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何散本来打算吃完饭就走人，但眼下显然要谈工作室的“正事”，他自然也是不走了。
“宣传周期起码要有一个星期。”许原言说，“宣传个一两天没什么人会记得。”
“你们如果想元宵节上线，那过年就可以开始宣传了。”许原言想了想然后说，“但其实这个时间段……各种游戏都会趁着过年有很多别的活动，玩家未必有闲心玩新的游戏，我觉得倒是可以再往后推迟一些，没必要这么急。”
陆何散盘算了一下，这个游戏已经满打满算要耗半年了，这在游戏制作的周期里面的确算短的，但是落到他们每个人都身上，却又像是很长。
“你们可以再布局一下接下来的玩法。比如提前准备好后面的剧情和角色立绘，等等。游戏一旦上线就只有向前，没有回头或者停下的道理。角色和内容的制定起码要有三个月的内容，才好继续准备。”
陆何散一琢磨，也觉得许原言说的有道理。他们不是没想到这个方面，只是经过长时间的付出，整个工作室都处于一种极度疲倦的状态。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这种情况下人难免想懈怠，甚至会自暴自弃地想，这游戏就这样草草了事得了，本来估计也没什么人玩，继续做下去也会很痛苦。
许原言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的确。游戏就是要磨，这种创造性的东西就是要一遍一遍地磨，完善和创造的过程没有不痛苦的，这没办法。”
想到马阳生痛不欲生，上次在工作室怨声载道的表情，陆何散有点想笑又真真切切地共鸣了。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还有就是营销。”许原言顿了顿才说，“起码要追加到五万……算了，三万吧。”
“你们是新游戏，名号要打出去。就算不成功也要让别人认识你们易达工作室。不要怕被骂，被骂也不是坏事，不管好的人气还是坏的人气，都要先开始积攒，因为走工作室这条路注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
陆何散没有问“长”有多长，因为前方的路总是看不见的长。更何况除了守着这个工作室，祈祷有一天他们的游戏能爆火，他还能做什么呢？
逆来顺受地卷绩点，抢保研？再当牛做马地读完研究生最后当个007的程序员？在极大的工作强度和裁员压力下猝死？或者苟且活着，但是落个头秃眼瞎的最终结果？
他简直看不见前面的路，只有这个工作室还给他那么一星半点的希望。他还记得自己答应陆嫣离的话，也记得自己给出的许诺，心里愈发沉重堵塞起来。
“我可以帮你联系几家广告的公司，帮你们推在APP上面。”许原言顿了顿才说道，“其实推广费没有那么贵，但是很多需要预存一部分钱。真正的费用是和点击率挂钩的，点击率又和下载率挂钩。”
“我再考虑考虑。”陆何散叹了口气说，“回去和他们讨论一下。”
许原言点点头，没继续就着“钱”这个逼死陆何散的问题继续说下去，而是说道：“那具体的文案和吸引人的点呢？”
许原言给他举例子道：“比如上线送什么福利，比如游戏玩法中刺激的点，这些可以做个视频去投放。”
陆何散听见“做视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马阳生太忙了，他要花各种角色立绘和海报设计，场景设计等等，剪视频或者一些汇总的活儿都是陆何散来做。
他知道眼下这个寻找创新点的担子又来到了他的肩膀上，他胡乱应了两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许原言却看着他，问道：“这一块是你负责？”
“是。”
“那你知道营销的精髓是什么吗？”
陆何散答道：“抓住卖点和痛点，吸引玩家……”
“不。”许原言摇摇头道，“是不要脸。”
陆何散一愣，“不要脸”这三个字有些刺耳，从许原言的嘴中说出显得格格不入。只见许原言喝了口茶水继续道，“一个游戏哪有这么多卖点和痛点？一个游戏又怎么可能面面俱到，让所有人喜欢？你现在要宣传，就要把它包装一番再展示出去。你不要去管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说法，哪怕你们的游戏真的不怎么样也要装的是金玉一般，夺人眼球，明白吗？”
许原言叹了口气道：“但是我怕你，或者说你们，会抹不开面子。”
此话一说，陆何散沉默了。的确，他刚才之所以谈到“宣传”二字后声音越来越弱也有这个原因——他们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宣传自己的游戏。
他们甚至没再学校里声张过，没有很夸张地拿着海报在校园里，拉着校友说出“支持支持我们”诸如此类的话。身边的朋友也只有亲密的才知道，疏远的大多不好意思开口，仿佛开工作室，做游戏是个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因为这意味着“出挑”，意味着和别人不一样。
