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登台

锣鼓点一响,板胡拉出悠扬的过门,陈小禾与秦野并排从侧幕条后快步而出。

两人的步伐高度一致,都是小而快的“圆场”步,脚尖先着地,轻快又稳当,像在水面上漂行,秦野的步伐略大,身体微微前倾,透着股精气神;陈小禾的步子更密更碎,身段轻盈,如同风吹柳絮。

他们并非直线走出,而是形成一个微小的弧度,同时面朝观众,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走到台口中央,鼓点一个重拍,两人同时收步,稳稳站定。

紧接着,一个亮相两人左手甩起手绢,右手扬起扇面,动作干脆利落,与步伐的节奏严丝合缝。

此刻,早已有眼尖的前排观众看着陈小禾对身旁的同伴说道:“这个上装好像是反串呢,要不咋这么高?”

身边的同伴也同样疑惑着,“这得好多年没看见有反串上装的了吧!”

两人你一眼我一语的小声议论着,台上的两位则正式开始演出。

秦:大家晚上好,

陈:老师朋友们好!

秦:冒昧走上台呀,

陈:哎,怎么说呢?

秦:四面搭起来,秦野说着边用手指了指戏台和观众席 。

陈:搭起来干嘛呢?

秦:给在座的各位家人、领导、老师、朋友们

两人一同说道:鞠躬行礼,问声好!

秦野挠挠头故作困惑的样子,“不对啊…我这越瞅越纳闷儿…”

陈小禾:“哟,这纳闷什么呢?”

秦野:“我这纳闷的是啊,人家的上装都是小鸟依人温温柔柔,可到我这怎么不一样呢?”

陈小禾:“哥哥这话说的,哪里不一样啊?”

秦野对着观众说道:“不瞒大伙儿啊,小弟我光脚不穿鞋,正正好好一八五,各位瞅瞅我边上这位,谁家上装一米八呀!”

陈小禾:“哟,那哥哥您可说错了,我呀实打实可没到一米八。”

秦野:“各位观众的眼睛雪亮的,帮我瞧瞧我边上这位是个妹妹还是弟弟啊?”

台下观众有好事儿的跟着互动:“男的!”

另个一紧接着喊:“不对 ,女的!”

陈小禾:咱是男是女重要吗?台上能把戏演好,能把大伙儿逗乐,那才是真格的!

秦野竖起大拇指:这话在理!老妹儿,啊呸!兄弟!是这话!不管他男扮女装还是女扮男装,台上他就是我最好的“一副架”!这就好比……

陈小禾接话道:好比啥?

秦野:“好比那喇叭匠离不开唢呐哨,拉弦的离不开弦弓毛!咱俩就是那筷子,一双才能夹菜,就是那喇叭,有哨才能出声儿!”

陈小禾粲然一笑:“你这话说得倒实在!那咱俩今天就给台下各位好好“唱”上一段?

秦野:必须的!我说后边拉弦的师傅、吹喇叭的大哥、辛苦几位,一会儿您几位多受累,弦绷紧着点,喇叭吹亮堂点!把我这老妹,呃,我这小兄弟衬托得再美十分!咱这好戏这就开场啦!

锣鼓家伙猛地响起,表演正式开始!

陈小禾指尖捏着手绢,手腕一抖,手绢就像蝴蝶似的在他指尖和掌心间翻飞,他步子轻挪,不是走,而是踩着点儿滑,身体随着旋律微微摇摆,眼神又亮又活。

秦野则半弓着腰,他一手虚扶着陈小禾的后腰,围着他转。

陈:一轮明月照西厢,

秦:二八佳人巧梳妆。

陈:三请张生来赴宴,

秦:四顾无人跳粉墙。

两人一唱一和,应对紧密,陈小禾甩过手绢,秦野便稳稳接住;陈小禾转身,秦野立马蹲下衬托。

唱到“大雄宝殿闪出了一位大姑娘”时,场下的老戏迷们便知道,好戏来了。

秦野身子猛地往后一仰,好似当真被一道无形的光给晃了眼,脚下踉跄半步,一双眼睛瞪得赛过铜铃,直勾勾盯住身旁的陈小禾。

他哪里还是在普救寺降香的书生,分明是饿狼瞧见了羔羊,那股子痴迷贪馋的劲儿,从他每一个毛孔里钻出来。

“这位姑娘长得俏”他扯开嗓子吼了一句,不像唱,倒像是发自肺腑的惊叹,还捎带手拍了自己大腿一巴掌,扭过头对台下观众挤眉弄眼,仿佛在说:“你们瞅瞅!我没说瞎话吧?”

