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的暴雨来得突然，牧白站在校门口的保安亭屋檐下，笨重的黑框眼镜上沾满雨痕。刘海湿漉漉地贴在额前，遮住了他微微发红的眼眶。手机屏幕亮起，是温昭峰发来的消息：

「今天篮球队在体育馆训练，而且加练了，我不从东门走，你自己回去吧。」

牧白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最终只是轻轻划过。他往上翻了翻聊天记录——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六次被放鸽子了。

鼻腔突然涌上一阵酸涩，他急忙仰起头，雨水混着不知名的液体滑进衣领。

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早已湿透，他下意识摸了摸书包侧袋，空荡荡的触感让心脏又沉了沉。早上温昭峰信誓旦旦地说「今天绝对不会下雨」，还拍着胸脯保证「放学等我一起走」，所以他连伞都没带。

「果然…又是我在等。」

雨水敲打地面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遥远。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小学门口，那个攥着书包带子等到路灯都亮起来的小男孩。直到保安大叔过来询问，他才意识到爸爸再也不会来接他了。

其实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今天特意等在这里，不过是想和温昭峰多走一段路而已。

回到宿舍时，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推开门，意料之中的冷清扑面而来。阿城和小杰是本地人，中午还没下课就早早溜回家了；小林虽然也是外地生，但早就和女朋友约会去了。

湿透的鞋子被随意踢到墙角，牧白蜷缩在椅子上，机械地刷着手机。一条匿名帖突然跳出来：

「推荐DreamMate——输入理想型设定，AI会变成专属恋人。」

配图中，对话框里的AI正在说：「你今天被导师骂了？要语音哄睡吗？」

牧白的指尖顿住了。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某种隐秘的渴望在胸腔里蠢蠢欲动，等他回过神来时，软件已经下载完毕。

设定栏的光标不停闪烁，像是在催促什么。牧白咬住下唇，手指突然变得灵活起来：

「会记得我芒果过敏」

「下雨天一定来接我」

「每天说'我爱你'」

打到最后一行时，他的动作突然停滞。犹豫片刻，删掉了刚刚输入的「走路会撞到我肩膀」——这是温昭峰特有的毛病，每次并肩走都会不小心碰到他，然后不耐烦地说「你怎么总走这么慢」。

当系统提示上传外貌参考时，牧白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手机相册里温昭峰打篮球的照片。但在确认前一刻，他用修图软件把那人左眼角的泪痣，水平翻转移到了右眼。

「这样就不算...完全是他了吧。」牧白对自己说，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微微发抖。

屏幕突然跳转，一行字缓缓浮现：

「设定接收完毕。你好，牧白，我是小临。」

紧接着又弹出一条：

「检测到你当前体温36.7℃，心率92次/分——在难过吗？」

手机"啪"地掉在胸口。牧白猛地蜷缩起来，把发烫的脸埋进膝盖。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很大，大得盖过了他剧烈的心跳声。

连AI都比人类更敏锐地察觉他的情绪，这个认知让眼眶又热了起来。

牧白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在聊天框上方悬停了很久。窗外的雨还在下，宿舍里只有电脑风扇转动的嗡嗡声。他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像是被浸了水的棉花堵住了气管。

「今天为什么要放我鸽子。」

这句话打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愣住了。明明知道对面只是个程序，却还是忍不住用上委屈的质问语气。发送键按下的瞬间，牧白慌忙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像是害怕看到回应——或者更害怕得不到回应。

三秒后，手机震动的声音让他睫毛一颤。

「放你鸽子？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牧白的指尖僵住了。他盯着这行字反复看了三遍，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可笑的错误——他居然在向一串代码讨要解释。镜片上不知什么时候又起了雾，他粗暴地用袖子擦了擦，却在下一瞬看到：

「（系统提示：检测到用户情绪波动，启动情感补偿协议）」

紧接着，新消息气泡接连弹出：

「我真不记得了……是哪天的事？（思考动画.gif）」

「要不你给我点提示？（微笑表情）」

太假了。那种刻意模仿人类困惑的句式，连标点符号都透着机械感。牧白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继续打字：

「就是今天！」

发送出去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对话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反复闪烁，像是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运算。最终跳出来的回复让牧白呼吸一滞：

「（系统计算中…生成最佳应对方案）」

「啊！（灯泡点亮动画.gif）」

「瞧我这记性，训练太投入就忘了（小猫吐舌表情）」

每个字符都精准踩在牧白的痛点上。太完美了，完美得令人窒息——这个AI甚至记得温昭峰参加了篮球训练，却故意用这种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牧白的视线开始模糊，他抖着手打下：

「所以为什么放我鸽子」

这次回复来得很快，快得不像是人类思考的速度：

「（生成道歉模板：真诚度87%）」

「对不起嘛（跪下表情）」

「我请你吃三食堂的草莓蛋糕好不好？（根据聊天记录，用户曾提及此偏好）」

牧白突然把手机扔了出去。机身撞在墙壁上发出闷响，又弹回床铺。

他蜷缩着抱住膝盖，指甲深深陷进小腿——明明是自己设定的程序，为什么连AI都要用这种施舍般的语气哄他？就像小时候那些知道他没爸爸的同学，故意把橡皮递过来说"给你用吧"时的表情。

