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南折的生日过后没几天就是新学期第一次月考。
考场分布出来的那天晚上,如右北宁所料般,左南折坐在她前面一个座位,一向不紧张考试的她竟稀奇的失眠了。
考试当天,监考老师拿着名册对座位上的人名,念完他们两的名字,嘴里还顺带念叨着“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
大概指的是右北宁和左南折的名字。
简单一句小声的话又波乱了右北宁的心弦,正在写语文卷子的她抬起头看向眼前近在咫尺的少年,他没有丝毫反应,背挺得很直,收起来之前的敛散性,枯燥的语文题他也写的很认真,可能是没有听见监考老师的话,左南折没有任何反应。
考试时间安排的很松,一天只考两场,最后一场是英语,收卷铃响起的那一瞬间,左南折是第一个离开考场的,这也导致他放在抽屉里的两根备用笔芯被遗留下来。
右北宁收拾完东西,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上了那两根笔芯,打算回到教室还给左南折。
她本以为左南折考完试后离开的那么快是因为和朋友约好了去操场打球,上午的时候他好像听严今行约了他。
右北宁想在左南折不在时把笔芯放他桌上,但她没能如愿,左南折没有去打球,而是趴在自己的桌子上枕着手臂补觉。
睡觉就睡觉,奈何他直接趴满了一整张桌子。
右北宁有点退缩,但手中属于他的物品如同是烫手山芋。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足了心理准备右北宁走到左南折的位置旁,轻轻叫醒了他。
当事人未做任何反应,知道右北宁的来意后,只是抬起走淡淡地说了一句:“两只都断墨了,扔了吧。”
语气还是一如既往没有感情,连目光都没有看向右北宁,说完话后也没等她的后文。
右北宁看了看垃圾桶,又看看熟睡的左南折,心里突然出现了一个想法。
她没有扔那两根笔芯,而是把它们带回家放在了抽屉的最深处,一同留在那里的,还有那包未抽完的烟。
人间四月芳菲尽,这年的四月似乎过得很快,春天短暂,不曾停留。
四月过后,随之而来的是这学期第二次月假,放月假前,教导主任来找了右北宁。
那个时候是晚自习,教室只有笔刷刷在纸上滑动的声音,教导主任的一声“右北宁”叫的很突兀。
周围的人纷纷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望来。
右北宁慌忙起身,实在搞不明白教导主任为什么来找她。
走至走廊边,教导主任才向她说明来意:“下次月假回来五四青年节正好赶上了升旗的日子,学校是想叫你代表青年支持这场活动。”
右北宁又想拒绝,教导主任连忙补充:“你不用紧张,普通主持而已,我知道你初中的时候参加过一次演讲比赛,得到的名次还不错,况且你们班上的左南折也会一起,同班同学,总不是陌生人。”
这句话像一个重锤,使右北宁犹豫了。
如果她与左南折真的一起主持了,是不是后者就可以多注意她一些。
回想起抽屉里放着的两根笔芯,对待与左南折有交集这件事,她不想逃避。
只不过她依旧有点不敢,面对主席台下成百上千人的目光,万一做不好,又会怎么样?
小时候语文老师叫她上讲台读一下作文,她都会被吓哭。
思虑良久后,她才给教导主任一个答复:“谢谢老师,我愿意试一试。”
如果这是一次机会,她想要客服恐惧,她想试着变得更好。
教导主任拍拍她的肩膀,又给她投去了一个鼓励的眼神:“你呀,就应该这样,好歹也是年级前三,不需要这么胆小。”
主持的事情就这么匆忙定下。
月假的时间很短,这几天右北宁一直在自己房间里面改着主持稿,父母还是和往常一样大吵。
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其他事情,只想把这次的主持做好。
返校前一晚终稿形成,右北宁如释重负的靠椅子上,还没放心神经休息,又是一阵刺耳的关门声。
父亲出门了,世界再一次安静。
又是这样的收尾,每次的吵架都是。
看着主持稿上密密麻麻修改后的红线,她苦笑,这种年复一年,父母在自己眼前争吵的日子,如果换作是左南折,他会怎么做?
