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渔醒来的时候天是快要亮起来的暗，大概凌晨四五点，菟丝子在她身上铺了一层又一层，像被子一样盖住她。

副驾驶上除虫菊还没睡，侧靠在车窗上，笔直茎干上的两片叶子环胸抱在一起，花叶低垂，安安静静看着车里，偶尔抬头看一眼外面的天色。

后面的植物都睡着了，向渔撑了一下椅背坐起来，身上、头发里掉下了几片薄荷和尤加利的叶子，她碰了碰除虫菊的叶子，“你睡一会儿。”

向渔推开车门走了下去，六月初的早上有点凉，旷野里吹的风很大，很像上一世每天早上醒来在小岛木屋里听到的海风声。

沿着公路慢慢来回走了几遍，清醒过来后，向渔回到车里，把地图摊平铺在方向盘上，借着一点点亮起来的天色看今天的行驶路线。

“啾~”

“啾啾~”

外面响起了几声鸟叫，向渔一手压着方向盘上的地图，抬头看出去。

两只肚子圆圆的小白山雀衔着花飞了过来，像两捧白雪落在车窗外的倒视镜上，山雀喙里衔的花，比火还要红。

大一点的白山雀低头把凤凰花别在了镜子的耳朵上。

小一点的白山雀爪子抓在镜子边缘，细长的尾巴点了点，朝向渔偏了偏脑袋，叽啾叫了两声后，两只山雀就扑棱着翅膀一前一后飞远了。

向渔降下车窗，手伸出窗外，把别在镜子耳朵上的花摘了下来，捏住花梗在手心转了转。

*

太阳整个从地平线上跃出，天大亮的时候车已经开到了两个城市的边界，车里的花一朵接一朵伸着懒腰醒过来。

两座城市之间没有过渡带，界限分明。

后面的城市笼罩在太阳光下，前面的城市在下雨，雨不大，斜斜的一丝丝飘，雨雾里有燕子从矮矮的屋檐下飞过。

白墙黑瓦片的屋子一层、两层楼高，很单薄的立在飘雨的街边，墙被连日下的雨浸得有点发黄裂开。

路是裂开的青石板，野草从石板缝里一丛丛钻出来。

还没看到溪流，但已经能听到雨一直下河水涨高，水淙淙流的声音。

路川市的边缘没有出现电视里的水沉情况，向渔的车停在雨幕外面，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的花。

“我喜欢下雨天，潮湿一点的天气睡觉很舒服。”苍青的松萝从车里的天花板上一丛丛倒挂下来，叶子张开，像个沙包一样转来转去。

“我是喜欢一直有太阳。”向日葵托着腮，蔫蔫的看了一会儿前面很暗的天色，“但是如果只下一两天雨的话也没关系，开花的时候总还是会碰到下雨天的。”

薄荷：“我喜欢太阳，但是在车里淋不到雨就没关系，而且车里有向日葵。”

除虫菊：“我也是。”

洋桔梗：“我也是。”

……

路川市比宁城小一半，如果顺利的话，不到一天就可以出去了，如果不顺利的话，就原路返回。向渔踩下一点油门，车从太阳下慢慢压上了路川的青石板路。

*

雨丝飘在车顶的玻璃天窗，看出去头顶的天色是水墨一样的湿暗，向日葵散发出微弱的光暖，喜欢阳光的花都围着它坐了一圈。

雨刮器一下一下扫过挡风玻璃，发出很安静的声音，菟丝子也跟着雨刮器左右晃来晃去。

车开了没多久，右边就出现了一条并行的河流，河边每隔一段距离就出现河埠头，长了苔的青石板一级级搭下去，台阶消失在水下。

河边长长的红棕色野草，卷高了裤腿、撸起了袖子，赤着脚淋着小雨，在凹凸不平的埠头上哈哈大笑踩水坑。

青苔小小一朵朵的，呆头呆脑在青石板上爬，慢慢躲着飞溅起来的水滴，一滴都没躲过。

“有人想一起下去踩水吗？”松萝问车里的花，它也想下去玩水。

聚在向日葵旁边的花一起摇了摇头，“不想淋雨。”

