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沉，季显觉得这空气闷得让人窒息。

不然为什么在看见马路对面的那道蓝色身影时，自己会觉得喘不上来气。

时间真是太会开玩笑了，一眨眼就跑得没了影，找都找不回来。

对面那人好像也看见了他，顿了顿，抬眸看了眼红绿灯，应该是绿灯，季显缓慢地思考着。

果然猜对了，季显眼神有些涣散，稍稍站直了些，看着越来越近的身形，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跟程寒的再见面会是在这种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像是自己在商场里闲逛，突然遇见了自己从前的白月光和白月光的现任男友手挽着手挑选结婚用品一样尴尬无措。

就在季显想着要不要假装不认识的时候，那蓝色身影已经走到他的身前，熟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直接盖过周边的一切嘈杂，犹如一道定身符般将季显定在了原地，他要往后退的脚彻底动不了了。

“季显。”

那颗一直被埋在时间之海深处的冰冷心脏，像是被施禁者解除了封禁，开始疯狂跳动。

季显鼻尖微酸，他听见自己略带哽咽的声音，“好久不见啊，程寒。”

一只手突然罩住他的双眼，阴沉的世界变成了漆黑的世界，接着是那人略带无奈的口吻，“怎么还是这么喜欢哭？”

哭？他哭了吗？

在大庭广众之下泪流满面的羞耻心拉回了季显的神志，拿开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眼神在周围环绕了一圈，果然发现很多路人在往这边偷瞟，有些成对的人似乎还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什么，还有些就更光明正大了，甚至拿起了手机在拍照。

季显顾不得其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上有没有口罩，拉着程寒的手就往自己的停车位那边走。

还好今天戴了口罩，虽然他现在只是个小演员，不怎么火，但也还是要注意一下的，最近还接了个戏，要是真被发到网上引起一些风波，把工作作没了，曹晓欣就要变成曹欣了。

应该认不出来吧。

可是，季显皱着眉头，想起程寒站在他面前，笃定地喊出他的名字，又变得有些迟疑。

程寒就认出他来了啊，这口罩在他面前跟没有似的。

走进地下停车库，有些阴凉的风吹开了季显的额发，郁闷的眉眼越发清晰。

季显叹了口气，感觉有些心累。

难得的两天假期，过来吃个饭，怎么还整了这么一出大戏，偶遇昔日旧情人也就算了，现在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在旧情人面前痛哭流涕，简直是可以写进此生最尴尬事件之一了！

对了，吃饭！

他蓦然停下脚步，身后人紧跟着堪堪停住，没有撞到他身上，季显急于低头看时间，没有察觉两人的距离被拉得极近。

十二点十三分。还好还好，约的十二点半，不算迟到吧，肯定有人比他还晚到。

季显松了口气，身形顿了顿，像是才想起身后的程寒，后知后觉的快速松开了攥在手里的手，转过身，没想到肩膀直接挨到了身后人的胸膛，季显这才发现两人的距离站得有多近，眼睛微微睁大，连忙往后退了几步，回到安全社交距离。

不是，怎么突然离得这么近。

手心微微出汗，季显眨了眨眼睛，不动声色地把手滑到身后，搓了搓。

地下停车场无人的静谧，似乎感染了两人，一时之间，四年没见的生疏在空气中蔓延，季显有些尴尬的开口，“抱歉啊，莫名其妙把你拉到这里来，刚才太多人了，下意识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没有打扰到你的事吧。”

如果他们真的是老同学，之前哭的环节可以解释为见到同学的喜极而泣，而这段客气又疏离的话，也大概会是发生了刚才事情之后两人之间很好的二次开场白。

程寒看着他，说，“不会打扰，我今天休息。”

季显点了点头，笑了下，说，“那就好。”眼神止不住的从程寒身上移开，往别处看。

有点后悔没穿外套了，季显现在都不知道把手放哪，背在身后会不会不太好看，插裤兜里好像是在装酷，还是自然下垂吧，可是会不会显得有些呆，现在开口说带他去车里坐坐是不是也很奇怪。