答案是没有如果,他肯定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吧。
有时候右北宁时常会想,自己为什么会降生在这个没有爱的家庭。
父亲不顾家喜欢赌博,母亲咄咄逼人,奶奶重男轻女。
她的存在,好像就是一个错误。
五四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真正的夏天还没有来到之前,天气变化无常,时冷时热。
实清的校服一共有三套,夏秋冬,台下的大家都被要求穿着秋季的白校服,阳光照在一张张拥有青春活力的脸上。
活动开始,右北宁第一次握话筒,丝丝凉风吹来,她的后背却冒了一层汗。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
老套的开场白,基本上的节奏是男女接连念稿,站在左南折边上的右北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紧张。
一场活动圆满结束,台下的人听的很认真,下台时右北宁有点迈不步动脚。
因为左南折在她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你声音很好听,而且主持的很好。”
一句话,让右北宁呆愣在原地。
其实右北宁每次不敢上台讲话的原因还有一点,是她的声音很不好听。
明明生在江南,声音却有点沙哑,声线也不像其他青春期的女孩子那般细腻。
小学时同班的男生调侃过她的声音与她的脸不符合,还有更过分者拿一些动物比喻过她的声音。
这也是造成了右北宁长大后不爱说话的性格。
然而一场简单的活动主持,她甚至差点因为紧张搞砸,但左南折却鼓励了她。
她强忍下泪意,一个童年的伤痛被治愈,她何尝不感谢左南折。
以往没有人喜欢她的声音,她的十六岁时光里,只得到过左南折的肯定。
明明高中还有两年,但右北宁还是笃定,站在左南折身侧的那一刻,一定是她整个高中生涯离他最近的那一刻。
近到微风能把他身上的清冽的吹到她的鼻尖,近到他人不知的,震天动地的讲话下,藏着一颗狂跳不止的心脏。
右北宁怎么会不知道,她多想时间就停留在那一刻,让她能站在左南折的身边久一点,一点就好了。
放学后何嘉沫邀请右北宁去学校后街的小吃街玩。
正巧赶上耿昕恩来找右北宁,三人一拍即合,索性一起出去。
耿昕恩和何嘉沫性格相投,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校园后街有家叫“信”的甜品店,也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地。
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还没走到“信”,耿昕恩才想起来自己的值日没做,又只好结束这段约会,匆匆跑回去。
下午的阳光不再热烈,隐藏进云层,染红了半边天,何嘉沫在甜品店点单完,连忙跑了出去拿出手机拍摄。
那个电子设备不发达的时代,何嘉沫的手机像素很差,拍出来的天空还有明显的色差。
她没在意,还蹦蹦跳跳的和右北宁分享。
“宁宁,今天的天好好看,可惜我手机太差了拍不出来这种感觉。”何嘉沫吐了吐舌头。
右北宁安慰说:“很好看了。”
何嘉沫一个熊抱抱住右北宁,呜呜唧唧道:“呜呜呜宁宁你最好了,我是不是拍成什么样你都会鼓励我!你真的性格太好了!我一定要把这张图片分享给你。”
说完,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两下:“宁宁我好像还没加你联系方式,你告诉我你企鹅号吧我加你。”
右北宁摆了摆手,语气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啊嘉沫,我没有智能手机的。”
家里本就条件不好,除了父亲有一个二手手机用来平常工作之外,还有一个座机。
等到她上高中,家里人才在二手市场又给她淘来了一个老年机,还不能接收彩信。
何嘉沫愣怔的放下手机:“这样啊……那我存你电话号码吧!”
