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无法再问出什么，郁涔索性把它先封在符里，等到她们调查清楚再决定怎么处理它。

看到她们下楼，客栈老板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

随口客套几句，郁涔看出她的欲语还休，便抢先一步开口：“昨夜也不知为何，那鬼怪没有找上我们，可能是看我们有两个人便有些顾虑，今日我先回宗门，我师姐会处理好此事的。”

郁涔脸上的笑容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客栈老板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应着好，随后便借口有事先行离开。

“她在紧张。”林潸在一旁淡声开口。

郁涔注视着掌柜离开的方向启唇问道：“你觉得，她跟阵法有关系的可能性有多大？”

“九成以上的几率。”

她们从宗门里接收的信息大多是关于案件和缢鬼的，关于掌柜，则只有寥寥几笔，只写了她是本地人，亲缘淡薄，家中长辈皆已去世，她本人也尚未结亲。

“你说，昨夜的动静也不算小，她就住在二楼，当真什么都没发觉吗？”

“未必。”林潸应着郁涔的话，眸光暗了暗，“也许只是不想发觉呢。”

两人合计了一下，打算分头行动，林潸找机会去掌柜的房中寻找线索，郁涔则是佯装回宗门，找到隐蔽的地方再用术法与宗门通讯询问关于掌柜的具体情况。

在郁涔离去，林潸确定周围没有她人后，直奔客栈二楼东厢而去。

掌柜房内的布局很简单，一张床、一方桌子、两张柜子。

只是在房间的一角，还摆放着一张墨色的案几，用料看上去不错，上方摆着笔墨和成堆的画卷。

林潸打开看上去存放时间最久的那卷画看了起来，上面画的是一家四口，其中最小的那个女孩，看得出是年轻时的掌柜，其他三人不出意外应该是她的家人。

她又连着打开了其他几卷，画中人的面容在随着画卷而逐渐成熟、衰老，在墨迹最新的画卷中，掌柜与如今的模样已然重合。

另一边，郁涔在摆脱掉暗处的观察后便与宗门传了讯，询问了关于掌柜的具体信息，得知她早年间曾随父兄在苏商行商，只是父兄在期间不幸遇难，而母亲在得知噩耗后也难掩悲痛，最终病逝。

苏商吗？郁涔嚼着这个熟悉的地名，思忖半晌，在天色彻底暗下前悄悄返回了客栈。

进入客栈后，她没有上楼，而是转身去了一楼的伙房。她们之前一直在楼上，仅是偶尔与掌柜交谈两句时在一楼停留过，从未仔细看过一楼。

早晨，在她将缢鬼封入符中后，林潸在她身侧猝然开口：“我在昨日感知鬼怪气息的时候就发现了，整座客栈都像被浸泡在一种淡薄的鬼力中，起初我以为是缢鬼的影响过大，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依照林潸的意思，二楼的鬼力相较于一层要浅些。缢鬼杀人从来都在二楼的厢房中，那么一层必然藏着些什么，而一层内有空间掩人耳目的地方只有伙房。

伙房内，各类刀具、锅碗摆放整齐，看上去还算整洁，郁涔用手指轻楷了下灶台，指尖沾上层薄薄的灰，看来确实已有一段时间没有开张。

屋内昏暗，仅能凭借轻薄的月光视物。

郁涔看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将手掌贴上墙壁运转起灵力。沉思片刻，郁涔刚打算离开，就听见耳边传来细微的响动。

那响动的来源是伙房内极不起眼的一角，甚至被杂物覆盖着，郁涔轻手轻脚地将物品移走，又眯眼细细瞧了瞧，才看清这是一道门。

“嘎吱”一声，她抬手将门拉起，入目是向下的阶梯，通往下方的地窖。

等她走到了底，又顺着狭窄的通路向前行去片刻，前方才闪出细微的光亮。

又向着光亮走去，行到通路尽头，视线豁然开阔。那尽头处连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而这房间的地上，赫然画着血红的阵法。

