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春节结束后的第一天。
年味散去,小区里又重新恢复了原先沉静的氛围,少了孩童的吵闹,大人们各东奔西,说着“下次再回来看您”、“注意照顾好身体”诸如此类的话后,又开着车赶往另一个城市。
老人们再次守着一方落寞的庭院,等待着下次团聚的时刻,站在门口看汽车远走,随后慢悠悠地转过身将电视打开,里面正回放着除夕夜的春晚。
等到太阳将要落山,又会拉着平常一起唠嗑家里长短的老伙伴出门散步、下棋……
他们习惯了孤独,没有家人的陪伴,也总能给自己找到事情做。
孟非晚关上窗,把注意力从楼下的画面中收回,低头写着手里的试卷,记忆随着手里的笔“唰唰”地闪过几个片段,算不出答案的数学题就这样被她暂时搁浅到了一旁。
那天的雨是在从医院回到家的途中停的,两人并肩走在一起,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雨水中湿漉漉的气息在他们周围弥漫着,经久未散。
一声“喵呜”从他们身后传过来,将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默契地在下一秒同时回过头,肩擦着肩,在空气中留下微不足道的一个痕迹。
被雨水打湿的小猫仰起头朝他们弱弱地叫着,想靠近却又一副害怕的模样,身上的软毛经雨粘合在一起,整只显得十分地瘦小和病弱。
孟非晚看着秦乐知向小猫走了几步,而它也不躲,就在原地坐着等他,秦乐知在它面前单膝蹲下身,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伸出两指轻轻挠了挠它的下巴,小猫一脸餍足。
小区里偶尔会游荡着几只流浪猫,但总是很难碰得到,上次孟非晚遇到时其实也是个下雨天,而她为此还“损失”了一把伞。
她不自觉也跟了上来,盯着小猫身上的花色,蹲在秦乐知身旁,细声道,“是只三花呢。”
秦乐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火腿肠,掰下一小块,喂给小猫,“我先前见过它一次,没想到现在还能认出我。”
孟非晚没应他这句话,瞧他指尖的那小块火腿肉,没忍住问,“你口袋里怎么什么都有啊?”
“奶奶在医院偷偷塞给我的。”
又是奶奶啊。
孟非晚心里轻笑,眼神一直打量着他的侧脸,不自主出了神。
风轻扬而起,他的发丝在空中虚飘着,又在一瞬间归于平整,柔和的轮廓线条下藏着几分疏离和淡然,笑意挂在脸上,竟还有种难以言状的美感。
孟非晚突然想到他刚刚提及养过的那只小兔子,觉得这人似乎很喜欢和小动物相处。
那么这人在面对小动物的时候,都是这般模样吗?
想着想着,孟非晚一下没忍住问了出来。
“感觉你好像很喜欢小动物。”
秦乐知摇了摇头,笑意依然,“像这样可爱又脆弱的生物,一直都是最吸引人的。它们表面看着温软,内心却比谁都还要有脾气。”
他停了几秒,又重新掰下一块火腿肉送到三花猫的嘴边,它像是听懂了秦乐知的话,发了脾气,对他递过来的这块肉也不打算吃了。
秦乐知对它这个傲娇的行为笑得更甚,转眼又对上孟非晚的视线,试探道,“你觉得是不是?”
这个问题带着些蛊惑性,孟非晚像是个犯错被抓了包的孩子,直接错开了和他将要对视的眼神,说出的话也欲盖弥彰。
“你养的那只小兔子...后来怎么样了?”
秦乐知的笑容瞬间敛去,如同风中摇荡的细微火烛,整张脸立马阴沉了大半。
他收回手指,僵硬又缓慢地直起身,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难以言状的画面。
孟非晚等他开口,一直等到两人把小猫安顿好,送到一个暖和的地方,两人各自回了家,孟非晚也迟迟没有等到秦乐知的回答。
*
秦乐知是昨天晚上跟着他母亲离开的,他给孟非晚发了个信息,说开学再见。
孟非晚回复了个“一路平安”后,却再也没有得到下文。
两人因为下雨那天的事谁也没联系谁,秦乐知的这条讯息成为了他们这几天的唯一交流。
当然,孟非晚有一部分原因是秦乐知的母亲。
秦乐知不想让她碰见,那孟非晚就避开。
她昨天一整晚都没怎么睡好,早上也是早早起了床,这会卷子做的差不多了,决定去看望奶奶,走到铁门门口时正好看到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奶奶给她开了门,孟非晚在她身旁坐下,又仔细问了奶奶的身体情况,交代她注意休息,还提了嘴奶奶给的红包,让她多把钱留给自己用。
但谁都没有提起那张信封里的字条和照片。
这一聊就聊到了正午,孟非晚没有作过多停留,正要抬脚离开,奶奶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孟非晚随着奶奶的动作蹲下,那双枯枝般的手抚过她的头发,从头摸到了尾,眼里满是慈爱,“摸一摸,小晚顺风又顺水。”
孟非晚用脸迎着,笑盈盈的模样,“谢谢奶奶。”
“乖孩子,快回去吧。”
...