啊，算了，还是让他找个洞钻进去吧。

几秒的功夫，在他已经想好了要在哪里凿洞时，一阵手机铃声搅乱了这寂静氛围。

季显终于抬起头，望向对面，发现程寒的视线正看着他下方的声音来源处，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他转过身，背对着程寒，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人，小沈儿。

季显破天荒的看这三个字觉得顺眼，接起来，电话里的人直接朝他开吼，“季显！你在干嘛呢你？还知道接电话，到现在都没来，群里叫你也不回，打手机也不接，你玩失踪啊？”

季显头一次感觉沈纯的声音犹如天籁，尽管这天籁的音响，声音开得有点大。

确保不会炸到程寒的耳朵，季显往前走了几步，翻看了手机消息，确实有好几个小沈儿的电话挂在通知栏，他真诚地向电话里的人致歉：“小沈儿啊，对不起嘛，我没看见消息，知道你想我啦，我就快到了，一会儿见哈。”

空旷的停车场传来他说完话的回音，掩盖了身后的轻笑。

电话里的人好一会儿没说话，季显又询问了一声还在吗，像是缓过了劲，沈纯隐隐有暴走倾向，怒吼道：“你神经病啊，给我好好说话，谁又招你惹你了，给我把语气词全部去掉，听着变扭死了！”

季显还真就遂了他的意，把语气词全都去掉了，说道：“沈纯，火气不要这么大，伤肝，哥哥一会就到……”

没等后面话说完，电话嘟嘟两声，直接被挂断，季显感觉到了一丝丝无情。

不过一阵插科打诨，心情也收敛的七七八八，想了想，他深吸一口气，脸上习惯性扬起笑容，转过身问道：“程寒，一会儿有空吗？我约了以前的同学聚餐，都是你认识的，正好咱们遇上了，一起吃个饭？”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戴着口罩，程寒看不见他在笑，立马压平了嘴角。

季显猝不及防的回头和提问让程寒微躬的身形一顿，他放下横拿在胸前的手机，站直了身体，一边抬起头认真听着季显说话，一边把手机黑屏，慢吞吞地塞进自己蓝色外套的侧兜里，像是思考了一会，半响点了点头，说道：“好。”

不知道为什么，季显从程寒刚才的动作里感觉到了心虚，凭他两次被狗仔偷拍过的直觉，他微微皱起眉头，狐疑的问道：“你，刚刚在干嘛？”

程寒的手插进兜里后就没有再拿出来，仿佛想好了说辞一般，流利地回答道：“在听你打电话，顺便登了下游戏，领一领任务奖励。”

季显看他笔直地站在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信了半分，转念一想，游戏？程寒什么时候开始打游戏了？明明高中的时候号都给他开好了，他都不玩。

真是变了。

季显突然没了兴趣，眼神从程寒身上移开，拉了拉脸上的口罩，说道：“走吧，他们都到了。”

两人走出车库，外面已经出了太阳，途中经过一家花店，季显一眼便看见了摆在门口的几盆白色满天星，应是该刚被店主浇过水，细密饱满的白色小花连接着细长绿茎，被洒下的阳光浸透着，好似每一朵都透着晶莹水珠，显得格外有鲜活力。

季显突然想起前几天沈纯发给他的电子结婚请柬，心里吐槽着兄弟邪门的爱情，耳边响起程寒的询问，“我们不用开车吗？”

他顿了顿，脑子里的思绪消失，答道：“不用，挺近的，走路就能到。”

等走过他要去的花店，看见熟悉的斑马线，程寒才不得不承认了，确实挺近的。

一路上，季显恨不得缩成个鹌鹑，心里反复复盘着自己当时的脑回路，明明自己要去的地方就在街对面啊，干嘛把人往车库拉啊，真是莫名其妙。

果不其然，穿过马路，抵达街对面后，程寒便偏头问他，“吃饭地点在哪？”

