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燃觉得她得等不到姑奶从福建来,她守不住对裴冬青的感情,她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于是电话给张文。
“蚊蚊,我后面的工作有多少?”
“有个00后小艺人约了你下周纹。”
张文除了是纹身师,还是隋燃工作室合伙人。她和隋燃是美院同学,毕业后进了4A广告公司,跟了bc车项目,天天加班压力大,干了两年得了甲状腺癌。
这病死不了人,但是不能受累。恰巧隋燃因为照顾爷爷在朋友圈吐槽想辞职,于是两人商议决定,联手开了这家tattoo工作室。
她们在大学就喜欢在身体上搞稀奇古怪的艺术创作,在行为艺术圈里小有名气,明星喜欢找有底子的纹身师,仿佛有title背书的纹身师才能配得上她们的价值。
张文和隋燃在圈子名声都挺响的,纹了一个艺人,便有第二个艺人自动找上门来。一来二去便成了娱乐圈的香饽饽。
隋燃前年扎了的十八线的小明星,今年初电视剧大爆,摇身挤进二线。隋燃数了数自己扎过的艺人,如今都飞黄腾达了。气得她就跟张文下令,以后对外就说她的纹身机开过光,下次艺人来扎不按工时收费,就按香火钱收费。
“你要都推了?”张文问。
隋燃看了手机日程,“嗯,帮我推掉一整月的。”
“纹身可以推,但你底稿有些可是签了合同的。”张文提醒斤斤计较的老板。
“哪个签了合同?”隋燃反问。
“和bc饮料合作的插图,这月底你得给初稿,人家ad来问很多次了。”张文在电话那头翻找合同。
隋燃工作室不仅是纹身店,还会经常接广告插画、联名插画,帮苦命的pr赶点急稿。隋燃说了,钱是好东西,只求多不求少,能赚一分是一分,来者不拒。
“brife你也没发我。”隋燃脑袋空空,这些合作她竟一点印象都不记得了。
“翻翻聊天记录,我发你无数遍了。”张文对于老板的艺术灵感从未产生过怀疑,但记忆力她实在不敢恭维。
隋燃微信响动,看到蚊蚊又给她发来的文件,打开看了一眼又关上,“哦哦,除了这个都推了吧。”
她现在连工作都不想要了。
她只想躲起来。
裴冬青走了留下满屋子的味道,刚刚撕扯时,无意触碰到指尖的温度还停留在腰上,隋燃睡不着,于是打开了小红书,想用点新鲜俊男靓女迷乱一下自己。
结果首页推送。
「裴冬青低调回国,机场穿搭学到了」
“xxx裴冬青。”隋燃骂着从床上坐起来。
她严重怀疑是刚刚自己连名带姓骂过裴冬青,遭到大数据的监听,手指往下刷了两下,关于裴冬青的推送更多了。
「美女都来跟裴冬青学cleanfit穿搭」
“cleanfit?呵,干净又健康,这两个词哪个属于她?”
隋燃只敢用她来替代裴冬青的名字,生怕大数据再次彻底把她掩埋,以后就算打开外卖平台,都能看到见裴冬青满脸笑容地捧着那款轻饮品。
想借酒消愁,但在丧期她没法纸醉金迷,只好蒙着被子数羊羔,一直数到天亮,拖着疲惫的身子去虹桥将姑奶接回别墅。
裴藤和裴志的关系不怎么亲近。
当年她不顾遭裴志反对,执意嫁了个知识分子,结婚第二年遭遇特殊时期。每日昏天黑地,东躲西藏,家境逐渐糟糕起来。
为保裴志工作,她和丈夫主动与大哥摆脱了亲人关系,她随丈夫到新疆下乡当知青,后回了福建。
两家人互不联系很久,直到前些年才有了联络。
裴藤不喜欢大哥的古板作派,可能带着点年轻怨念,割裂不开的精神窥镜,今天只有她自己来。
隋燃见过两次裴藤。
前些年爷爷心脏手术,裴藤怕老爷子撑不下去,特意来上海看了一眼。
那是他们兄妹二十多年未见,第一次相聚吃饭。
饭桌上话题聊分离、聊家事,都太过沉重,那是年代所留下的遗憾,无法破碎的锁牢。谁都不愿揭开伤疤,回望过往。
于是最后还是隋燃挑了大梁,和姑奶大叫大喊喝了两杯白酒,开了两个玩笑,才算解决掉一家人冗沉。那顿饭吃完裴藤便回闽了,倒是裴志像枝萎凋枯藤,当晚坐在沙发落泪很久。
裴藤蛮喜欢隋燃的,到了裴家也只多和她说两句话。
“姑奶奶,你和二爷爷有联系吗?”隋燃过几天要启程,自然要多打听点线索。
裴藤捏着沙发垫,皱纹延展抬眸时是诧异,“你要去台湾?”
