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最高统帅部,战略分析室内一片寂静。
阿拉里克站在星图前,身姿挺拔,穿着笔挺的帝国元帅礼服,肩章上的金色蜂巢纹路在灯光下流转着微光。
他的面容英俊,神色平静,一双深邃的金色眼眸中。唯有超级计算机流淌着成千上万的数据流,倒映着帝国的疆域。
他的目光掠过繁华的中央星区,最终定格在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光点上。
喀斯喀特星,一个气候恶劣、资源贫瘠的偏远星球。
“阿拉里克阁下。”
一个冷静、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拉里克缓缓转身。索伦就站在不远处,同样身着元帅礼服,身形相较于阿拉里克的挺拔,更显一种收敛的优雅。他的面容冷峻,肤色是近乎苍白的玉色。
“关于喀斯喀特星的治理方案,我认为你的计划存在根本性的缺陷。”
索伦走上前,与阿拉里克并肩看向星图,两人之间保持着无可指摘的同僚距离。
“索伦阁下,”阿拉里克开口,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极具安抚力,但这温和之下是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的曙光计划基于对数百个类似星球的成功改造经验。它能系统性地提升该星球的文明水平,并将其完全纳入帝国体系。效率与稳定性都经过验证。”
索伦的视线落在喀斯喀特星上,他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你的成功经验,意味着派遣圣子殿下的精神使者团进行大规模文化同化,同时帝国工程兵团按照标准模板彻底改造当地环境。你在用统一的模子,扼杀生活在喀斯喀特的虫子在严酷环境中磨砺出的独特韧性。”
“帝国需要的是秩序,索伦阁下。”阿拉里克金色的眼眸看向他,周围的空气似乎因为两人无形意志的角力而变得凝重。
“喀斯喀特星资源匮乏,内部纷争不断。曙光计划能给予他们秩序与繁荣。这难道不是最高效、最负责任的路径?”
“高效地磨平利齿与尖爪。”索伦的指尖在全息控制台上轻轻一点,调出一系列数据,动作精准而经济,“你把他们最珍贵的特质,求生的顽强和独特的生存智慧,视为需要被修正的缺陷。你在削弱帝国未来可能需要的、多样性的力量。”在他看来,阿拉里克就是一个!温和的殖民者,他在如温水煮青蛙一般扼杀一个的灵魂。
“那你的野性生长提案呢?”阿拉里克甚至不需要动作,他需要的数据便已呈现在星图上,精神力操控已成本能,“建议有限干预,保留其原始的部落结构和危险的试炼传统?这会导致本可避免的伤亡,增加治理的复杂性和成本。帝国的资源,应用在更具确定性的领域。”
“必要的代价。”索伦的回应简短而肯定,他的目光锐利,“为了保留一个能不断为帝国淬炼出真正坚韧个体的摇篮。过度保护只会催生脆弱。”
两位元帅的目光再次交汇,整个分析室的气压仿佛都降低了。
他们都忠诚于虫族帝国的强盛。
但他们都坚信自己的道路,才是帝国长远发展所需要的。
“看来我们无法达成一致了,索伦阁下。”阿拉里克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
“理念之争,本就不必强求一致,阿拉里克阁下”索伦的回应同样符合规范,冷静而疏离。
阿拉里克转身,重新面向巨大的星图,他的姿态宣告着对话的结束。
“既然如此,就将我们的方案,同时提交给皇帝陛下与圣子殿下裁决吧。”
索伦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干脆利落地转身,步伐稳定地离开了。
阿拉里克独自凝视着星图上那个名为喀斯喀特的孤寂光点。它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帮扶的偏远星球。
它成了一面镜子,映照出帝国未来道路的分歧。而他金色的眼眸深处,清晰地刻印着刚刚离开的那个身影。
那个与他同样强大,却秉持着截然相反理念的同僚。
阿拉里克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敲击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捕捉的节奏。只有最了解他过去的人才会知道,这是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征兆。
「你的堡垒很坚固,但世界不只有一条路能通往核心。」
