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气势汹汹的三人,简窈脑海中立刻闪过四个大字——来者不善。
显然另外几人也察觉到了,大家连忙起身,朝着林广城恭敬行礼,有喊师叔的,有喊师伯的,其中孙英寻的那声师父被压在纷杂的声音下几乎听不见。
简窈余光瞥见孙英寻,见他的衣摆不停颤啊颤,仔细瞅了两眼才发现他在发抖。
林广城面容清癯,颧骨高耸,眼神锐利如鹰,从简窈几人身上扫过,定在孙英寻身上,厉声道:“英寻,你在这儿干什么!”
“师、师父,弟子...”孙英寻脸色泛白,声音都打着颤儿,显然是怕极了连话都说不利索。
林广城没有耐心听他说完,沉声道:“还不滚过来!”
声音不高,却饱含怒气,这让简窈几个被宠大的徒弟吓得齐齐一哆嗦,孙英寻不敢迟疑,连忙过去。
风絮盈鄙夷地看了孙英寻,这才拿眼珠子剐着简窈意有所指道:“孙师弟,师叔是看重你,怕你被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带坏了,这才亲自来找你,毕竟总有那么些人自甘堕落不够还想拽着别人,你以后一定要学会看人,别什么脏的臭的都来往。”
这话在指谁,大家都清楚,扇黎是几人中性子最耿直,也是最压不住火气的,当下怒道:“你说谁脏的臭的!”
风絮盈冷哼道:“说谁谁清楚,师妹这么急吼吼地跳出来,难不成是默认了。”
风絮盈明显在挑事,可是林广城身为长辈却不制止显然是默认了风絮盈的说法。
简窈看清形势,却绝不是任人拿捏之辈,她挺直脊背,勾唇浅笑:“看来风师姐对师门守则还是背得不熟练,师门守则第十条,忌口舌是非,违者罚十板子,林师伯还在一旁看着,纵使你舌灿莲花也不能像上次一样颠倒黑白,师姐身上的伤刚好,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简窈一番话说得心平气和,不急不徐,让人挑不出错,却偏偏格外撺火。
林广城微微眯起眸子,目光不善地打量了简窈两眼,脸上闪过一丝厌恶,这份厌恶不单单是对着简窈,更有对简单。
风絮盈脸色一变,身形动了一下,似是想动手,却被原本安静看戏的周剑按住。
“简师妹倒是对师门守则记得牢靠,不知师妹是否记得师门规训?”
简窈朗声回答:“自然记得,仙道贵生。”
周剑微微扬起下巴,神色带着一丝轻蔑:“慈者,万善之本,爱人兼爱万物,师妹既然知晓,为何还要捉鱼。”
此话一出,谢昭宴几人齐齐变了脸色,这事儿可大可小,却不易善了。谢昭宴张嘴要说话,却被简窈抢了先:“修道讲究顺应天地法则,禁止春日伐木,毋覆巢,毋杀孩虫,胎夭飞鸟,毋麛毋卵,忌杀幼小,不竭泽而渔,此乃贵生。也是当年祖师爷留下规训的用意。”
简窈话音刚落,风絮盈便忍不住尖声道:“胡言乱语!玉穹宫忌杀生...”
“风师姐。”简窈打断她的话,“首先,我们没杀生,鱼还在鱼篓里好好活着,师姐若不信,可以自行去看。其次,祖师爷当年创玉穹宫,教授苍郁和茂岚二位太师祖,以及太师祖教授师祖之时均未曾言说不能吃鱼。”
风絮盈冷声质问:“你怎么知道祖师爷没说过?”
