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又拨了几次顾飞的手机,仍旧是无法接通。一次次地听完手机里机械式语音播报的这段时间,蒋丞几乎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空调直吹过来的风在手臂上打起了鸡皮疙瘩他都没注意,新闻里说城际高速车祸路段已经封了,脑子里不断跳出劝慰自己的声音,顾飞这会儿或许还没忙完、可能雨太大了信号不好、手机没电了,甚至也许村支书正劝着他酒都想到了,但无论这样宽慰的念头有多少个,只要一想到顾飞可能出事了,他的心脏就不受控制地狂跳,几十辆车追尾……电视显示的画面里雨冲得镜头都看不清,挤在一起各式各样的车,连个人都看不到。

他想拿了车钥匙就直接出门去,去那条路段最近的高速路口,就算是去确认一下没有顾飞也好,总比心里悬着强。蒋丞突然觉得膝盖一阵酸疼,神经太紧张连着小腿肚一起抽了筋,单腿往后蹦了两步,倒坐在了沙发上,手覆上脚掌用力往上提试图缓解,额头上的汗是冷的,又怕又疼给逼出来的。

这阵闷疼终于过去的时候,蒋丞看到了顾淼从房间探出的脑袋,“二淼?”

“丞哥。”顾淼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蒋丞都有些害怕她接下去会说的话,如果她向自己问起顾飞,要怎么回答。

不会有事的,他心里重复默念着。

蒋丞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语气,尽量轻松,“丞哥在,要和丞哥说什么?”

“疼。”顾淼又说了一个字出来。

坏了,蒋丞心里想,难道是磕碰了哪里,快速走到她面前半蹲了下去,轻轻扶着她的胳膊,仔细地上下看着,应该是没受伤,难道是后脑勺?蒋丞刚想站起来去摸顾淼的后脑,没想到顾淼却蹲了下来,手碰到了蒋丞的小腿上,仰着头看向蒋丞,又说了一句,“疼。”

蒋丞看着顾淼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她这突如其来的、看似微弱却未曾表现过的关心,连着刚刚在胸口快要撑破的情绪,一股酸劲儿不受控制地冲上了鼻子,这一刻他甚至有点儿想哭。

空咽了一口唾沫,蒋丞强压了下心绪,索性也蹲了下去,手抚上了顾淼的头顶,“丞哥不疼,谢谢二淼。”

安抚了顾淼进房间后,蒋丞冷静了下来,暂时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他想,还是等一等。

蒋丞走进书房,从一摞文件的最下面拿出了顾飞给他买的行书字帖,一笔一划地练了起来,写完一个整句,就看一眼手机,再往楼下看看,路灯下的雨连成了线,雨夜里没有归家的人。

在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里,18岁前特立独行、暴躁、与全世界对抗,18岁一脚踏了空前后都没了着落,18岁后顾飞接住了他,在背后做他的盾……客厅里的电视没有关,漏进耳朵里的伤亡数字像一把钝刀,在蒋丞的皮肤上研磨着又直直在心脏上割出一道不平滑的口子,汩汩冒着的血涌上了嗓子,张大了口却还是觉得呼吸困难,低下头的时候却看见刚写好的字被一滴水晕开了,他用力抹了一下脸,深深地呼吸了两口还是静不下来,起身去找烟。

离开桌前,他还是又给顾飞打了个电话,这次听到了嘟——嘟——的待接听音,蒋丞这会儿却更紧张了。

接通的一瞬间他就对着电话喊道:“顾飞!”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喂,是病人家属吗?”背景里嘈杂得蒋丞几乎都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终于有人打进来了,赶紧来城南医院急诊,病人插管要人签字。”

“什么?”蒋丞好像听清了,又不明白她的意思。

电话那边的声音又高了一度,“快来城南医院急诊!病人情况危急!家属不签字没法插管,听清楚了吗?!”

“……哦哦,”自己的呼吸声似乎比回答还要响,反应过来了后对着电话吼了一声,“马上来!”

“这手机快没电了,来了就说找卢医生,”鉴于刚刚电话这头的反应,那边又高声喊了一句,“来了找卢医生!!”