郁涔凑近拧眉研究了片刻，发觉这阵法确有困住鬼魂、增强怨气的作用，看来那缢鬼在这方面至少没撒谎。

房间的地上还散落着各种书籍，郁涔随手捡起一本翻开。这本书的书页有些泛黄，页脚也微微卷曲，看上去掌柜应该经常读。

书上记载着各种各样的阵法，郁涔扫了几页，发现每一页上面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笔记，而在这些笔记的末尾大多写着一句：无法使用。仅有几个阵法的下面写着：可以使用。

正沉思着，忽而，她感到身后传来异响，立刻拔剑转身抵挡。那是一只女人模样的鬼怪，面容也具有缢鬼的特征，看来正是被那缢鬼害死的五人之一。

那女鬼被拦了一下，并未急躁，转身向侧发动了第二次攻击。

郁涔闪身躲过，另一侧却又冒出第二只鬼怪，直直向她袭来，郁涔只得用左手捏出张符以抗衡身侧的第二只鬼怪，右手依旧持着剑抵挡身前的第一只鬼。

又过了几招，眼见又有三只鬼怪从各个角落冒出，郁涔嘴角忍不住溢出一丝冷笑，五位死者，果然都在这儿啊。

她一边制衡着鬼怪，一边要注意不能伤到她们，她们都未曾取过她人性命，只是被困于地窖中，又受阵法影响，怨气逐日增加，这才失了神智。

周旋许久，郁涔的灵力逐渐有些不支，这时，封住缢鬼的那张符也有些躁动，是缢鬼在试图破符。

一瞬间，她的眼内闪过一丝浅薄的杀意，最后却只是咬破指尖，以血液加持符咒，牢牢束缚着缢鬼。

而仅是片刻的分神，一只鬼怪就得空从身侧抓伤了郁涔的肩膀。血液从伤口渗出，染湿了她身上暗色的布料。而闻到血腥味的鬼怪们变得更加兴奋，加速攻击着郁涔。

郁涔眸色一暗，闪身继续与鬼怪斡旋，身法却快了许多。

屋内，昏暗的烛火摇晃不熄，映得地上的影子也显出几分不真实。终于，郁涔在阵法中央站定，左手在空中快速描画着，口中念念有词。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从郁涔口中吐出，所有向她冲来的鬼怪都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在与鬼怪制衡的途中就在刻意控制着走位，用灵力在脚下描画着符纹，只是这种做法极耗费灵力，郁涔大半灵力都被挪用，才会被缢鬼有机可乘，妄想逃脱。

郁涔吐了口浊气，闭了闭眼，便蹲下身继续研究起阵法。

少顷，她站起身，握着生露剑在手上划了道口子，剑尖蘸着血在阵法几处地方划了划，瞬间，阵法红光大盛旋即又暗下熄灭，那几只鬼怪便似突然恢复理智了般，不再挣扎着向郁涔扑来，而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眼神逐渐清明。

郁涔此刻才放松了些，坐在地上休息片刻。

少顷，她听见通路那头有细微的响动，还伴随着掌柜的叫骂声，等来人又走近了些，她才看清，那是林潸。

“抱歉，刚刚捉她浪费了些时间，我不擅阵法……”

原本正在解释着的林潸突然蹙了下眉，刚走到甬道出口时她就闻到空气中弥散着的淡淡的血腥味，接着便看见烛光下郁涔渗着血的肩膀。

“你受伤了。”她的语气染上一丝焦急，眉头轻轻皱着。

“无妨，只是小伤，我已经用灵力暂时控制住，不会再流血了。”郁涔闻言安抚地笑了笑，从地上起身，向林潸走去，“抓到掌柜了啊，她用阵法埋伏你了？”

“嗯。”林潸点点头，眼睛还是紧盯郁涔的肩膀，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她在二层的廊道上布了阵法，诱我出去，那阵法有些麻烦，耽误了些时间。”

“抱歉。”

第二句抱歉了，郁涔有些无奈地想着，她打算开口安慰林潸两句，但转念一想，明明受伤的是她啊，怎么反倒还要她安慰别人？

想到这儿，郁涔忽地有些发笑，眼睛微弯，语气也软下来，“放心，真的没事。”

