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嫣离换好衣服，简单冲洗了一下自己的脚后终于感觉自己又勉强活了过来。对于那双靴子她现在又爱又恨，丢掉舍不得，不丢掉想着上面粘的全是那种脏水，又不想再碰。

她把鞋放在旁边的架子上想等一会儿再处置，许是因为穿着周萍圆的衣服，她现在看这个人顺眼不少。周萍圆干活的时候虽然效率很低，但是能看出她很专注。

陆嫣离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萍圆，没有马上去工作。

周萍圆今年似乎二十三岁，皮肤是黄黑色的，但嘴唇和脸颊却是红的，看着很有生命力。她的眉毛很粗，同眼珠一样都是一顶一的黑，但牙齿很白……要是用一个词来形容周萍圆的脸的话，应该是五颜六色。

陆嫣离摸着下巴思索，这个姐姐以前应该是干体力活，刚被调来这个部门，否则凭她那么认真刻苦的态度，不至于现在对工作还这么茫然。但不管怎么说周萍圆似乎人还不错，就是有点一根筋罢了。

想到这里她走了过去，问周萍圆道：“你在看什么呢？”

“这个权重……什么意思，我不会算。”周萍圆似乎是有些尴尬，脸也被涨红。陆嫣离难得耐心起来，细致地教周萍圆相关的知识，并让她自己算了一下。

看着周萍圆很快得出正确结果，陆嫣离有些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心情也好了很多。

这个周萍圆倒是还算聪明吧。

陆嫣离把剩下的部分做完，让周萍圆在旁边看。她知道周萍圆有些拘谨，就和她说有什么不会的尽管问。

没一会儿她就后悔了——因为周萍圆几乎什么都不会。陆嫣离开始还能沉得住气给她讲，一遍一遍地教她，在周萍圆又白痴地问了一个初中生都会的问题后，陆嫣离忍无可忍道：“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你没上过学吗？”

周萍圆似乎更加尴尬，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服的一角，摇了摇头，小声说：“我初中没念完就不上了。”

陆嫣离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不太礼貌。她有些愧疚地放低声音道：“你……你是家里有什么情况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周萍圆挠了挠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就是穷。而且他们感觉……女孩子读书没用。”

陆嫣离马上又拔高音量道：“怎么会没用？”

周萍圆似乎有些尴尬，头低的更深了，像个受惊的鹌鹑。明明她比陆嫣离年长几岁，却处处表现的像个刚入世事的小学生。

“你……算了。”

陆嫣离刚刚的不耐烦又被她生生压了下去，她重新细致地给周萍圆讲知识点，顺带着问了她些别的问题，大致掌握了一下她知道多少东西。

周萍圆知道的似乎除了加减乘除就所剩无几了，勉强能解出二元一次方程，却不太会一元二次方程。

陆嫣离顿时有些不解店长把这样一个连初中都没读完的人招进来的原因，难道周萍圆也是店长的亲戚，是所谓的“关系户”吗？

“你认识店长吗？”陆嫣离斟酌了一下语言道，“就是在这之前。”

周萍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像是不好意思地说，“谈不上认识，但是他对我挺好的。我两年前来到这儿时找不到工作，是他给我在这个超市找了份工作，还给我申请了员工的住房。”

陆嫣离更加怀疑道：“他为什么要帮你？”

她看见周萍圆这么年轻，人又老实，一时间脑海里有了很多不好的猜想，她有些担心地问道：“他……他有没有对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周萍圆像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睛里满是茫然，“应该……没有吧？我麻烦他挺多的。所以昨晚我不好意思走，店长他人真的很好，他昨晚虽然说了你，你也别生气。”

一提到那个店长陆嫣离又想起昨晚和他对骂的场面。店长是个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头发纷纷英年早逝，现在只有几根毛顽强地迎风飘扬。昨晚他似乎被陆嫣离气的直哆嗦，鼻孔不自然地一张一合。

除此之外陆嫣离对那个店长没有别的印象，只记得他长得似乎不算面善，也没什么记忆特点。

“哼。”陆嫣离没理会周萍圆给店长的求情，而是自己在心里暗暗给店长记了一笔。她看了看电脑上的相关信息，打算先把两个人的工作做完，再让周萍圆把要问的问题记下来她统一去讲。

不一会儿就中午了，陆嫣离懒得去吃那难吃的堪比国外的饭。她一边在心里腹诽把菜做的这么难吃的人都该拉出去枪毙了，一边琢磨着超市里有什么可以充饥入口的东西。

但她发现周萍圆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还在反复演算刚刚陆嫣离讲的问题，没有一点要去吃饭的意思。

“喂。”