“知道了!”

蒋丞快速挂掉了电话,就冲到门口拿上了车钥匙要出门,刚握上门把手又退了回来,他大步迈进卧室里移开衣柜的门,打开了仅有的抽屉,拿出了那个文件袋——那是和顾飞去做的意定监护证明文件,本来以为……这只是婚姻的另一种形式,他从来没想过这份文件会在功能上起什么作用,甚至还这么快,想到这里蒋丞有些绷不住,泛上的酸劲怎么都压不下去,眼眶都发热。

在看到顾淼在房间里看电视的时候,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出口,就打了个招呼说丞哥要出去一下,让她在家自己玩,顾淼指了指肉肉的碗,蒋丞又耐着性子给倒上了猫粮,才出了门。

雨还是很大,夜里路上都没什么车,蒋丞开了导航后还是不放心,给段非凡打了个电话,让他受累去自己家陪一下顾淼,听着好像江阔也在边上,段非凡听了后立刻应了下来,说他和江阔马上就过去,又说他俩都是男生不方便就不上楼了,就在楼下车里坐着,有什么情况再联系,蒋丞郑重地说了谢谢。段非凡的体贴里有顾飞的影子,再多说一句怕是就要在这俩年轻人面前失态。

距离城南医院还有四十公里,雨里的车速至少还要开五十分钟,上高速前蒋丞又给顾飞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又回到了暂时无法接通的状态,这次是真没电了吧,他想。在高速上变道的时候发现车窗上都是水汽,才察觉自己这一路都没开空调,用手抹了一下又打开了空调,开成了热的又切回了冷的。

电话又响起来了,“喂蒋总您好,我们是城西园区的招商办……”

“不需要。”蒋丞挂断了电话。

隔了几分钟又来了个陌生电话,“蒋丞你好,你现在在我行有一个38万的贷款额度……”

他这次没说话,就直接挂了。

下一个路口就能下高速了,还有十来分钟,又来了个陌生电话,本来心里头就着急,火一下就起来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蒋丞直接摁掉了电话,接都没接。又打来了,还来!?裹乱呢!?又给掐断了。

到医院的时候都没去停车场,直接就停在了急诊对面的马路边,关了车门没上锁也没打伞,一路跑进了急诊室,手上的塑料文件袋上都是水,借着跑的冲劲砸在了导诊台上,大口喘着气声儿都要发不出来了,“卢医生、卢医生在哪里?”

导诊台的护士还接着电话,另外两边的电话铃还在响,蒋丞一把夺过听筒,对着护士吼,“我找卢医生!!插管!!!签字!!”

护士反应了过来,朝着里边大声喊了一句,“玲姐——找卢医生——”

蒋丞这才注意到急诊室里的情况,横着竖着的担架床上躺着好几个人,有吊着胳膊的人,有脑袋上包了一圈纱布大声哭的孩子,还有靠着墙就这么坐着的好几个,都是这次车祸的受害者,他朝着刚刚护士喊的方向望过去,是急诊室病房……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个个米白色的隔断帘,看不到躺在病床上的人,但急诊室里规律的仪器声穿透力却很强,听得蒋丞腿都有些站不住,滴——滴——滴——他不敢想象哪一声是属于顾飞的。

一个穿着洞洞鞋的胖胖的护士从病房里走出来,来回望了一下,“刚刚谁找卢医生?”

蒋丞立刻走到护士面前,手上还在拆着自己的意定监护证明的文件袋,他不想和她多废话,他只想救顾飞,“我!我找卢医生。”

护士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一脸疑惑,“你家里已经来过人了,管已经插上了,里面3床。”

什么已经来过人了,他家里没有别人啊?顾不上了,蒋丞大步走到了3床,先看见一对老夫妻坐在床边,然后往病床上看了看,是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陪床的老先生先开了口:“你是?”

蒋丞有些摸不着头脑,没回答他的话,又回去找了那个胖胖的护士。

“刚刚接通了的那个手机,给我看一下。”蒋丞说。

护士又把他带回了3床,“老先生,您儿子的手机方便给这位先生看一下吗?”

