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封

明明是一段距离孟非晚家很近的路,她却觉得此刻走得无比漫长。

夜色如同贪婪的野兽,啃咬着时间,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缺口,让每分每秒都变得如此煎熬。

寒风凛凛,孟非晚裹紧了身上的黑色羽绒服,与身旁穿着单薄的秦乐知形成鲜明的对比。

两人默契地在这段路中放慢步伐,连沉默都带着温度。

她微微侧过脸,男孩的所有表情都隐于那只卫衣连衣帽后,叫人如何也看不清。

孟非晚低垂下眼眸不去关注他的那一刻时,秦乐知的脸庞才恰好转向她的方向,只有那头乌黑松散下来的长发看清了他这时的神态。

柳城的冬天是不下雪的,就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生锈且沉重的铁腥味,猛吸一口钻进肺里,还会有一阵挠嗓子眼的疼。

孟非晚眼泪都还没完全收回去,抽了抽鼻子,连带着还打了个嗝,化作一团水汽,没几秒就消散在空中。

“你...”

这道嗝倒是打开了两个人的话匣子,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在四周打了个转。

猝不及防呛入一口冷空气,孟非晚的喉咙陡地变得干涩,生生在这时候咳了好几下。

秦乐知一下子就伸出了手,往她背上拍了拍。

“慢点。”

孟非晚蹲下身,整张脸埋进臂弯里咳得通红,等她缓过劲的时候,秦乐知的手才悄然从她背上离开。

紧接着,秦乐知也在孟非晚跟前蹲了下来,一双亮眼扑棱着睫毛紧紧地盯着她看。

一黑一白的身影,就以这样奇怪的姿势占踞在巷子的拐角旁,仿佛两只寒冬中互相取暖的小猫,交换着彼此间仅剩的温度。

孟非晚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情景,明明自己心里已经乱得不行了,却总是会被秦乐知某刻的举动安抚下来。

就像此时此刻,她不明白两个人以这样的姿势蹲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两人之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纱,只要稍微靠近一些,这样微妙的距离就能轻易地打破。

孟非晚能感觉到脸已经红得发烫,可秦乐知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刚刚为什么要哭?”

“你的睫毛好长。”

秦乐知刚说完上句,孟非晚的话语就在他的尾音刚落下的时候接了下去,两人同时愣住片刻。

对面的那人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睫毛,像在试探孟非晚话里的真伪。

“长吗?我没什么感觉。”秦乐知抬起的手又放下,平静道。

说完,还歪斜着头,把刚刚的问题又向孟非晚问了一遍。

只是他刚问完,孟非晚就开始盯着地面的某个污点发呆了几秒,最后还是选择主动打破了这样微妙的距离。

她站起身时往身后的墙体靠了靠,抬起头瞧着夜幕中挂着的几颗星星,突然蹦出一个很无厘头的问题。

“你说,人死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秦乐知随着她的话语直起身,放下了头上挂着的卫衣帽子,露出了刚刚还被完全遮盖住的松软头发,只是额前的碎发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打理好。

他朝孟非晚望去的方向瞥了半秒,也学着她的姿势,双手交叉地靠在孟非晚的身旁。

“会吧。”秦乐知语气淡淡地,没什么起伏,“人总要相信点什么,生活也才会有些盼头。”

孟非晚不知道秦乐知想到了什么,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不敢多加揣测。

“但我今天的本意是想让你开心一点,确实没有想让你哭。”

秦乐知的话锋一转,嗓音低沉得像一记闷锤突然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

“什么?”

冷风让她的声音跟着身体一起打着颤,这下她是真的不明白秦乐知的用意了。

“奶奶她什么都不知道,要你来家里我也没和她提前打招呼,如果让你想到了不开心的事,希望你不要计较。”

她随着秦乐知吐出的每个字缓缓直起身子,直到它们完整拼凑出一段话,孟非晚才意识到他在向自己道歉。

“我没有计较。”孟非晚下意识把手伸进黑色羽绒服的口袋里,在摸到里面的东西时,动作跟表情都稍稍凝滞了半晌。

秦乐知瞧着她的动作,似是很早就预料到了孟非晚这一刻的动作,眉眼间又沾染上丝丝和这个冬天毫不相关的笑意。

怎么会有人只是站在这里,就像一道阳光一样。

孟非晚想不明白,秦乐知也一言不发,带头继续往她家里方向走的那一刻,她的手还放在口袋里,依旧紧紧攥住里面的东西。

两人走到她家门口后,孟非晚觉得手心里的那点东西都被她捂热了。

意识到这段路终于走到了目的地,孟非晚的手才从口袋里离开,却没有将里面揣着的东西拿出来。

孟非晚把羽绒服脱了下来,双手递给他,很小声地道了声谢。

这个动作在他们两人之间持续了半分钟,秦乐知才把她手上的衣服接过,还同时把拎着的书包一起还给她。

等孟非晚把书包往肩上一背,秦乐知就开始往她刚刚揣着兜的位置摸了摸。

那几颗大白兔奶糖真送到她眼前的那一刻,恍惚才变成了难以置信。

“给你的。”动作随着他的这句话往前一送,孟非晚被迫捧着手心接过了这几颗糖,摸着还是暖乎乎的。

“你兜里总爱放着这些糖吗?”孟非晚盯着手心里的糖问道。

“我不爱,是奶奶总喜欢往我兜里塞的。”秦乐知回答得很快。

似乎是回答完才怕她又想起什么不好的事,又换了个话题。

“过了明天出成绩,到过年后可能我都不会在柳城这边。”

意思是他这几天也不会去学校。

想起刚刚他说的要和父母回家过年,大抵是离开这里一阵。

孟非晚把手心里的糖往书包里塞,假装漫不经心的问出一句,“你要回哪啊?”

