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裴然吗?”
“是。”隋燃点头。
“我想纹小狗。”
隋燃看着手机里发毛凌乱小狗的照片,抬眸看向顾客,“要帮你设计成卡通的吗?”
“不要卡通,就是要写实。”
隋燃把照片放在台面上,指着那条纹理复杂的狗,“那挺疼。”
顾客落泪,“它死了。”
隋燃淡定的看着对方突然落下的泪,店里每天都有落泪的顾客,各式各样,有分手过来盖纹身的、有花臂被扎哭的,有聊天聊落泪的、在店里喝酒喝疯批的。
为了狗哭的不在少数。
但男的还是少,一般男人都是为猫哭。
“行,你要扎哪?”
隋燃喊来店里学徒,让他把照片放进电脑打印,准备复写。
“胸口。”
隋燃手停在半空,在转椅上回身,她笑道:“胸口写实都是小针,没生孩子那么疼,但也差不多,你确定?”
“确定。”顾客心意已决。
“行,我帮你挑个写实老师扎。”隋燃在平板上开始挑选没上工的纹身师。
“我要你帮我扎,我冲着你来的。”
顾客带着鸭舌帽,语气坚定,“你收多少钱都可以。”
隋燃把平板放在桌面上,耐心道:“我主攻newschool,你这种我扎不来。”
这图她扎的来,甚至再复杂的大满背也扎的来,只是写实图工时花费很久,她嫌累。
“我小时候看过你画的漫画,我的狗只能你来扎。”顾客说道。
隋燃翘着二郎腿,看着他真诚的眼神,“看你年纪也不小,一句话就把我年纪拉高了。扎你可以,不过一会得请我喝奶茶。”
“行。”顾客点头。
「peitao」纹身工作室在上海很有名,在国外也很有名,老板是个tattoo艺术家、漫画师、原画师、ins网红。好多顾客慕名而来,只为了见见裴然长啥样。
“你很漂亮。”男顾客的眼神落在隋燃一头蓝发上。蓝发下的眉眸,醇烈带着点攻击,和她甜美语气截然相反。
隋燃拿着酒精棉给顾客的胸口消毒。
“一次性针头,我拆封了,后悔可得付我五块针钱。”隋燃给手套消毒,随后拿起包装纸拆开。
学徒把复写纸按压在男人胸口,等两分钟后撕下来,小狗便停留在心脏处。
男客人的心思却不在纹身上,他只问:
“《冬青》为什么不更新了。”
隋燃把橡皮绳套好,挑了个最稳的机器把针塞入,她活动了一下颈椎,淡淡道:“它哪有纹身赚钱啊。”
“可它陪伴了我整个高中。”男客回味,“你画的很治愈….”
隋燃笑笑,她把蓝色碎发挽到耳后,举起纹身机,“让你尝试一下什么叫女人痛经的感受。”
“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在等你更新。”
“这么古早的漫画还有人看吗?”隋燃调墨,随后打开纹身机。
滋啦滋啦,墨水搅动,工作台被黑色汁液浸满。
“有啊,大家都在等冬青回家呢。”
“她回不了家了。”隋燃埋头盯着图案,回答时格外温柔。
“为什么?”
隋燃对着男人胸膛上的狗猛拍一巴掌,“因为我没灵感了。”
说完她左手拿起机器,精准又平稳地下针,纹身机嗡鸣,顾客终于停下了交流,只剩呲牙咧嘴。
两个小时,只纹上了两只耳朵,男顾客痛的实在受不了,准备下次再来继续。隋燃从不强迫顾客,毕竟人的痛觉感受不一样,男人耐痛力很低,这是她做纹身师以后才体会到的道理。
“不要抽烟喝酒,不要碰水,薄膜别拆,这是护理膏。”隋燃把手提袋递到顾客眼前。
“真的等不到了吗?”客人不打算放弃。
“是,等不到了。”隋燃不耐烦地摆手,“大众点评记得帮我带图评论一下。”
顾客走了,隋燃坐在前台发呆。
冬青。
这名字对她来说,本该加上一声姐姐。
是她从小的私心,才如此利用做了漫画集的名字。这两字隋燃很久都没听到过了,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儿时故事,一个不会有结局的故事。
“peipei,你电话。”
二楼透明玻璃房是办公室,张文埋头画画喊了一句。
无非是喝酒聊天扯牛皮的电话,隋燃起身往二楼慢腾走去,推开门电话还没挂断。
这帮朋友真有毅力,隋燃把充电线拔下来,看了一眼备注。
裴斯?
