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禾一时之间有些茫然无措,而秦野方才的怒气也渐渐平息下来。两人相对而坐,各怀心事,都在思忖着是否该将今日所见告知关文山。化妆间内一片寂静,唯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作响,时间在这份静默中缓缓流淌。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化妆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孙彩芹一脸焦急地站在门口,额上还沁着细密的汗珠,她顾不得平复呼吸,便急声道:“秦野,小禾,你俩快点上台顶一下!”
陈小禾闻声立刻站起身来,脸上写满了诧异:“发生什么事情了?芹姨。”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安,目光紧紧追随着孙彩芹。
孙彩芹步履匆忙,几乎有些踉跄。秦野见状立即上前扶住她的手臂,沉稳地说道:“别着急!芹姨,发生啥事慢点说清楚,我俩好知道咋回事。”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凝重。
孙彩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解释道:“韩玲在台上哭了,俩人直接下台不唱了!你师父正在台上圆场呢。”她的语气中满是无奈与焦急,眼神在秦野和陈小禾之间来回移动,带着恳求的意味。
陈小禾一听,顿时心急如焚,转头对秦野说道:“那师哥咱俩快点上台吧!”他的声音中透着紧迫感,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秦野二话不说,抓起放在化妆台上的扇子和手绢,说了声“走”,两人便急匆匆地奔向戏台,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后台走廊中回荡,显得格外急促。
台上的关文山正面对着观众,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他一瞥见侧幕出现的两个徒弟,心中顿时踏实了许多。关文山不露声色地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接着便顺势下了台,将舞台交给了秦野和陈小禾。
师徒交错而过的瞬间,关文山向两个徒弟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其中既有信任,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后台化妆间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关文山独自坐在椅子上,罕见地又拿起了刚戒了不久的烟袋锅子。他默不作声地“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雾缭绕中,他的面容显得格外深沉,烟袋锅子里的烟草忽明忽暗,犹如他此刻复杂的心绪。
韩玲的抽噎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的双眼已经红肿,手中的帕子早已被泪水浸湿。孙大鹏坐在另一头,双手抱着头,手指深深地插入发间,仿佛有千难万难之事让他焦躁不安。他的肩膀微微颤抖,整个人笼罩在沉重的压力之下。
关文山默默地抽完了一烟袋锅子,随后在烟灰缸里轻轻敲了敲,直到灰烬全部清出,这才仔细地收好烟袋锅子,将其放在桌子上,这个动作他做得极其缓慢,仿佛在借此整理自己的思绪。
“你们俩口子,在我这儿也唱了几年了。”关文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我知道你俩都是要强的人,今天这一出儿,肯定是遇到事儿了,要不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地砸我关文山的场!毕竟我扪心自问,一直待你们不薄。”
韩玲抹了抹眼泪,嗓音略带沙哑地说道:“关师父,我俩认您说的理儿,是我今天状态不好,真不是诚心的。”她的声音微弱,带着明显的哽咽,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关文山的目光。
关文山瞧着韩玲不打算说实话,只得直截了当地说道:“那你俩是对我有啥不满么?要不然怎么跑到老宋的'松江'那唱一场,然后才回我这唱一场。”
韩玲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关文山,嘴唇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孙大鹏在一旁开口道:“秦野那小子跟你说的吧!”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和戒备,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关文山笑了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你俩这真的是急昏了头,野子这孩子虽然平时有些浑,但从不在背后议论人。咱这圈子说大也不大,市里边大大小小的剧院,那也是能数的过来的,谁家新装修了、谁家来新人了?这都算不上秘密。”
关文山说着突然语气重了起来,声音中带着几分威严:“你俩去那唱的第二场,我这边就得着信儿了,我原本想着可能是你俩想多挣点,就当不知道只要不影响我这边就行,你俩想唱几家就唱几家吧,为了多挣钱不寒碜!”