脚刚踏进玄关的那一刻,孟非晚在客厅里看到了祝霞,身形微顿,差点忘记了动作。
祝霞那条说要回来吃顿饭的短信像只拦路虎一般又跳进她的脑海里。
消失了整整半个假期的人突然出现在这个家里,孟非晚依旧不习惯,即使这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是认为她们之间堵着一块厚厚的城墙。
祝霞站在城墙上,注视着她的一切,置之不理,不闻不问,又要一切都在她可掌控的范围内。
她坐在沙发上,举着手机不知道在处理什么。
孟非晚整理好思绪,一颗心七上八下,捋了捋头发,把身上衣服轻拍平整,才往客厅里走去。
祝霞似乎是正打算联系她,在看到孟非晚从玄关处出来后,举着手机的动作又放下了。
“妈。”
孟非晚这一声平静又沉重,却像是一道警醒铃在她们之间响起,于现在静默与无言的环境中显得十分地突兀。
祝霞点头算作回应,孟非晚瞧着本不想做过多停留,正要往房间的方向走,祝霞又再次叫住了她。
“你先过来,有点事问你。”
手心握成拳紧紧捏了捏,才发觉自己出了层冷汗,孟非晚转过身朝沙发走去,最后在祝霞身旁坐下。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信封,从桌上推到孟非晚面前,再在上面用手指点了两下,表情看起来似乎也并不怎么自然,“从你枕头下摸到的。”
孟非晚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上面,一脸茫然再到慌张无措,她伸出手把信封抢了回来,捂进口袋里,再微瞪着双眼看向祝霞。
是奶奶送给她的那封,里面还塞着秦乐知的照片。
“你是进我房间了吗?”
祝霞对孟非晚的这个反应感到意外,眯缝着眼打量她手里的动作,没有多问,和她解释,“回来见你人不在以为你还没起床,敲了房间门也没人应我就进去了。”
“顺手想给你换个床单,就摸出来了。”
孟非晚听她一通解释,却始终没有听到想听到的那句,正要问,祝霞就掐断了她的话语。
“我没有拆开看。”祝霞神色忽而放松,沉静道,“知道你们这个年纪都有些小秘密,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不管你是追星还是怎样,别影响自己的学习。”
“开学就高三了,希望你把重心放到该放的位置上,不要让无关的事情干扰你。”
孟非晚一张嘴抿成直线,听着祝霞有下没下地说着,心里却松了口气,嘴上机械回应了一句“知道了”。
祝霞话锋一转,又问,“听你们老师说你选了文,怎么没和我商量?”
商量还是不商量,你都不会管我,所以这两者的区别是什么。
“我想读文,没有什么要商量的。”孟非晚答。
祝霞沉默了几秒,似乎是知道孟非晚心里是怎么想的,站起身来也没打算再多说,“你心里有底就行。”
“我到时候有别的事要忙,没有办法抽出精力去照顾你,给你办了住校,到时候高三开学你就住学校里,也好专心学习。”
又是这样,又是什么都没经过我的意见就替我下决定。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问我是怎么想的,我的想法在你眼里真的从来就不重要吗?
孟非晚的视线随着祝霞移动,心里盘踞的这些想法在内心里不断生根发芽,却没有办法做出另外的选择。
现在除了祝霞,她不懂自己还能依赖谁。
在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一切前,孟非晚可以向任何一件事妥协,也包括祝霞。
祝霞披好衣服,一副正打算出门的样子,“晚上有客人来家里吃饭,我出去买点菜。”
正要关上门的那一瞬,她又补充着喊了声,“给你买了几件新衣服,放你房间里了,待会试试看合不合身。”
祝霞出了门,孟非晚便回到房间,将口袋里的信封拿了出来,打开检查里面确实依旧如初,才把它锁进那个铁盒子里。
祝霞把信封递给自己时的反应太不正常了,孟非晚还以为她看到了什么。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祝霞从来不会在乎孟非晚的这些小物件,刚刚却因为一个信封能单独把她说了这么久。
孟非晚心里有疑,却没有往下细想,只希望自己的这些猜测是多余的。
目光一转,孟非晚走到房间的另一处,拿起了祝霞说给她买的那几身不知道合不合身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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