“裴斯哥。”隋燃礼貌。
裴斯说话总是条理清晰,语气永远和隋燃保持着一段距离,“然儿…..爷爷心梗猝死了,我在外地开会,正在往回赶。”
猝死。
爷爷的猝死被裴斯说的像今天要下雨,明天会下雪,和那个顾客的眼泪一样突然,隋燃在原地呆住,手揪着蓝色头发,不肯说话。
“你去医院处理一下。”裴然表明电话来意。
“哪家医院?”隋燃说话已经变了腔调,和刚才跟顾客开玩笑的纹身老板判若两人。
裴斯电话那头有些磕绊,过了好一会又开口,“华山。”
隋燃没再问下去,她把电话挂了,把桌子上的平板和设备往兜里塞,但至于塞了什么她也不在意,动作有些慌乱。
“我去趟医院。”
失神的老板引起了张文的注意,她停下手中的数控笔,抬头看着boss,“是哪位朋友喝挂了?”
“爷爷。”
张文嘴巴没合拢,“啊。”
这声啊。是抱歉,是惊讶,是该死。
整个工作室都知道,他们美女老板是个孤儿,是个被别人家养大的孤儿,爷爷是她没有血缘关系,却把她养大的亲人。
是隋燃为数不多的亲人。
“记得帮我把后面的客人推了。”
隋燃晃神,车钥匙明明就在电脑旁边,她却伸手拿了充电线,拿了水杯,拿了平板,最后还是没找到钥匙。
张文见状担忧道:“要不我送你去医院?”
隋燃摆手,恍惚着往楼下走。
peitao就在静安区,到医院只用了十几分钟。
隋燃关上车门开始往医院跑,边跑边习惯性地拉下衬衣袖子,用衣服将小臂几个纹身案盖住。
爷爷不喜欢她皮肤上这些乱七八糟的图案,她得注意。
只是如今这个动作显得非常荒唐,因为爷爷死了。
她跑进住停尸间的时候,保姆秦姨站在门口,这是一个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的女人,但此刻两人却因为亲人离世多说了两句话。
“在哪?”
秦姨指着走廊上的抽泣道:“躺那呢。”
隋燃扭头去看,医院地下层阴冷,昏黄灯光不停摇晃,墙壁不知道面对过多少哭声。
隋燃抬脚走路却撞在长椅上,棱角磕在膝盖上一阵麻意,手机恰巧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低头看了一眼是叫她喝酒的朋友,不远处的白布里是养了她二十七年的爷爷。
这样盖着确实有点小题大做。
隋燃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哭不出来,只是有点发懵。可能是旁边秦姨哭的太大声,压盖住了她悲伤。
猝死。
这是一场无人可怪的死亡。
“什么时候的事?”
隋燃想起今早去工作室之前,在别墅门口给爷爷拿了报纸,她走在庭院的时候还想,如今报社怎么还不倒闭,报纸新闻如此滞后,老头还这么愿意看。
她那杯放在桌上的豆浆没喝完,怕爷爷批评她浪费食物,趁机飞奔逃上楼。原本她今天想穿吊带出门,但又怕经过客厅,爷爷又念春捂秋冻,最后选择穿了这身黑色风衣。她还想着再过两周就把蓝发染回来,省的爷爷看见心烦意乱。
临走前爷爷说让她今天早点回家吃鱼,他想吃鱼。她还笑着打趣说得努力工作,赚了钱才能养得起他这个嘴刁的老头。
爷爷嘴朝地上狠呸了一声,说养她这么大,不是为了赚钱的。
这是个春天。
为什么干燥又冷硬。
“我去买菜,回来就倒在地上了。”秦姨还哭个没完。
“倒在地上?”
隋燃挑着眉头,目光失焦,脑袋里是永远一板正经的老头歪倒在木地板,伸过手想要打求救电话,只是碰也碰不到了。
她忍不住骂自己,为什么今天一定要去工作室打卡?这月明明已经喝了三周酒,唯独昨夜早睡朝起,当了回正经人。
“为什么会猝死?”隋燃自问,却不想要人回答。
可惜秦姨还是回答了她,“心梗。”
昨夜还在电视机前,跟自己说想去台湾见见弟弟的老头,后日就要掩埋于六尺之下了?
「你帮我问问探亲证办好了没?」
她昨夜为何那般不耐烦?
「哪有那么快,现在去台湾手续办起来很繁杂。」
自从老头过了七十岁就不爱给自己冷脸了,可能是没什么力气和自己发火:「我想把你二爷爷的骨灰接回来,我们得回福建去,这叫落叶归根。」
她昨夜竟喝着爷爷泡的茶,玩笑着,「可现在您是上海人,上海户口很难得,人得知足常乐,这是你的名言名句。」
去把二爷爷接回来。
….
隋燃闪过这句话的时候,又想起冬青。
爷爷去世了,裴冬青就要回来了。
在台湾读的书,应该不会写的太烂。
标题:二十三年——现在时|藏冬青——过去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二十三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