别人都喊周萍圆喊“萍圆”，但陆嫣离“萍圆”喊不出口，又不好意思直接喊人家名字，只好没礼貌地扯了一嗓子。

好在周萍圆不计较这些，抬头问她怎么了。

“你不去吃饭吗？”

周萍圆摇摇头道：“我自己带饭了。”

陆嫣离想着如果周萍圆要是带了些好吃的能分自己一点就好了，虽然她有些嫌弃周萍圆用过的餐盒，但如果只是夹两口尝一尝倒也无可厚非。她现在格外馋人工做的饭菜。商店里大多都是预制菜，她光是闻着就要吐了。

“你知道什么是‘束脩’吗？”陆嫣离忽然灵机一动问道。

周萍圆茫然地摇摇头。

“束脩呢，就是古代拜师要给的钱或者别的财物。”陆嫣离看了一眼周萍圆道，“我刚才教了你不少东西，对不对？”

周萍圆有些惶恐地点点头，咽了口口水，然后小声地说道：“我没钱……”

陆嫣离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我在你心里就是只知道钱的人吗？”

陆嫣离说完这话后想接着说，你中午吃的什么能不能给我尝尝，但这话烫嘴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陆嫣离废了好大的力气也只吐出了前半句话。

“你中午吃的什么？”

“啊。”周萍圆闻言去旁边的储物间那自己的饭盒，给陆嫣离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半白米饭一半豆角。

陆嫣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这就没了？”

周萍圆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出旁边的一罐辣椒酱道：“还有这个。”

陆嫣离皱眉道：“你天天就吃这些？”

周萍圆点点头道，“食堂的饭菜太贵了。”

陆嫣离一时心情复杂，她想食堂颠勺炒菜的老师傅肯定也心情复杂，食堂只对员工开放，所以是内部价，已经相当便宜了。就算如此周萍圆居然还是嫌贵。

下一刻她又听见周萍圆说道：“我要攒钱。”

陆嫣离：“……我也要攒钱。”

周萍圆听到这句话似乎是欣喜，觉得两个人目标相同，然后试探性地问道：“那……那你刚才问我束脩，又问我吃什么，难道你也——”

陆嫣离有些无语，周萍圆怎么不该聪明的时候这么聪明。

“不，谢谢。”陆嫣离面无表情道，“刚才只是随口一说给你拓展知识点，我一会儿上楼吃。”

周萍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说“好”，然后像是非常开心似的，说：“谢谢你教我这么多东西。”

“不客气。”陆嫣离欲言又止道，“你要不要和我……算了。我去吃饭了，那些点你会了就不用再看了，以后用到的时候你能记得就行了。”

陆嫣离最后还是决定吃顿好的。因为自己早上冒了那么大的大雨来，还把鞋袜弄湿了，吃了那么多苦，也该给自己一点甜头了。

陆嫣离大摇大摆走进一家烧烤店，上来要了十串羊肉串，又极为“简朴”地要了鸭肠，金针菇，土豆等便宜点的东西，在店里等着叫号。

全然不顾她早上买鞋袜的钱和这一顿饭的钱已经超过她这一天的工资了。

她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周萍圆和那一盒米饭豆角。烧烤端上来时，陆嫣离突然道：“麻烦给我打包一下吧。”

她顿了顿才说，“不好意思，我突然有事，没法在店里吃了。”

好在店员脾气很好，也没多说什么，从旁边撕了个袋子帮她把烧烤装了进去，陆嫣离拎着烧烤匆匆下了楼。

她到她们的办公区一看，周萍圆果然在闷头吃那已经凉了的饭。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每吃一口饭就喝一口热水再一起咽下去。她低着头，脸侧被散下来的头发遮住了。这么看着到有几分乖巧，像个正在吃药的小孩。

陆嫣离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周萍圆的面前走过，从打包好的烧烤里掏出两串羊肉串面无表情道：“我买多了，吃不完。”

周萍圆却没有接，只是看了看那羊肉串，摇了摇头道：“谢谢，我不用。”

陆嫣离没想到自己的面子还能被拂，顿时有些尴尬，她直接把羊肉串放在周萍圆的米饭上，有些不悦道：“让你吃你就吃，不吃就扔了。”

周萍圆自然不会扔掉，她小心地捏住羊肉串的签，小声道：“谢谢。”

陆嫣离装作没听见一样，溜到隔壁屋里闷头吃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她心情好，感觉羊肉串都好吃很多。她本来没吃早饭就饥肠辘辘，很快把羊肉串夹着卷饼消灭的一干二净。