陈小禾指尖捻着嫣红的手绢,半遮芙蓉面,眼波却从绢子上头飞出来,水汪汪、活溜溜的,先在秦野脸上一转,带点嗔怪,又飞向台下,掠起一阵轻轻的笑声。

“头上青丝如墨染”秦野唱道,手指虚点。

“鬓角斜插白玉簪儿晃啊晃啷当”陈小禾接腔,纤指往鬓角一拂,那指尖上的手绢便真似化作玉簪,随着陈小禾的头轻微晃动,在空中荡出诱人的弧线。

秦野唱“葡萄鼻子”,陈小禾就俏皮地皱皱鼻尖,秦野接“樱桃小口”,陈小禾便用绢角急速又轻巧地一点朱唇。

待秦野唱到“玉米银牙”,竟真个嬉皮笑脸地要凑近去看,陈小禾“啪”地一下,那软绵绵的手绢带着风声就甩在他胳膊上,伴着一个又快又利的白眼。

台下“轰”地一声便笑了,有人高声叫好,有人嗑瓜子忘了吐皮。

这一甩一瞪,不是真怒,是舞台上特有的打情骂俏,是分寸恰到好处的火候,炒热了全场的气氛。

唱至尾声,那张生已是魂飞天外,搓着手,绕着莺莺打转,嘴里唱着“普救寺我也不降香”,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对着那虚无的庙宇连连摆手。

最后一句“我与你配成双”脱口而出,他张开手臂作势欲扑,那莺莺姑娘却早有所料,腰肢一扭,宛如一尾最滑手的鱼,轻巧地旋到了舞台另一侧,只留下一个窈窕的背影和微微颤动的裙摆。

秦野扑了个空,也不尴尬,就势一个趔趄,对着观众苦着脸,拉长了音调甩出那句经典的哀叹:“嗯哎哎哎哟--”

台下早已笑倒了一片,掌声、叫好声、口哨声像滚雷一样炸响,几乎要掀翻剧场的顶棚。

在这雷动的欢声里,陈小禾缓缓回身,嘴角含着一丝得胜的笑意,两人目光一碰,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满意的是神情,接着齐齐向观众深鞠一躬。

秦野开口说道:“刚刚和我的搭档给大家唱了一个小帽。”

陈小禾:对了,给大伙来了一段“张生游寺”!

秦野:“今天呐,是咱们俩第一次登台,决不能让大家白来一趟,那接下来们俩给大伙唱一出,最后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唱一出“大西厢”!”

琴弦音色为之一变,从方才小帽的轻快俏皮,转为了一段悠扬又略带缠绵的过门,台下的哄笑和嘈杂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期待的寂静。

老戏迷们知道,荤腥热闹的开胃小菜已过,如今端上来的,才是真正讲究火候的大餐。

秦野微蹙着眉,倒背着手,在台上踱了两步,开口唱道:

“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巧梳妆”

虽是同样唱词,但节奏放缓,韵味拉长,不再是叙述,而是深深的惆怅。

陈小禾侧身对着观众,眼神放远,仿佛望穿了夜色,投向了那堵碍事的粉墙,他指尖的手绢不再是**的工具,而是成了情感的延伸,随着唱腔微微颤动,带出无限的幽怨。

“三请张生来赴宴,四顾无人跳粉墙。”

台下不再爆笑,而是响起一片理解的、低沉的“嗯”声,夹杂着几声轻叹。

陈小禾唱崔莺莺听到张生琴声时的内心煎熬,字字含情,句句带泪。

不再有大开大合的动作,全凭眉眼和唱腔的细微变化来演绎,他的眼神先是惊喜,继而转为哀愁,听到伤怀处,那手绢便轻轻按上心口,仿佛那琴音不是入耳,是直接钻进了心窝子里去绞。

秦野此刻退居次位,他半跪在一旁,虚拟抚琴,目光却死死锁在他的搭档身上。

他的神情不再是戏谑,而是全然的沉醉与心疼,他用他的表情和细微的肢体语言,为陈小禾的唱做注解和烘托!

老戏迷们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精准地叩着板眼,脑袋随着旋律缓慢而沉重地晃动,这是最高的享受。

忽然,弦音一转,情势陡急!

“写书!快写书!” 那张生像是被火烧了屁股,猛地窜起来,虚拟的毛笔在虚拟的信纸上一阵狂舞,唱词如同爆豆:

“上写:张君瑞顿首拜,拜拜拜拜拜上了--”

那“莺莺”此刻倏然一变!腰杆一挺,叉腰而立,下巴微抬,眼神瞬间从哀怨切换成泼辣刁钻,他已是红娘了!

“瞧你那点出息!” 陈小禾脆生生一句,像把小刀劈开沉闷的空气。

他每呛一句,台下就炸起一团哄笑!

……

陈小禾:疑是仙姑把我来度啊--

秦野:却原来是南柯一梦啊--

合:月影儿照西呀厢。

唱到最后一句,两人的声音缥缈无力,身形也仿佛被那“月影儿”照得透明了。他们慢慢退向后台,眼神依旧望着台下,却已失了焦点,满是梦醒后的怅惘与虚无。

“好!”

一声嘶哑的、破了音的喝彩猛地炸响,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

旋即,掌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台上的陈小禾与秦野,在那如潮的掌声里,再次快步向前,脸上油彩被汗水浸透,却闪着光,他们深深鞠躬,一次,两次、掌声不息。

秦野直起身,拽了拽还在鞠着的陈小禾。

陈小禾起身眼圈红着,却对着台下,露出了一个疲惫又满足的、属于他本人的笑容。

戏唱完了,魂儿,却还要好久才能从那“月影儿照西厢”的梦境里,慢慢踱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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