韩玲听到这里,止不住地又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对着关文山解释道:“关师父,跟您说实话吧,我们俩也实在是没招了!家里孩子生病住院等着用钱,我俩只好这样来整,我俩也真的不想砸您的场,今天这事儿都怪我,是我没控制好情绪。”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和愧疚,仿佛要将连日来的压力和盘托出。
孙大鹏走过来站在了韩玲的身后,用手轻轻地拍着韩玲的肩膀,然后说道:“关师父,今天我不好,路上来的时候跟她吵了起来,她心里不痛快,都怪我!”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眼神中满是自责和疼惜。
关文山沉默良久,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对小夫妻。韩玲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细密的皱纹,孙大鹏的鬓角也添了几根白发。
人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这种跑江湖卖艺的,能有个知疼知热的已经不容易了,生活的重担压下来,谁都会喘不过气,关文山不禁想起自己年轻时的艰难岁月,心中的怒气渐渐被理解和同情所取代。
“以后要是再有今天这情况,提前和我说,就不安排你俩唱了,省的像今天这样,让观众看热闹。”关文山的声音缓和了许多,带着长辈般的关怀和理解。
韩玲止住了哭声,她睁着眼睛看着关文山,眼神中充满了感激和意外。关文山又接着说道:“在别人那唱几场我不管你俩,只要到我这来能静心好好地唱完就行。”
“你俩在这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下。”关文山留下一句话,人就出去了,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留下夫妻二人在化妆间内面面相觑。
孙大鹏抱住了妻子,满心愧意地说道:“媳妇儿,你别哭了,你放心,有我在呢!”他的声音虽然轻柔,却透着坚定的力量。
韩玲靠在身边人的肩头,也开始反思自己。连日来的奔波,让她疲惫不堪,今天被秦野那一激,上台后情绪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收不住了,她想起方才在台上的失态,心中满是后悔和羞愧。
关文山不久后又折返回来,他手中多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他将信封递到两人面前,语气平和却不容拒绝:“拿着吧,给孩子看病要紧。”
韩玲再三地拒绝,声音中带着哽咽:“关师傅,不能这样,您快收起来,我俩咋还能好意思再收您的钱呢!”她的双手推拒着,眼神中既有感激也有羞愧。
关文山沉声道:“别撕吧了,这钱是给孩子的,跟你俩没关系,明天剧场休息,正好你俩也就不用过来了,在家好好休息缓一缓。”他的话语中透着长辈的关怀和班主的威严,让人无法拒绝。
韩玲和孙大鹏对视一眼,终于接过了信封。孙大鹏的手微微颤抖,韩玲的眼中再次涌出泪水,但这一次,那是感激的泪水。夫妻二人对着关文山连声道谢,言语中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关文山摆摆手,语气恢复了往常的爽朗:“行了行了,快去洗把脸,收拾收拾。明天好好陪陪孩子。”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带着理解和宽容。
看着关文山离去的背影,韩玲和孙大鹏久久无言。信封在手中沉甸甸的,不仅是因为里面的钱,更因为其中包含的情义与重量。
陈小禾和秦野在台上,俩人默契的又唱了一出“回杯记”,台下的一切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幕布隔开,偌大的戏台,此刻只剩下化身为张廷秀与王兰英的秦野和陈小禾。
“这才是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落难的小夫妻又重逢啊——”
最后这两句合唱,二人的声音水乳交融般地汇在一处,秦野的声托着陈小禾的调,陈小禾的韵顺着秦野的势,一高一低,一沉一扬,严丝合缝。
那一刻,台下静了一瞬,旋即爆发出雷动的喝彩。
观众席正中央,一位约莫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目光始终追随着台上的陈小禾。
卸了妆的陈小禾,脸上反倒透出更青春的澄澈,眉眼清晰,轮廓清秀,有一种说不出的干净和俊逸,他看得有些出神,眼里几乎盛不住那份显而易见的欣赏。
后排靠边的座位上,两个年轻观众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其中一个打了个哈欠,嘟囔道:“怎么老是唱这些老戏,太没意思了,一点劲儿都没有。”
另一个接话:“不过你还真别说……这陈小禾,几年没见,居然真唱上二人转了?我以前听我爸提过,我还不信呢。”他忽然瞥见演员开始退场,用手肘碰了碰同伴,“哎,他们好像要下去了,咱们去后台打个招呼?”
两人一拍即合,逆着散场的人流,一路挤向后台通道,眼见陈小禾的身影就要没入化妆间,他们急忙提高声音喊道:
“陈小禾!”
已经走到门边的陈小禾闻声脚步一滞,心中掠过一丝诧异,谁在叫他?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