“宁城。”

很小的时候孟文和她提起过这个城市,是距离柳城大概两千多公里的地方,和这里不一样,那里生长着孟非晚所有向往的一切。

宁城她只在书上见过,电视里看到过,以及被人提起过,却唯独没有实实在在地站在过那片土地。

很小的时候,她就和孟文说,长大了一定要去宁城看一看。

可是有人生来就活在那片土地,孟非晚突然又有一种强烈的分割感——

秦乐知和她确确实实是两个世界的人。

“宁城这会下雪吗?”孟非晚随意把糖放在了书包的某处,掂了掂书包,问他。

“你喜欢看雪吗?”秦乐知不答反问。

孟非晚抿着唇不回答,秦乐知却像是读懂了她的情绪。

他掏出手机递给孟非晚,“你留个号码,到时候我请你看雪。”

孟非晚满脑子空白,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鬼使神差地往上面输了一串数字。

对方心满意足地把手机收了回去,离开前还把手机在两指间转了一圈。

“快回去吧,早点休息。”

孟非晚洗完澡躺在床上,才突然来得及思考一个问题。

回到她家的这条路几乎都是秦乐知带着她走的。

秦乐知是怎么知道她住哪的?

奶奶家和她家相距的距离也不远,难不成她和秦乐知一直都住在同一片地方?

可为什么这么久了,她都完全没有察觉到,甚至发现自己家附近有这么一号人。

孟非晚带着这个问题陷入一番沉思,可眼皮子上就像压着两个小人,疯狂在她的眼前打架,不知道是哪方先败下阵来,孟非晚就完全没了思考的力气,沉沉睡去。

等闹钟在她耳边响了好几阵,小人也决斗出了个结果,再睁开眼的时候,只剩房间的灯还明晃晃地在顶上亮着,窗户外也早已天光大作。

她匆匆收拾好书包出门,路过昨天那个路口时,还短暂地停下脚步,一辆看着价格不菲的汽车从她面前经过。

“滴”的一声,她看清了车后座坐着的一男一女,才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到达学校的时候,情况也果然如秦乐知所说的那样。

今天是最后一天,公布完成绩就照常举行散学典礼,中途班主任又把她叫了出去。

“你家里情况怎么样了?”班主任望着她,问得小心翼翼。

孟非晚只点点头,没有出声,想着班主任也大概地了解了一些她家里的情况。

班主任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却终是没有多说些什么,只劝道,“好好学习,不要影响了自己的学习状态,你这次期末成绩还算不错,特别是语文,表现得很好。”

“谢谢老师。”

以为只是正常的慰藉,孟非晚正打算道完谢转身就走,却还是被班主任的一句话定住了脚步。

“语文老师看了你这次的考试作文,觉得你很有潜力,特别拜托我问你一声,有没有兴趣参加市里的一个比赛?”

孟非晚错愕着眼神看向班主任,以确认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比赛?”

班主任点点头,“是的,现在也正值文理分科和升入高三的重要时期,这个比赛对你来说很有帮助,我建议你和家里人商量一下,看看要不要参加。”

孟非晚还没回答,班主任又转向另外一件事。

“还有那个,秦乐知跟你是同桌对吧?他这几天都没来学校,今天散学典礼他家里人也给我请了假,你看看能不能帮忙帮他把寒假作业送过去?”

本来想着拒绝,说可以让他家里人来取,又想到奶奶身体确实是不方便,孟非晚最后才是勉强应了下来。

只是参加比赛这个事,她还是向班主任表达了要在考虑一会的想法。

所有流程都走完了以后,伴随着老师的两句“新年快乐”和“假期快乐”,班里人的一窝蜂地朝教室外奔去。

孟非晚望着窗外,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人们奔向新年,奔向新生活,奔向新的一岁,奔向那个独属于自己的一切,也奔向在门外等候着他们回家吃团圆饭的家人。

广阔的天地中,她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地渺小,热闹不属于她,孤独也不属于她,她渺小得无法拥有一切,只能握住手中虚无缥缈的理想,漫无目的地在这个世界四处游荡,飘无所依。

新的一年对于她来说没什么不一样,却又什么都在变化。

她收拾着秦乐知和自己的作业,慢吞吞地朝班里后排的通告栏走去。

那里零零散散地贴着每次考试的成绩排名表,她穿过微小的人群站在通告栏面前,风恰好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细小的微光,密密麻麻的纸张整齐划一地在空中轻轻荡了一下。

她一眼就能在每张纸上轻松捕捉到了秦乐知的名字,而孟非晚却要用好几秒的时间,才能在稍微靠后的地方,找到属于她名字的那块角落。

孟非晚一张纸一张纸地用手指丈量和秦乐知的距离,一直到这次期末考试的排名表。

终于,在这张排名表上,她难得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容。

孟非晚和秦乐知这两个名字的距离,刚好是她无名指的长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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