“好的好的,”他从随身的带的帆布袋里拿出了两个手机,都递给了蒋丞,“我也不知道我儿子用的哪个,你都看看吧。”

没电的那个是顾飞的,右上角还有之前掉在地上磕碰的痕迹,背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字母贴纸“C”,蒋丞握着手机的手骨节都发白了。问了护士才知道,病人来的时候身上有两个手机,因为昏迷都没办法解锁,紧急关头的时候是先接到了蒋丞的电话,但没过多久另一个手机也响了,老夫妻住得离这里近,来得很快,早早插上了管,现在状态算暂时平稳下来了。

蒋丞松了一口气,心里又升腾起了其他的不安,这说明出事故的时候顾飞的确在现场,手机在这个人手里,那顾飞人呢?还是决定要去事故现场看看,几十辆车,前后受阻也就两三公里的长度,他一辆辆找、一米一米地翻,总能找到他。

蒋丞定了定心神,对老先生说道:“老先生,这部手机是我爱人的,这位护士能证明是我打来的电话,我先带走了。”他没等到老先生回复,也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发着颤,拿着手机就出了急诊大楼,坐上车的时候对着方向盘重重敲了一下,朝着车祸路段的高速路口开去。

路上已经能陆续能看见一些警车了,还有骑车摩托的交警和救护车也闪着灯,这会儿雨已经小了,轮胎压在潮湿的路面发出了滋滋的声音,高速收费站已经封停,蒋丞把车停在了路边,在车里对着意定监护的证明拍了几张照,原件就不带了,一会儿找起人来怕不方便,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想着随身带着这个东西,好像是自己的护身符,又好像是顾飞的救命符。

想要越过警戒线的时候毫无意外被警察拦下了,无论怎么说明都是告知自己迅速离开现场回去等消息,他等不了,一刻都等不了!没消息就自己来问,人没了就自己来找!他都到这了,他不可能回去!实在没招了,蒋丞给江总打了个电话,简单到只说了一句顾飞可能出事了,江总就让他在原地等消息。

过了没五分钟,警戒线里面走过来一个人,对着蒋丞说:“蒋律师是吗?跟我来吧。”

蒋丞就跟着这人走了进去,走得越深越惊慌,电视画面里看到的只是车挤在一起,到眼前的却是实实在在碎掉的玻璃、皱着凹进去的车门、碎掉的车头和车位、还有几辆侧翻到旁边滑坡下面的,眼睛掠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找顾飞,但他却在祈祷眼睛看到的每一个地方都不要有顾飞。

我从来不信神佛、不信命运,但是神啊,你真的存在的话,恳请你听到我此时内心的祈祷。

求他平安、求他平安、求他平安。

我愿——

心里的交换条件还没说出口,手机响了,又是个陌生号码,摁掉后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通话记录,这个号码给自己打了三次。

蒋丞拨了回去。

“丞哥!”是顾飞的声音。

蒋丞的脚步站停了,胸口里的肋骨都发酸,他忍不住弯下腰,眼泪直直地砸在潮湿的地面上。

“你在吗,丞哥?”

“我在。”憋了好大的劲儿,才能说出着两个字,跟着又补了一句,“我一直在。”

“你怎么来了?!”顾飞的声音里都是惊讶,“抬头看。”

蒋丞直起身抬起头,看见高速栏杆外站着一个人,身上的T恤没了,只剩下了一件黑色的背心,脖子上、手臂上、脸上都是泥印儿,工装裤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颜色了,运动鞋也好像在泥里滚了一圈似的,一身狼狈,可他完完整整地、完完整整地就站在离自己十步左右。

电话没有挂,蒋丞走近的时候,他在自己的泪里看到了顾飞的泪,瘪着的嘴角终于在拥上顾飞的那一刻放松,哭得惊天动地。

“我手机掉了,警察说暂时还不能出去,”顾飞用力抱着蒋丞在他耳边柔声说,“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蒋丞摇着头,泪水顺道了顾飞的脖子上,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心里感慨。

神佛尚且需要祈愿,可这人连让他说个交换条件都不舍,顾飞才是他唯一的神。

写high了,真的,给自己鼓鼓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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