季显咬了咬下唇的软肉，感觉隔着口罩都能闻到蛋糕店里浓郁的奶油香，他指着左手边斜前方的店铺，答道：“往前走就是了。”

程寒挑了挑眉，看向他说的地点，又回头看了看，刚要开口说什么，季显直接截住了话头，“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了。”

无非就是疑惑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拉他到这儿来这种话，要是真的问了，季显觉得只能扔出一句：我当时脑子抽了，你信吗？

程寒嘴角微抿，把自己要说的话在喉头滚了滚，口袋里攥着手机的手紧了几分，最后也只说道：“没有，只是想说有点巧。”

其实程寒今天来这边只是想去街对面的花店，买一束满天星回家。

没想到会遇见季显，原来他们都还在临城，原来他们其实离得这么近。

季显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程寒，心里想着，巧什么？在大街上遇见自己的旧情人然后隔岸两两相望，互道好久不见？

季显觉得还是别巧了，他有点受不住。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达了目的地，程寒抬头看了一眼，灯牌样式的横牌匾挂在门檐上，霓虹边框在树荫遮蔽的阴影里散发着微弱的炫彩光芒，边框中间规规矩矩的三个白光大字，潮光阁，右下角好像还有一个印着潮字的圆圈logo，。

站在门口迎宾的小哥帮他们拉开了门，一阵冷气扑面而来，瞬间扫清了一上午的闷热，季显走在前面，长舒了口气，回过头看程寒没跟上来，朝他喊道：“程寒，走啦。”

站在门口的程寒收回视线，点头应了声，跟上去。

大厅只有一个前台，十分空旷，没有桌椅布置，只有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个简易木制小吧台，四个高脚凳孤零零的摆在那里。

一进门，前台的服务员便迎了上来，礼貌询问道：“请问两位有预定吗？”

季显直接报出包厢号码，“有，三楼377，姓南。”

服务生点了点头，便领着他们往电梯方向走去，程寒抽空打量了几眼周围陈设。

店内灯光整体为蓝紫色调，天花板的侧边嵌入了灯管，加入了桃红色作为辅色调，如果是晚上来着这儿，灯光的效果应该会更明显，墙壁上铺满了灰蓝色的中英旧报纸，应该是贴的墙纸，中间还叠加着许多版式不同的旧海报和深红边框的黑字标语，地面由深灰色的磨砂瓷砖铺就，相较于墙面倒显得简洁了许多。

如果不是季显说约在这里，他可能都意识不到这里是个吃饭的地方。

服务员帮他们按了电梯，转身说道：“两位的包厢在三楼最后一间，祝二位用餐愉快。”说完便回到了前台。

服务员一走，季显就去掉了口罩，塞进裤兜里，想来想去还是问了程寒，“你应该还记得九年吧？”

程寒正看着季显的脸出神，想了想，说道：“苏九年，没忘，我都记得。”

季显怔住，下意识移开了停留在程寒身上的视线，定在了面前对的电梯上。

明明知道程寒说的是高中的同学，但季显就是感觉这句话的对象是他。

一句我都记得，直接堵上了季显所有可以逃避的后路。

叮一声，电梯到了。

下来几位女孩，正聊着什么，笑的很开心，感觉其中的一个穿粉色卫衣的女孩视线好像移到了他身上。

想起自己没带口罩，季显下意识右手握拳抵在鼻子下方，遮挡住半张脸，刚想侧过头躲开视线，没想到身前就投下一片阴影，身旁的程寒不知什么时候走在了他前方，正好挡住了那个女孩的视线。

季显有些怔愣，女孩们的声音越来越远，他后知后觉的跟在程寒身后上了电梯。

季显微微屏息，轻吐出一口气。拙劣地想着，应该只是想比他先上电梯吧，虽然他清楚程寒不会因为这种原因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