵你嘴呢,刘四娘因其父获罪入了贱籍,这教坊规矩,要是有达官显贵愿意替坊间女子赎身,原就是允许的,也不独我一个,张允亦也要了一个。清白女子,又不是什么勾栏院里找的,爹爹竟然管起儿子的房里事了,还是说...”
陈玄思死死的盯着他父亲,眉眼间闪过愤懑“刘四娘的父亲本是您的友人,他家落难,求到您头上,您闭门不见。如今她家满门抄斩就剩女眷苟延残喘,我不乐意见故人在教坊司卖笑为生,怎么我竟然是做错了么?”
“...”他的话语里满是指责,陈父听闻,瞬间失了力气,这事他做的不厚道,但是被自己的儿子在大庭广众揭了开来,一时间他不知是羞愧还是恼怒,干站着愣了神。
原来如此,辛若安远远的躲在二门边的桂花树后边,一双眼睛眨巴眨巴,若有所思,此番话,无疑是改变了她对陈玄思的固有印象,这小霸王长大以后竟然颇有几分侠义心肠,只是纯粹是拔刀相助,还是冠冕堂皇垂涎女儿家的美色,就不得而知了。
一旁的善云见了她的神色,悄悄拽了拽她的手“我三哥就是一副侠义心肠,对朋友兄弟好的紧,此番救人必是有人求了他,出于义气他才出的手。”
辛若安微微一晒,这善云怎么就向她解释起来,想来是自己不小心流露出了怀疑的神色,她倒是和兄长关系颇好,连旁人误会兄长都不许。
辛若安嘴上却说“我与你兄长小时也见过,如今他这样子,与小时候的样子比起来可大不一样。”
“那是,每个人都会长大的嘛”善云调皮一笑。
“都给我住口!”老夫人张氏洪亮的声音此刻响起,她脚程慢,由丫鬟婆子和齐夫人护着,终究是赶到了。
“祖母”“母亲”父子二人见了长辈收起了剑拔弩张,老夫人一来犹如来了定心锤,空气中紧绷的那根弦也随之一松。
张老夫人走的气喘吁吁,一面挥挥手叫众多下人退下,一面狠狠瞪了儿子一眼“你多大岁数,也不知羞,跟自己的孩子在大庭广众闹将开,这些天你媳妇不在家,不然看你如何交代。”
陈父俯身作揖“劳母亲记挂,非我与这孽障过不去,只是他实在不像话,刘大人自己犯错坏了全家的性命,自然由朝廷秉公处置,我又怎能因私交,答应他的求情,我遵循朝堂法纪,不插手此事,他倒好,跟自己老子反着来,生生打我的脸,如今外面风言风语传开了,说做老子的无情无义不如做儿子的风流侠义,我竟才知道。”
陈玄思上前躬身掺住老夫人,也端出一番自己的理论,“原就是想法有差,父亲怎么做自有父亲的道理,只是我如何做,父亲也不要要插手。”
陈父一听又要炸,“我不与你胡搅蛮缠,我只问一句话,人你准备怎么办,你年纪大了,若是家里丫鬟婢女我都不会过问,只是这人不行,必须将她送走,你若是不送,那我便替你处置。”
陈玄思冷冷的扔出一句话“若是我不答应,父亲准备如何?”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辛若安原不打算管这事,只是她略一思索,自己初到京城,依附国公府才能顺利行事,况且国公府众人对她不错,此刻她想到一个法子,既可以全了大老爷的脸面,也能化解两父子的矛盾,就是这话由她说不合适。
她悄悄的走到齐夫人身边,凑近说了一段话,齐夫人一听,有些惊讶的瞧着辛若安,细细一琢磨,觉得她这方法好。
“婆母,大哥,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齐夫人上前一步,轻轻的说道。
众人闻言,目光都转了过来。
“这人已经从教坊接过来了,瓜田李下,这会子怎么做都外人都有闲话,哪怕即刻送走,那些坏心肠的人只怕另外一番说辞污蔑咱们家和玄思。”