一个遥远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锐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毫无预兆地穿透了时间的壁垒,在他脑海深处响起。阿拉里克金色的眼眸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将那声音带来的细微涟漪强行压了下去。
他面前的星图上,代表索伦野性生长提案的B区模拟数据正在悄然发生变化,一些他未曾预料到的、基于本地化适应的变量被加入进来,使得原本显得粗糙的模型,陡然多出了几分难以捉摸的韧性。
他早就计算到了这一步。阿拉里克心想。索伦从不打无准备之仗,他的提案看似粗放,内里却编织着对当地生态和族群心理极其精密的考量。这份对细节和个体的洞察力,曾是他们在军校时期无数次模拟战中无往不利的关键。
那时,他是坚不可摧的壁垒,而索伦,是他最锋利的刃,也是他唯一放心将后背托付的……挚友。
「我们联手,能建立一个既强大又自由的帝国,阿拉里克。」记忆里的声音更加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阿拉里克关闭了星图,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宽阔的走廊里回荡着他一个人清晰的脚步声,冰冷,规律,如同他此刻试图维持的内心秩序。他不需要怀念,帝国需要的是向前看。
然而,当他推开办公室的门,目光掠过窗边那个空置了许久的、理论上属于另一位联席指挥官的位置时,一种熟悉的空旷感依旧攫住了他。
那里一尘不染,符合一切帝国元帅办公室的规范。
与此同时,已经回到自己舰船上的索伦,正站在观测窗前,凝视着窗外浩瀚的星海。他的面容依旧冷峻,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交锋未曾发生。
但他的副官,一位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气息比平时更加沉寂几分,那是一种将翻涌情绪彻底冰封后的死寂。
“阁下,阿拉里克阁下那边的曙光计划已经率先启动,规模很大。”副官低声汇报。
“知道了。”索伦的反应很平淡,“按原定计划执行,投放观察员。记住,他们的任务是引导和记录,非必要不干预。”
“是。”
副官离开后,索伦抬起手,他的指尖在空中虚点,调出了一份加密的、权限极高的个人档案。光屏上出现的,并非军事地图或数据报告,而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穿着帝**校制服的年轻雄虫,背景是军校的标志性建筑。金眸的那个站得笔直,嘴角却带着一丝罕见的、放松的弧度。绿眸的那个则懒散地搭着同伴的肩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又带着点痞气的笑容。
那是他和阿拉里克,毕业那天。
「保重。」
记忆中,他最后用力抱了抱那个浑身都写着“规矩”的家伙,感觉到对方一瞬间的僵硬,以及随后极其轻微的回抱。他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选择了远方,选择了践行自己自由生长的理念。他以为阿拉里克会懂,会等他,或者……至少会试图挽留。
但阿拉里克只是站在原地,用那双日益深邃的金色眼眸看着他,说:“保重。”
然后,他们就在各自选择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成为了帝国最耀眼的双星,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索伦关掉了照片,绿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痛楚。
阿拉里克今天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站在了他理念的对立面,那么坚定,那么……陌生。
他转身,不再看那令人心烦意乱的星海,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喀斯喀特星B区的部署中。
他必须证明自己的路是对的。
不仅仅是为了帝国。
或许,也是为了向那个曾经最亲密的人证明,他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指令在次日清晨抵达,内容简洁而高效:准予两位阁下于喀斯喀特星各自指定区域,试行其治理方案。试行期三个标准帝国周期,由统帅部联合委员会进行最终评估。
一场官方默许的竞赛就此展开。
阿拉里克的曙光计划展现出惊人的效率。指令生效后,庞大的工程舰队如同精准的工蜂,在划定的A区建立起规整的网格状基地。
高耸的合金防护墙隔绝了外界的危险,内部是标准化居住区、高效合成营养剂工厂和净化中心。圣子殿下的精神使者团在核心圣殿构筑起温和而持续的精神力场,如同一个温暖的光罩,驱散着原生环境中弥漫的暴戾与不安。
