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冬青今日也穿着牛仔裤,模特的身材自然不差,牛仔裤对时尚宠儿来说只是布料,而不是装饰,家里没人问她,但她主动开口。
“不好意思,飞机中转耽误了一整天。”
隋燃在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
裴冬青似乎在说:其实我可以早点回来的,只要早一天也是早。
或许她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隋燃疯了。
窥看彼此的视野,怎能藏得住心思。
裴冬青只会那样的眼神看向自己。会凿出一个山洞,带人躲起来的眼神。隋燃只觉得自己变成击于水面的飘石,被转瞬即逝的对视,推跌进湖里,湖没什么冰,春日无法避寒。
“你没吃饭吧?我帮你弄点吃的。”隋燃碎发被门外的风吹动,蓝色泱了她一脸。她不管裴冬青的回答,扔下手里的元宝跑进了厨房。
厨房是个安全之地。
客厅发出了点动静,裴家人彼此之间都比较疏离,不会像普通家庭唧唧闹闹,裴斯起身给裴冬青倒了杯热水,寒暄两句。
只是家里不会有人多嘴埋怨:裴冬青,九年了你都不知道回家看看?哪有你这样做子女的。
家里没人问,没人提,大家装作不知道,她为她瞒天过海,假装不明白,她为她不顾世事。大家都不敢。
裴然也不敢。
“不用弄了,我不饿。”
裴冬青出现在厨房门口,轻轻一句话。
隋燃不转身,她笑,“弄都弄好了。”
“头发颜色很适合你,什么时候染的。”裴冬青问。
“上个月,上上个月还是绿色的呢。”隋燃佯装轻松。
“绿色也适合你。”
裴家人说话永远都像轻雾,不动声色,不浓不重,只是裴冬青九年未见的声线有些变的陌生,如今不是轻雾,而是雾霭,能将人包裹起来。
隋燃点头,“是,我男朋友也这样说。”
裴冬青沉默了一会。
“隋燃,你真的不会骗人。”
“绿头发让男朋友跑了,所以这个月换成女朋友了。”
隋燃转过身,将盘子端起来自然递到裴冬青面前,“吃吧,沙拉。”
裴冬青堵着门,背后是家里一圈在叠元宝的亲戚。
两人隔着半米距离,中间是一盘并不美观的沙拉。
隋燃被爷爷养的娇贵,十指不沾阳春水,尽管和秦姨关系不好,但家务也从不让她插手。如今她只是从冰箱掏出开市客买的拉沙袋子,明明扔进盘子里挤上酱就行,却不知为何能挤的这样丑。
“燃儿。”
一句称呼仿佛能回到十五岁,她记忆里还是隋燃,不是裴然。
隋燃望了一眼门外,“爷爷遗像我还没擦。”
裴冬青笑着接过盘子,“你不适合做饭,真丑,不适合我这种超模吃。”
人生太多东西会飞走、夺走,所以才会有纹身这种东西出现,让人们的注视可以永远停留。纹身这东西会让人上瘾,当图画冻结在皮肤上,低头瞧一眼就能引起心底某处发颤。
但隋燃只有两种极端,要不是责怪自己脑子抽了,怎能纹这种东西。要不就是责怪自己太冲动,明明可以纹个更好看的。
她浑身上下有多少个纹身,她没数过,大臂、小臂、大腿、小腿、脚踝、侧腰都有,她也不是糟蹋自己的身体,这些纹身大多数是出自艺术家朋友,或是她亲自设计去参加比赛用的。
留念的没几个。
她什么都不需要纪念。
裴冬青看着隋燃缩回的小臂,从线衣里露出一只毛绒尾巴。青色描线,红色涂染,像松鼠尾巴,又像是狗尾巴。
“疼吗?”裴冬青问了一句。
“什么?”隋燃随着她目光看向自己的胳膊,“纹身?纹身不疼。”
“改天你帮我纹吧。”裴冬青一张冷清的脸,总能说出热腾的话。
“你是超模,让我给你纹哪?”
“哪都行。”
“行,我帮你排个档期,但得等下半年了,如果你想插队得加钱,我可不能给你走后门。”隋燃故作轻松。
“我今年会留在上海发展,我等得起。”
等得起。
声音随着源头飘摆。
隋燃抬眸,认真瞧着没有化妆的裴冬青。
她想起有一天,张文端着平板走进办公室,指着微博开屏广告上的裴冬青对自己说:时尚圈要是没裴冬青真是有难了,大合照里别的明星衬人很丑,而你姐衬的别人很俗。
裴冬青不仅衬得别人很俗,衬得她也很俗。
“燃儿——”
“裴然。”裴斯打断了裴冬青。
裴冬青回头看向哥哥,语气有些不满,“我在和隋燃说事,你可以等一下嘛?”
裴斯推眼镜,“然然,冬青,我们该去给爷爷烧纸了。”
“对,烧纸。”
隋燃轻轻拍了下裴冬青的胳膊,“别耽误给爷爷送钱花,路上饿得买点吃的,多给爷爷烧点,最好烧个跑车,他上个月还问我要不要换辆跑车,我觉得他应该会喜欢,我下午去丧葬店买个纸跑车。”
隋燃在裴家受宠,女孩天生漂亮聪明,做什么事都能让别人开心,家里吵架也都少不了隋燃的调解,爷爷生前最爱和隋燃拌嘴,两人吵起来谁都不让谁,但最多两个小时冷战,还都是爷爷败下阵,拿着隋燃爱吃的黑加仑干去讨好孙女。
秦姨尽管不喜欢这个外姓姑娘,但她在裴家多年,也算看着她成长,两人在照顾爷爷上总能统一战线,“那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吧。”
听着隋燃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裴冬青站在老房子里,望着一圈人,比起隋燃,她反而更像个外人。
这样也好。
当初她离家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隋燃要当裴家人,永远待在她身边,是她的亲密的家人。不会有人敢赶她出去。
灵堂哭丧,是中国传统。
三天内,亲属们要狠狠地把眼泪落完,趁着人灵魂还没下葬,得让他听见现世的思念。
灵堂设置在院子里,家属院为裴家划了一个空地,扎了灵堂棚,亲人家属都在祭奠。
一群人跪着,站着,哭着,独自说话。裴斯作为大孙主持丧事,带着亲人给爷爷磕头、引导亲属们拜祭、发红包。
裴冬青刚从国外回来,算是院子里的大明星,正好赶上周末,来来往往有人见到裴冬青,都会不自觉地走上来看一眼。
她们不是祭拜,只是想看着她是不是在国外超火的模特。
其实她们不用走进也能看得出来,毕竟裴冬青178的身高就摆在这里,那双腿实在太优秀了,甚至隋燃瞥一眼就会紧张。
裴斯嫌裴冬青影响力太大,撵她去饭店排饭。
所谓的丧期,要摆宴吃三天,今晚是最后一顿,因裴斯和裴天衡工作原因,宴席不能铺张浪费,排饭规格被大大缩水,隋燃只觉得爷爷丧期“豆腐”比山区还要简陋,但她不能反驳,这不是她家。
隋燃开车带着裴冬青,一路上只有她们两个人,裴冬青依靠在车窗,两人不说话。
车子从市区往郊外开去,便宜规格饭店只有农家乐,只能在上海郊外,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沉默荡涤了两人本该伺机而动的心思。
到站,裴冬青先下车,隋燃跟在后面。
裴冬青往前走,胳膊却往后伸,一只手掌张开,似乎在等人主动放过去。
隋燃小跑并肩,“冬青姐,我不是小孩了,不需要拉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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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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