“是。”隋燃点头,“爷爷念叨了好久,我想替他完成这个心愿。”
小老太气质好,做什么都悠着气,扶正眼镜框的动作都有些慢镜头的错觉,只是她半天没说话,让隋燃觉得她更像个树懒。
“十年前我试图找过他,他给我寄过一张照片,我保存在相册里了。”
老年人端手机,总是隔着老远的距离,手指尖在屏幕上划拉半天,让人感觉这种等待漫长又虚无。
但隋燃脾气好,她耐着性子坐在旁边辅助寻找,听着裴藤找照片时半路分享了她回新疆旅游的趣事。
“这张。”裴藤停下了手指尖。
照片停留在一个,用衬衣遮盖啤酒肚的老年脸上。
隋燃瞧着,仿佛能透视到裴冬青老了后,那脸上的皱纹走向。裴家人长得都太像了,额头、鼻子和眼睛。她觉自己可以用一套五官,拼凑出裴斯未来小孩的脸型。
“听说他曾开了两家汉堡店,在高雄还是屏东,是他儿子告诉我的,我们联系上的时候他已经去世了。”
已经去世了。
裴藤普通话说的标准,没有口音,风轻云淡。似乎家人生死在这个老太太眼里,都是转瞬易逝,隋燃只把两个地名牢牢记在心底,用姑奶的微信把那张照片发在家庭群里,下载保存好。
“当年二爷爷的领养家庭是做什么的?”隋燃问。
裴藤说:“年轻军官。”
“啊。”隋燃愣神。
“听说你二爷爷当年先跟着去了湖南,又去过广西,最后跟家里人去了台湾,具体的事情他儿子没有细说,我们都不是一家人了,要人如何细说。”
裴藤语气寡淡,像是神庙高僧正在普渡凡人,轻飘一句话,把一波三折的命运说得像本该如此。
只是都不是一家人了,这句话让隋燃一时半会不能回神。
她想如何不是一家人了?她没留裴家的血都愿意做裴家人,更别说留着裴家血的二爷爷。
“二爷爷叫什么?”
“裴言,言说的言,但他后来似乎姓郝,因为他儿子姓郝。”裴藤说。
“那二爷爷儿子的联系方式你还有吗?”隋燃问。
裴藤点头,“没有。”
隋燃讶异,当年联系过怎么会没有联系方式。
“当年寻亲是因某个z策,如果你二爷爷的出生地还有家属认亲,那他的子女可以拿到一笔补偿费用,这笔费国家垫付,价格不菲,我现在想想他们当年联系我们,大概就是为了那笔钱。毕竟你二爷爷都去世了,子女们拿到钱也是不会来内地的,再后来…..你祖奶奶忌日,我试图联系过他们,了无音讯。”
隋燃点头,“知道了。”
裴藤过了几秒说道:“这事别太逞强,你爷爷的心愿不一定是别人的心愿,像是你当裴家人这么多年,如果现在有人说要把你带去遥远的地方,你会愿意吗?”
裴藤说完喝了口茶,茶香四溢,蒸腾着她眼镜片都模糊了,重复问道:”你说呢?“
隋燃抬头,不说话。
裴家是她的全部,疼她爱他的爷爷,尊重公平对待自己的裴斯,一直给零花钱的裴叔,还有想和自己上床的裴冬青。她丢不掉裴然这个名字,像是刻进吃喝拉撒的习惯,摆脱不掉的生活。
“裴冬青不是回来了吗?她人呢?”裴藤突然问了句。
“工作去了。”隋燃扯谎。
“不是工作去了,是逃避去了。”裴藤乐呵呵笑,顺着杯子边缘又抿了口茶,“你还没回答我那个问题呢?”
“什么问题?”隋燃没反应过来。
小老太佝偻身姿,朝隋燃耳边探过去,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如果现在有人说要把你带去遥远的地方,你会愿意吗?
隋燃笑,“那前面一句还加吗?”
如果不加「你当裴家人这么多年」,隋燃可能会毫不犹豫的点头。她只能想到一个人可以带她远走,去哪都行。
但姑奶这句话前面加了限定范围。
她当了裴家人这么多年了,自然不愿意。
就算是超模裴冬青带她走,她也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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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二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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