“那如何是好?”老夫人也生怕这件事情,真正影响到自己家和自己的子孙。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不如由大哥出面,将人大张旗鼓接到我们在西郊的庄子去,好生照料,让刘小姐有个清净的安生立命之所,对外就说刘小姐想要为父亲守孝,并替父亲赎罪,等风声过去了,若是刘小姐愿意青灯古佛相伴,度过余生或是隐姓埋名嫁人,远走他乡都可。”
只见陈父及陈玄思脸上都出现了思索的神色。
其实辛若安想的办法别人未必没想到,只是这件事还真是有部分原因是父子斗法,也不知道两人之前有什么矛盾,竟都不肯先低头退一步,边上的人只能给两位祖宗爷放好台阶,让他们有路下来才行。
老夫人看着自己儿子和孙子神色松动,继续打圆场:“玄思,你父亲也是为你好,怕你被人蒙上歧路,教坊司藏污纳垢,你的初心是想救人,只怕好心办了坏事。”
接着老夫人转向另一边训斥陈父,“你也是,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打自己儿子,打坏了还不是你自个心疼,郡主也不会放过你,一家人好好的不行么,非要弄的鸡飞狗跳。成什么样子,没得让亲戚看笑话。”
“这件事就这么办了,闹得我头疼,玄思你随我来。”
陈玄思顾不得背后父亲,搀着祖母往回走。
此刻听祖母的话语,他将注意力放到一边的辛若安身上。
辛若安原来做壁上观,默默吃瓜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沉默地跟着往回走,这个时候突然被点名,辛若安心里一阵不自在,只能挤出一个笑容,俯身朝陈玄思道了个万福。
老夫人笑着说道:“玄思你看看,还认得不,这个是谁?”
陈玄思知道老夫人故左而言他,就是为了缓和气氛,也配合着看了眼若安。
只见眼前的女子,乌黑的秀发梳着常见的单螺髻,额发整整齐齐梳起,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鹅黄的外套,整个人秀丽且温和。毕竟是女眷,不好放肆打量,但是陈玄思依稀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女子。
“我瞧着眼熟,却不记得何时见过,可是哪家亲戚家的姐姐妹妹?”
“她曾在我们家小住,当时你六岁,整天姐姐姐姐,像个跟屁虫儿似的跟在她后面,让她带你玩,等她走了以后,你可是哭闹了好几天呢,”老夫人笑的一脸戏谑。
陈玄思这才有点想起来,记忆深处仿佛是有这么一个小姑娘,他曾经特别喜欢拉着她一起玩耍。
“莫不是若安..表姐?”
善云也适时插科打诨“原来三哥早就认识表姐了。”
“正是正是”齐夫人笑呵呵的说。
“玄思你可还记得,若安那会走的时候,你拉着她的手哭的哇哇叫,叫她不许走,后面你闹得不行,我只能多留了她两天,到第三天一大早,才悄悄把她们送走。”
陈玄思摸了摸鼻子,这种年少糗事,他怎么还会记得。
只是这女子刚刚替他解了围,又是他的少时伙伴,他对此人印象不错。
“那此番表姐来我们家,要多住几天啊,若有什么需要我办的事,尽管招呼我。”
辛若安笑的灿烂“如此先谢过表弟了。”
这一场风波就这么消弭于无形,辛若安也就在这天见过陈玄思一面,后面的日子,一个在内宅,一个游走于外宅,等闲不得见面。
一个人举手之劳为帮朋友,另一个人信口一说为了圆亲戚的脸面,他们的行为改变一位可怜人的命运,于他们两人而言,却不过是是生活之中的一段寻常事,如花落流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两人却都没料到这等小事,却是种下了一段因果,在之后生根发芽,引出一段不可思议的姻缘。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