掌柜还被林潸拎在手里，看到这幅同门温情的场景有些抓狂，这俩人有毛病吗？当着她的面这合适吗？这场面是让她们上演姐友妹恭的吗？

“你们有……唔！”掌柜刚想再骂两句，就被林潸施法堵上了嘴，刚想再瞪两眼，就看到林潸满含警告的眼，于是她只能很恨地盯着地面，似要将它盯出个洞来。

林潸又为郁涔检查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苏巧桥，”郁涔弯着眉目看向被林潸放在地上盘坐着的人，“长庆人，早年间随父兄行商，曾途径苏商，对吧。”

苏巧桥将脸扭到一边，不肯去看郁涔。

郁涔也不恼，继续说道：“从苏商回来人的只有你自己，你对外说是父兄在苏商遇难，不幸身亡，实则不然，他们是被人害死的。”

苏巧桥转回头，脸色一点点变得难看，阴沉着目光，好像下一秒就要将郁涔千刀万剐。

郁涔捏出封着缢鬼的符，把它甩了出来。

那缢鬼被郁涔封了一天，还很虚弱，身形有些飘忽。被甩在地上，却还是耗着鬼力，慌慌张张地幻作正常人的模样。那模样与郁涔见过的又有些不同，要更漂亮些。

“他害的，对吧。”

林潸早为苏巧桥解开了封嘴的术法，此时，苏巧桥阴狠的目光死死盯着缢鬼那张漂亮的脸，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们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除开从宗门那里又获得的信息，郁涔白日里还悄悄与林潸做了联系，叫她去附近寻些较年长的人打听了一番，得知当年跟着苏巧桥回来的，还有个漂亮的男人。

“你杀了他？”

“哈……对啊。”苏巧桥的语气有些病态，嘴角难掩讥诮的弧度，“不然像他这种自私自利又自我感动的东西，怎么会愿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偿命呢。”

苏巧桥摇摇晃晃地站起，一步步走向缢鬼，眼神向下瞥视着他：“杨襄，你到现在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对不起……”杨襄不敢直视她仇恨的眼神，但又忍不住抬头，想要看看她的脸，那是他魂牵梦萦的人。

“对不起？”苏巧桥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眉目发苦地弯了弯，开口嗓音却有些发颤：“一句对不起，能换回我家人的命吗？杨襄，你合该魂飞魄散。”

眼见苏巧桥情绪有些失控，郁涔和林潸对视一眼，将杨襄收了回去。

“你和他的纠葛，我没兴趣，不如先说说这五个人？”林潸收紧了捆在苏巧桥身上的绳子，漠然开口，指尖轻敲剑鞘，颇有警告的意味。

“啊……”苏巧桥睨了一眼神情茫然、被定在地上的五人，或者说是五只鬼，嗤笑一声，手却紧了紧，开口道：“我在客栈里说，我想我的母亲、我的父兄了，凭什么只有我要失去亲人呢，凭什么只有我的家人都死了。”

她的语气散漫，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一样，轻飘飘的：“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别人的家人。”

所以，只要杀了她们，自然就有人跟她一样失去家人了。

林潸和郁涔都听懂了苏巧桥话中未尽的含义，杨襄想必也听明白了，所以，他把这个月来到客栈的客人都诱哄着自缢了。

郁涔已经在努力克制着情绪了，但脸上的表情仍算不上好看，林潸的眉头也死死皱着。

“我们会押你和杨襄回宗，交由宗门审判后，把你押送到衙门接受惩罚。”郁涔冷声道。

苏巧桥没有应话，面上还挂着轻松自如的笑意。

郁涔解开了困住那五只鬼魂的术法，又分别为她们贴了五张符，送她们轮回去了。

临走，苏巧桥提出想回房拿些东西，被林潸拒绝，但表示她如果是想拿回那些画卷的话，她可以代劳。

“你们果然去过我的房间了啊。”她轻笑一声，接着无所谓般开口：“没关系，不方便的话就不拿了。”

“她们也未必想和我再待在一处。”

最后一句话的声音有些低，郁涔和林潸都没有听清楚，郁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见苏巧桥弯了弯唇角，开口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