雨渐渐下大了，有些路段出现了积水，有的地方积水浅，有的地方积水深，有时候车要淌过长长一段没过脚踝的积水路段。

越往前开，遇到的交织的河流就越来越多，遇到了拱桥，车开不上去，还要绕远一点找过河的路。

车开过平平整整的石桥的时候，软软的水草在桥底下飘，看起来要被水流冲走，其实还在桥下。

“有人想一起去桥下玩吗？”松萝觉得自己和水草很像，长长细细很软。

花都摇了摇头，“我们不下去。”

刚过桥，就遇到了一段没过膝盖深的积水路段，向渔往前开了一小段，发现积水越来越深，想倒车退回去，车突然熄火停下了。

向渔坐了几秒钟，没有试着马上点火，脱了鞋下车，蹲在车边检查车的底盘。

车的底盘整个泡在了积水里，发动机大概率是进水了。

车里的花面面相觑，“我们要下去吗，一起推车？”

*

雨很大，向渔没有伞，很快就被淋湿了。

后座的车门推开，松萝探出头来，大声叫湿透了的向渔回来。

河水漫过堤岸，浑浊的泥土水在路上满进满出，河边郁郁葱葱的芦苇丛随着水流荡来荡去。

一片苍翠欲滴的芦苇叶弯下来，盖在了向渔头上，遮住落下来的雨。

车门推得更开了一点，一排花挤在车门边看外面。

芦苇丛在风里摇摇摆摆问它们，“车坏了，你们要坐船吗？”

*

长长一片芦苇叶漂在河道上，比七人座的车还要宽，还要长。

叶子船上没有遮雨的篷，芦苇丛里又下来一片叶子，弯折着盖在了叶子船上，像苍翠色的乌篷船。

薄荷、向日葵、洋桔梗……从车上下来的时候，一片细长的叶子也盖在了它们的脑袋上遮雨。

雨落在头顶的伞叶上，发出好闻的粽叶香气。

两手抓住叶子一端的向日葵鼻子动了动：“你们有没有闻到粽子的香气？”

这两天翻了一些书的薄荷：“芦苇叶本来就可以用来包粽子。”

后备箱还有一些东西，小芦苇叶把剩下不多的行李，书、食物、衣服……包成几个小粽子的形状，一串扔到了叶子船上。

*

叶子船在河道上慢慢漂，芦苇杆撑进水里又拔出，雨点啪啪砸在芦苇叶弯折的船篷下，向渔和花，还有身边一串“小粽子”一起挤在船篷下躲雨。

芦苇船漂过一条断头的河道的时候，水里的菱正顶着几个角在挖被填的河道，挖掉淤泥、挖掉石头，把河流慢慢疏通成原来的样子。

芦苇船漂进小荷塘，很小一片片的浮萍都聚了过来，手脚细细的趴在叶子船边缘，好奇的跟了一路，在船撑出荷塘的时候小浮萍又飘回湖心，继续挖之前填湖倾倒下来的泥块和碎石，把小荷塘变成原来的大湖。

雨越下越大，芦苇船漂进城市中心，水淹得市中心都沉在了水下。

船漂出来，白墙黑瓦的老屋、爬满青苔的石板路又一点一点显出来。

青蛙跳到叶子船上，在船头咕呱咕呱叫，本来就在芦苇叶上的蜗牛背着壳在叶子上爬。

喜欢水的松萝在船篷上像雨幕一样挂了一会儿后，就跑到雨里和青蛙一起在船头上踩踩跳跳，摇头晃脑甩着叶片上浸润的水珠。

喜欢太阳的花也靠近了船篷的雨幕，伸出叶子去接雨水，小口小口喝下去。

芦苇船载着向渔沿着弯弯的河道往城外走，水面上接二连三飘来很多红色的花，在水面上打着旋，像红鲤鱼一样成群游过来。

向渔眨了眨眼睛，很重的水汽压的眼睫有点湿，视线也有点模糊，看不太清楚是什么。

她走出船篷，手伸到芦苇叶外面，从水面上捞了一朵起来，还是凤凰花。

小船在雨雾里摇着桨，雨下在岸边的风雨兰上，风雨兰一朵朵开，雨过留下浓重的颜色。

向渔捏住手里的花梗，抬手擦掉挂在眼睫上的雨水，总觉得两个人走着走着好像就能碰到了，不是在河尽头，就是在明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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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