简窈很想告诉风絮盈,她亲口问过祖师爷,祖师爷说了吃两条鱼没关系,还说现在的掌门、长老以前也吃过,还吃得喷香,至于他们为什么不让后辈吃了,大概就是自己修为不长进就赖到“吃鱼”上头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广城懒得听风絮盈和简窈你来我往的口舌之争,在他看来有这会子功夫还不如专注静修。而且简窈他们虽然捉了鱼,却的的确确没杀,拿这事儿发作显然也没有立场。
“够了,与其做口舌之争,不如做些正事。”林广城沉着脸,目光锐利扫过众人,“你们都是玉穹宫的弟子,最该看重的是师门荣辱,而不是无谓的争执,更不该只知享乐,自甘堕落!”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而且针对性极强,明显是对着简窈他们发作。
可惜碍于他的身份,简窈纵使有心反驳却到底不能像对待风絮盈一样。
见简窈垂眸默不作声,风絮盈的脸上多了几分快意。
林广城的目光没有在简窈身上过多停留,别人的弟子和他无关,哪怕是他的师侄也一样,倒是自己的弟子...林广城目光冷然地看向孙英寻,面色阴沉如水:“还愣着干什么,随为师回去!”
孙英寻战战兢兢应道:“是,师父。”
师徒二人没有再理会其他人,直接走了。
没了长辈压制,风絮盈还是气不过想收拾简窈,不单单是为了今天的唇枪舌剑,还有上次屁股开花的事儿。
周剑虽然不喜风絮盈行事冲动,但是到底两人都是氏族出来的,他更不想被人指摘氏族修养,所以他还是拉住了风絮盈,以眼神示意她别冲动。
“修道需专,再有不到两个月就是年终试炼,师妹到时候别丢了自己的脸,连带着让简师叔也面上无光。”周剑修炼刻苦,行事规矩,所以十分看不上简单和简窈这对不着调子的师徒。
经周剑提醒风絮盈才想起这事儿,年终试炼可是光明正大教训简窈的机会,她顿时眼前一亮,意味深长道:“对呀,到时候当师姐的一定会好好关照师妹。”
见简窈被两人如此针对,谢昭宴也压不住火气,往日对谁都是笑脸相迎,此刻却表情冷硬:“风师姐你这是什么意思,年终试炼是对弟子的考核不是让人公报私仇!”
风絮盈讥讽道:“什么公报私仇,我那是关照。”
“你!”谢昭宴双手攥紧,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
“师兄别生气。”简窈对着谢昭宴眨眨眼,这才看向周剑和风絮盈,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正色道,“师兄和师姐对我如此关心,我铭感五内,必不会让你们失望,到时候...咱们试炼台上见!”
周剑和风絮盈都被她脸上的郑重之色震住了。
半晌,风絮盈呵了一声,讥嘲道:“真是死鸭子嘴硬,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简师妹马上就要筑基了。”
简窈点头,正色道:“嗯,我会努力的。”
风絮盈:“……”
周剑:“修道不是靠嘴,师妹有时间不如好好练练剑。”
“师兄说得对。”简窈再度郑重点头,眨眼间又扬唇笑得如往常一样不太正经:“哎呀,不说了,我得回去休息了,今天玩得有点累。”她转身就去解开鱼篓将捉好的鱼一条条放生,到嘴边的烤鱼跑了,她的心都在滴血。
众人:“......”
看着正经不过眨眼功夫的简窈,周剑和风絮盈脸上多多少少带着些嘲讽,这种人若是今年筑基那真是没地儿说理!
大戏落幕,没能抓住机会收拾这帮人,两人也懒得继续杵着,转身走了。
几人的小聚不欢而散,回去的路上扇黎还直呼扫兴,把她送走后,谢昭宴才忍不住对简窈道:“师妹,你今日得罪了他俩,年终试炼时怕是会徒增麻烦。”
“那也没法子。”简窈甩着胳膊,面无表情,“人家都欺负到头上了,畏畏缩缩也没用。”
谢昭宴沉默了一会儿,道:“不如将此事告诉简师伯?”
“师父养我十七载,竭尽爱护之能,我未投桃报李已是不该,又何必让师父跟着烦心。”简窈抿了抿唇,半晌轻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天际,“说到底不过是师兄妹之间的小打小闹,纵使在试炼台上比不过,他们也不能真把我怎么样,再说了,还没试过呢,谁知道结果如何?”
谢昭宴怔愣地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简窈或许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
两人回去后,没能带回烤鱼,简窈插科打诨说是捉的少吃光了,把简单气得够呛,直呼她是个小白眼狼。
夜里,回到房间,简窈掏出怀里《阴阳二仪》搁在桌上,凑过去小声喊:“祖师爷,您睡了吗?”