右北宁这才点点头,报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吃完甜品,何嘉沫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又走到收银台要了一盒法式泡芙。
右北宁有些疑惑,还没等她问出口,何嘉沫先一步解释:“帮左南折带的,他最近总是有些突然冒出来的食品爱好。”
右北宁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回话。
原来他喜欢吃泡芙吗?她默默在心底里记下这个喜好。
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右北宁趁这个时间与何嘉沫同路回家。
到家后只有秦琴一个人在,而秦琴正是右北宁的母亲,家里有一台麻将桌,秦琴在和她的牌友们打牌。
以前的吵架声变成了嘈杂的麻将碰桌声,还有中年妇女们你一嘴我一嘴的讲话。
地上的瓜子壳被吐了一地,没有人有空打扫。
听见开门声,秦琴抽空看了门口一眼,一见是右北宁,有低下头看牌,在打牌的空隙交代右北宁:“回来了?把地帮忙扫一扫。”
右北宁卸下书包,有些麻木的打起扫把,她边扫打麻将的人边吐,扫到最后她有些忍不住了,像是隐藏了多年的情绪爆发,她把扫把靠回原位,走到秦琴面前。
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想发的火最后还是没对秦琴说出口,话到嘴边换了一种:“妈,你什么时候打完,我有事和你说。”
秦琴顾着打牌,说完一句‘碰’之后才敷衍着回右北宁的话:“什么事?你爸好不容易带你奶奶去医院检查了不在家,没这么容易结束,你地扫完了吗?扫完了再来说。”
右北宁的拳头有些握紧,她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的情绪:“等你们打完我再扫,妈妈,我想住宿。”
终于说出来了自己的诉求,右北宁如释重负。
秦琴停下了打麻将的手,有些疑惑又带着不耐烦地说道:“怎么好端端转住宿?那多费钱!没别的事赶紧回房间去。”
右北宁执拗的站在原地,不发一言。
无声的反抗最后还是没有用处,周边的人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个耍脾气的不听话小孩。
命运也该妥协,右北宁才真正意识到,她甚至不到十七岁,拿什么和原生家庭反抗。
等到她回房间后,那些大人又开始一人一句的讨论她。
最先开口的是秦琴:“真是不懂事,家里当时花了多少钱才搞到这个学区房,我还不是为了她上学能离学校近点,现在说想住宿就住宿,一点都不为家里考虑。”
一旁的牌友打着哈哈附和:“现在的小孩子啊,真是一点都不理解父母的辛苦。”
“是啊,我家那个也是这样,家里平时好吃的好喝的供着他,把他哄得高高兴兴,结果学校让我们带孩子去医院检查说怀疑有什么抑郁症,真是笑话。”
牌桌上哄笑一堂,似乎对这个新的话题很感兴趣,纷纷说起了自己的孩子。
右北宁和何嘉沫吃甜品的开心心情全散,就算是想到今天左南折的那句鼓励也高兴不起来。
住宿这个决定她在月假那天晚上便下定决心,可家里人却总是不会听她的意见。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套房子废了家里多少心血,可父母一次次的争吵,时时刻刻都在撕裂她的心。
右北宁的耳朵很敏感,在这种刺耳的环境里生活了十几年,她自认为早已麻木,可并没有,她厌恶争吵,她甚至待在这种环境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恶心。
有天夜里她被父母争吵的噩梦惊醒,醒后她的脸苍白无力,甚至干吐了出来。
她不想一直被困在这种畸形的家庭环境中,她只想逃离。
可家庭的锁链一直困着她,她无法做任何决定,还可能变成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在众人面前谈论她的人是她的父母。
看着那个放着关于左南折物品的抽屉,她想张开嘴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她翻开日记本,里面的日期从二月三号开始,便一直有关左南折。
她找到一张空白页,拿起笔在上面写着。
直到空白页被填满,上面写的字没有任何排班,密密麻麻只有一句话。
“我该怎么办,左南折,谁会来帮我。”
右北宁无法求助,她被不公平的命运扼住了喉咙,到最后也只敢写在纸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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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Chapter 4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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