秩序被快速建立,数据流传回指挥舰,显示A区内部的生存威胁已降至近乎为零,资源产出稳定。
而在星球的另一端,索伦的介入安静得近乎隐形。
他的指挥舰悬停在B区上空,下方是危机四伏的原始地貌。他没有建立任何永久性基地,只投放了数个伪装成环境特征的微型监测站和几个隐蔽的物资补给点。
B区没有居民,只有为了生存而不断挣扎、狩猎与被狩猎的个体。
索伦的观察员并非去引导或管理,而是如同生态学家,记录着这片残酷土地上的生存法则。他们记录下一个独行的猎手如何利用环境反杀更强大的掠食者,一个弱小的个体如何通过惊人的耐力在食物匮乏期存活,不同的捕食者之间如何形成短暂而脆弱的同盟以应对更大的威胁。
这第一个周期结束时,两份风格迥异的评估报告被呈递至统帅部。
阿拉里克的报告厚达数百页,用详实的数据证明A区已成为一个安全、稳定、可预测的绿洲,内部死亡率降至零点,资源产出效率稳定提升。
索伦的报告则像一份生态观察笔记。他记录了B区高达百分之三十七的死亡率,但也标注出幸存者展现出的惊人环境适应力、战斗本能和极限生存智慧。
结论写道:“环境压力正以最高效的方式筛选和淬炼着个体的生存能力,其质量提升显著。”
统帅部的传统派,对此不以为然,认为索伦在放任自流的屠杀。但少数有远见者则从那些残酷的数据背后,看到了在温室中永远无法培养出的、在绝境中迸发的力量。
阿拉里克浏览着索伦的简报,目光在“百分之三十七死亡率”上停留。
这个数字触目惊心,违背了他的一切原则。然而,当他看到附带的影像中,那个在绝境中反杀的猎手眼中燃烧的、不屈的生存意志时,他感到一种陌生的震动。
这就是你追求的“韧性”吗,索伦?他关闭了简报,将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压在心底。
索伦也正在研究A区的数据。当看到“个体自主决策与危机应对能力评估:因缺乏测试环境,数据缺失”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安全的代价,或许是獠牙的退化。
第二个周期在表面的平静中过去。
然而,在第三个周期伊始,一场远超预测的超级磁暴席卷了整颗星球,伴随着强烈的地壳扰动。
阿拉里克指挥舰内警报凄厉。
“阁下!能源网络过载,防护墙能量水平下降至百分之四十五!”
“内部生态循环系统出现故障!”
最致命的是——“圣子殿下的精神连接极度不稳定,安抚场强度骤降!”
在A区,温暖的光罩剧烈闪烁、明灭。居民们暴露在突然降临的危机和外界渗透进来的暴戾气息中,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混乱。他们习惯了被保护,此刻却不知所措。
而在B区,磁暴与地质活动同样带来了灾难,但这不过是这片土地上无数生存考验中,规模较大的一次罢了。
幸存者们几乎在异变发生的瞬间就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他们利用熟悉的环境躲避危险,或是主动出击,在混乱中寻找新的生存机会。索伦的监测站记录到多个个体在危机中突破自身极限的案例。
阿拉里克站在舷窗前,注视着下方陷入混乱的A区。他完美的秩序出现了裂痕,而这一次,他无法立即修复。
“启动所有备用能源,优先维持防护墙和生命支持系统。”他的声音依旧沉稳,但紧抿的唇角泄露了内心的波澜。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绝对安全的背面,是何等的脆弱。
几乎在同一时刻,他收到了一份来自索伦指挥舰的加密数据包。里面不是嘲讽,也不是建议,而是一份关于喀斯喀特星地磁异常期间,高效利用特定岩层规避能量冲击的原始数据记录。
这显然是索伦的观察员刚从B区的某个幸存者身上记录到的。
阿拉里克沉默地看着这份数据,它提供了一种他从未设想过的、基于对极端环境深度理解的解决方案。
“分析该数据的可行性。”他下令,随后补充道,“回复索伦阁下:数据已收到。”
索伦在舰桥上看到了这条简短的回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下方在灾难中挣扎求存的B区。
他证明了在残酷自然选择下个体的强大,但那份高昂的死亡率,此刻也显得格外刺眼。
磁暴终于过去。
A区在混乱后逐渐恢复秩序,但那份绝对的、依赖外部供给的“安全”神话已被打破。
B区付出了惨重的生命代价,但幸存下来的个体,眼神比以往更加锐利,气息更加危险。
阿拉里克开始在他的计划中,谨慎地引入模拟环境压力和有限自主决策的模块。
索伦则开始考虑,是否应该在B区建立最低限度的、非干预性的紧急救援机制。
帝国的双翼,在各自理念经受现实无情检验后,终于开始向中间那片未知的、但可能更接近真相的领域,投去了审视的目光。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