书页哗哗翻动,转眼间楼明潇端坐在她身旁的凳子上,清冷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心中已然有数。
简窈咧了咧嘴角,露出一口小白牙:“祖师爷,弟子有所求。”
楼明潇斜了她一眼,暗道果然猜对了:“...说来听听。”
“再有不到两个月就是年终试炼,弟子想赢的光彩,输...也输得体面些。”简窈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又往前凑了凑,“祖师爷,您老天纵英才,不知是否有办法能助一助您不争气的小徒孙。”
楼明潇漠然与她对视片刻,微微敛眸,看不出喜怒:“你也知自己不争气?”
简窈表情一僵:“...祖师爷,重点不是这个。”
两人朝夕相处了一个月,楼明潇对简窈算得上有几分了解,思及今日简窈的一番话,他忍不住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练气期的小废物。
“今日你对仙道贵生的理解是谁教你的?”
“嗯?”简窈坐直身子,不理解他怎么突然问这个,“师父说当尊重一切生灵,但是也不必刻板,顺应自然方为大道。弟子自己拼凑了一下,就说了那番话,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望祖师爷指点一二。”
这番话不禁让楼明潇想起当年指点过的大徒孙黎阳,也就是简窈的师祖,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当真是一脉相承的。至于莫羽、李元山和王一鹤三个不肖徒孙不提也罢!
简窈笑意盈盈问他:“弟子是不是说对了?”
楼明潇没说话,撩起眼皮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简窈立刻得意道:“其实,弟子知道您也不是拘泥于条条框框之人,无论是从您当年的求道经历还是这段时间您的指点,又或者这本颜色书...呃,功法,都能看出来。”
楼明潇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所著的双修功法,恰好展示了一副一女一男一上一下的画面,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莫名蹙了蹙眉,好像有那么点儿不自在。
简窈不明所以,还歪着脑袋往前凑打量他的神色。
楼明潇忘记了自己是魂体,下意识伸手戳了戳她的脑门,意图把这个不正经的小徒孙推开点儿。
没想到,指尖突然触及一抹温热,那处恰好是眉心的那粒鲜红的朱砂痣。楼明潇浑身一僵,连手都忘了收回。
简窈亲眼看着祖师爷的手戳上自己的脑门,原以为是魂体肯定会像之前一样直接从自己身上穿过去,没想到,额前一寒,丝丝凉意炸开,让她浑身一震。
两人怔怔地看着对方,眨眼间温热和寒意同时消失,楼明潇的手指穿进了她的脑壳。
楼明潇神色如常收回手,放在膝上偷偷搓了两下。
简窈坐直身体,迟疑道:“您摸我了?”
楼明潇:“......”小徒孙的措辞真是奇妙。
“再试试?”简窈伸手去扯他的袖子,结果扯了个空,简窈抿了抿唇,小声嘀咕,“刚刚是错觉?”
楼明潇闭了闭眼,不想和她说这个,转移话题道:“修道不可完全拘泥于形式和外在,这也是无极逍遥剑的本质,不拘招式,着重于感知与变化。”
“可是,我看师兄和师姐他们练习的剑招好像都一样。”
楼明潇“嗯”了一声,一针见血道:“所以玉穹宫才败落至斯。”
简窈试探道:“弟子现在学剑法来得及吗?”
楼明潇瞟了她一眼:“修道虽不拘泥于形式,但需要自知。”
简窈无语半晌才蔫哒哒道:“祖师爷,我师父不让我出门摸鱼,怎么办?”
楼明潇没回答,站起身临窗而立,漠然看着窗外,夜风寒凉,卷动着院中的落叶哗哗作响。
简窈盯着他看了一会,蹭了过去,不说话,就眼巴巴看着他。
“明日开始扫落叶吧。”
“嗯?”
“院中的落叶,一刻钟内扫完,扫的过程中不能被树上新落的树叶碰到。扫完后,重新散开,继续扫,扫两个时辰。”
简窈:“......”
“嗯?”
“祖师爷,您教弟子的方式...很纯朴。”
楼明潇:“......”
当年他就收了两个弟子,那么多活计,肯定得动脑子想办法,总不能收了徒弟还让他自己去干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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