下午她收到了雅思成绩出来的消息，她就登官网查了一下。

7.5分，很高的分数了。但陆嫣离还是有些遗憾没有考更高。她随手截了个图发给陆何散，陆何散很快给她回复了两个大拇指，顺便发了个红包。

陆嫣离顺手点开红包，陆何散发了188元。她回了个爱心的表情包，又关掉了手机。

“你看起来很高兴。”周萍圆看着陆嫣离也微笑着说，“是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不算好事吧。”陆嫣离看照片周萍圆一脸朴素，忽然就想自我吹嘘一番，她相当矜持道，“唔，就是雅思考了七点五分，不过我不是很满意。”

“雅思？”周萍圆像是没听过这个词，只是在心里盘算道，“七点五分……满分是十分吗？”

陆嫣离：……

面对一无所知的周萍圆，她连装逼的兴致也没有了。她有些敷衍道，“就是一个英语测试，7.5分算是很高的分数了。”

“哦。”周萍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眼里都是兴奋和仰慕道：“你还会说英语啊。”

陆嫣离刚想说什么，却是有人进来了。她定睛一看，正是店长扶着肚子进来了。

他像是听见了周萍圆的话，随口问道：“谁会英语啊？”

周萍圆一脸崇拜道，“嫣离。她刚刚说她……什么雅迪七点五分。”

“是雅思。”陆嫣离有些无奈地纠正她道。

“你雅思七点五分？！”店长像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你才多大？你英语水平这么高？”

陆嫣离见终于有一个懂行的，马上借题发挥，她相当谦虚地摆摆手说“还行吧”，但语调字里行间都是“我牛逼吧。”

“那你来我们这小破店干什么？”店长怀疑道，“我看你专业水平也不差……”

陆嫣离清了清嗓子道：“大学生打暑假工。”

店长“呵”了一声，去看桌子上的本子，说：“我看是大小姐体验生活。”

见旁边的周萍圆还一脸疑惑，店长和她解释道：“雅思就是一个英语水平测试。报名费都要两千多，而且肯定要接受专业的英语学习……像我们这种穷人呢，过个四六级就差不多够了，大多是要出国保研才考雅思。”

说到这里，店长转头问陆嫣离道：“对了，你大几了？”

陆嫣离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大二。”

店长又继续追问道：“哪个大学啊？”

“嗯……”录取结果还没出来，陆嫣离现在的档案还是自由可投。她面不改色地报出陆何散的学校，店长又是一阵唏嘘。

“哎呦看不出来啊，嫣离你还是个学霸啊，还是有两把刷子的嘛。。”店长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板起脸严肃道：“学霸也不能恃才傲物，更要懂的谦虚，懂的真诚待人，像你昨晚那样就是伤害老人，小心我去你学校举报你。”

陆嫣离嗤笑一声，“你吓唬小学生呢。”

她余光瞥了周萍圆一眼，道：“也就她老实天天听你的。你那小花招……少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呦，小姑娘年纪不大口气还不小。我吃过的盐可是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呵呵，一把年纪了还是只会说教别人？怎么，吃那么多盐都吃到狗肚子里了？”

周萍圆似乎抿嘴有点想笑，店长却是摇了摇头，神色有些深沉道：“你说话怎么句句带刺呢？小姑娘，你这样以后可是会吃亏的。”

陆嫣离针锋相对，不紧不慢地道，“你这样为老不尊也是会吃亏的。”

“人狂必有祸你懂不懂？”店长捂着心口叹息道，“算了，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迟早会载在你的嘴上的。”

“我嘴怎么了？”陆嫣离挑挑眉道，“我是骂你了还是说脏话了？我最多陈述了一下事实，反倒是某些人，对不上来了就开始诅咒别人——谁更狂啊？”

店长没有再继续和陆嫣离说，而是简要讲了一下新的工作任务。周萍圆听的很认真，但陆嫣离和他对着干似的懒洋洋地听着，出于对店长的尊重她硬着头皮听他讲完了一通废话，在他长篇大论完后拿起了手机。

“你……”店长有些恼怒道，“我还在这呢！”

陆嫣离不以为然道：“但你话不是说完了吗？我也知道你让我干什么了。”

“你……”

“我们只是雇佣关系。我给你干活，我所听到的能保证我把任务成功完成了。”陆嫣离打断他说，“好了，你说完了。慢走不送。”

陆嫣离此话一出，本来向前迈了两步准备送店长的周萍圆顿在了原地，有些尴尬地和店长对视一眼，陆嫣离却是自己去工作了。

雅思成绩拿到以后她不打算继续在这干了，所以才肆无忌惮地和店长撕破脸皮。这边时薪太低，她打算去机构当雅思老师，或者和陆何散一样当家教，都会比这挣得多。

想到这里她又转身，和店长说道，“如果我的话冒犯了您，我向您道歉，但你也不用生气——我试用期结束就走了，您记得来给我节一下工资就行。”

试用期只有七天，这已经是第二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