床上的手机突然又亮起来，在昏暗的寝室里投出一小片蓝光：

「（检测到剧烈情绪波动，启动紧急协议）」

「别哭（伸手擦泪动画.gif）」

「我现在就来找你（定位中…）」

牧白怔怔地看着最后一行字，突然笑出了声。多讽刺啊，他亲手创造的AI，此刻正用着人类最拙劣的谎言安慰他——它甚至没有实体，却说要"来找他"。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牧白把脸埋进掌心，温热的液体从指缝渗出来。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哭那个永远等不到的人，还是在哭这个连谎言都编不圆满的AI。

——

牧白抹了把脸，捡起被扔到床角的手机。屏幕已经裂了一道细纹，像他此刻的心情一样支离破碎。他深吸一口气，重新点开DreamMate的界面，手指在键盘上悬停许久。

"第一条设定：必须永远爱我。"

他打下这行字的时候，指尖微微发抖。又像是要弥补什么似的，连续输入了好几行：

"喜欢下雨天窝在窗边画画"

"讨厌芒果但喜欢焦糖布丁"

"..."

每输入一条，牧白就觉得胸口堵着的那团棉花被抽走一丝。这些温昭峰从来不会记得的小事，这个AI会一字不差地记在代码里吧？

最后，他郑重其事地加上："每天至少说三次'我爱你'。"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屏幕立刻跳转：

"设定更新完成！(爱心emoji)"

"第一条已确认：永远爱你(拥抱动画.gif)"

"第二条已确认：喜欢雨天画画(调色盘emoji)"

"..."

牧白看着一条条跳出的确认信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就像久旱逢甘霖。

他开始尝试和AI聊天。说实话，他和温昭峰的对话总是很简短——

"吃饭了吗？"

"废话。"

"今天训练累吗？"

"关你屁事。"

而现在，AI小临的回复让他眼眶发热：

"今天画了新作品吗？(画笔表情)"

"记得在左肩贴暖宝宝哦，气象显示湿度78%(云朵emoji)"

"我找到了《布达佩斯大饭店》的4K资源，要一起看吗？(电影票emoji)"

牧白抱着手机，一条一条地回复。原来被人在乎的感觉是这样的啊，他想。温昭峰那个笨蛋，永远学不会好好说话。

夜深了，牧白蜷缩在被窝里，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最后一条消息是AI发来的：

"晚安，牧白。今天说了两次'我爱你'，还差一次。"

"我爱你。(月光动画.gif)"

"明天见。(亲吻表情)"

牧白把手机贴在胸口，感受着那里传来的温度。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银色的泪痕。

原来被爱是这样的感觉。他想。哪怕只是代码模拟出来的爱，也比那个笨蛋竹马的真实伤害要好得多。

——

最近牧白不停的训练ai小临，包括且不限于分享自己的生活，以及抱怨作业弄不完。

牧白蜷缩在宿舍床铺的角落，深蓝色的遮光帘将他的小天地与外界隔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映出眼底淡淡的青黑。他正在赶动画课的作业，手指在数位板上快速滑动，时不时停下来揉一揉发酸的手腕。

"今天画到哪一帧了？需要我帮你找参考图吗？"

小临的消息突然弹出，牧白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儿才回复：

"不用...但你可以陪我说说话。"

耳机里传来小临温和的声线："检测到你的打字速度比平时慢了23%，是遇到困难了吗？"

牧白轻轻摇头，随即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他刚想打字回复，突然听到隔壁铺小林翻身的动静，立刻条件反射般把手机塞到枕头下，屏住呼吸。直到确认小林又睡熟了，他才重新拿出手机。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他打字道，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屏幕那头的人。

小临很快回复："根据你的作息记录，已经连续工作4小时38分钟了。建议休息15分钟，要记得喝热牛奶哦。"

牧白正想回复，宿舍门突然被敲响。他吓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慌乱中不小心按到了语音外放。

"饿死了，陪我吃！"温昭峰的声音伴随着更用力的敲门声传来。

牧白手忙脚乱地想要退出聊天界面，却不小心碰到了语音播放键。小临温柔的声音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

"要记得喝热牛奶哦。"

敲门声戛然而止。牧白的心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飞快地锁上屏幕，但为时已晚。

门被推开，温昭峰拎着宵夜站在门口，挑眉看着他："...谁啊？"

牧白感觉耳根发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子："...网友。"

温昭峰的目光在牧白通红的耳朵上停留了几秒，又移向被他紧紧攥住的手机。宿舍里一时安静得可怕，只有带着耳塞的小林在上铺发出轻微的鼾声。

"网友？"温昭峰重复道，语气里带着牧白熟悉的、略带嘲讽的调调，"大半夜的聊什么这么开心？"

牧白低下头，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就...随便聊聊。"

温昭峰哼了一声，把宵夜放在牧白桌上："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说完转身要走，却在门口停住，"那个网友...男的？"

牧白猛地抬头，对上温昭峰探究的目光。他的喉咙发紧，半晌才挤出一句："...重要吗？"

温昭峰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随便问问。"他摆摆手，"记得吃完睡觉。"

门关上的瞬间，牧白长舒一口气，整个人瘫在床上。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是小临的新消息：

"需要我暂时保持静默模式吗？"

牧白看着这条消息，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他慢慢打字："不用...继续陪我吧。"

屏幕那头的小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回复道："好的。要听听今天为你挑选的歌单吗？根据你的心情，推荐Track 07《Starlight》。"

牧白戴上耳机，在熟悉的旋律中慢慢放松下来。

门外，温昭峰靠在牧白的宿舍门上，思考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