而“不一样”是要承担后果的，是真的要做出一番名堂的。不然就是标新立异，是跳梁小丑，是会被别人嘲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会被别人质疑不自量力。
毕竟刚做工作室的时候，别说是外人，就连马阳生和舒玉虹也并不看好程西西的想法，虽然他们没有一句话宣判程西西的死刑，但也给予了否定。
亲近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别人呢？
“这倒也正常，你们第一次做，没有经验，不好意思也是正常的。但要想把游戏做成爆款，的确需要合适的营销，需要‘豁出去’的狠劲儿。”
“需要你在明知道游戏的缺点和不足的情况下，勇敢地把游戏全部展示出去，对它好的一面夸夸其谈，引导大家忽视游戏坏的一面。”
许原言看出了陆何散的纠结，笑了一下，给他递了杯茶水继续说道：
“需要你‘昧着良心’把游戏吹的天花乱坠，逢人便说自己游戏做的好，而不是想着“谦谦君子，卑以自牧”，然后闷着头不吭声。”
许原言的话完完全全地戳中了陆何散的心思，的确，他们这一批人能考到首都的重点学府，大多数也是从小到大循规蹈矩，没作出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有着要死不死的“自矜自傲”，总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
他们被教导“读圣贤书，遵古人道”，惯于以“谦虚”标榜自己，以“不愿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折磨自己，所以他们在第一个游戏的营销的投入上更是少的可怜——他们愚蠢地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他们的作品不差。所谓酒香不怕巷子深，他们以为只要游戏做的好，总有一天会被人看到，会被人喜欢的。
可事实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过家家，这是无情冰冷的市场。是遵循一定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改变，不会偏爱，照顾任何一个普通人的市场。
别说你是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就算你是德高望重的老者，是位高权重的市长省长，谈到钱，也照样只能在给钱的人面前装孙子。
创作者大多能认识到自己作品的问题，他们也因而秉持着可笑的节操，不敢自高自大地宣称自己做的游戏天下第一好。可若是他们都不相信自己的游戏，还有谁会相信他们的游戏好？
“而且要看你们的初衷。”许原言又适时插嘴道，“你们做游戏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证明自己能做一个好游戏，还是想赚钱？如果你们，也就是你口中的西西姐只是为了证明你们有做好游戏的能力，那自然不必如此费力营销，把游戏拿去参加各种比赛就好了，让裁判去看你们做的好不好——”
“但如果是为了挣钱，那你们还要更加的‘俗’一点。”
许原言这话说的残忍，但陆何散知道是肺腑之言。
所谓“俗”一点，就是允许别的东西染指他们的游戏。很多创作者是舍不得自己的作品的，舍不得自己的作品被骂，被魔改，被和功名利禄这样“俗气”的词沾染上关系。
这个游戏自然也算是他们的作品，他们投入了这样多的心血，自然对这份游戏有着很深的感情。
他们总会有一种错觉——总觉得用钱买来的流量，热度好像不是来自于作品本身似的。是对作品本身的不尊重，是对自己劳动果实的不认可。这种别扭的小心思说的好听点叫“文人的清高”，说的难听的就是“犯贱”。
纯粹是想站着把饭要了，既想要一个好名声，又想要别人主动给自己送钱。
但鱼和熊掌哪能兼得呢？所以自古书生多落魄，他们抛不开面子，放不下身段，为气节而死自然死得其所，可那绝对不是陆何散想要的结果。
像是看穿了陆何散的心思，许原言低声道：“时代不一样了。现在大家都宣传的厉害，你不做声，就不会有人认识你。同样水平的游戏，你又凭什么比得过那些花精力宣传的游戏？或许的确有不营销自己也火了的游戏，但是很难。”
许原言像是叹气，他慢慢说道：“真的会很难。这些你也不是想不清楚。”
陆何散不是想不清楚，只是不想面对。别说他还没把前十九年在陆因泽庇护下的风流潇洒完全忘掉，还偶尔以“公子哥”自诩，就是这几年一直活在困窘里的张其骏，也对宣传这事儿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陆何散低声应道，“这些……我都会和他们讨论的。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
许原言只是深深看他一眼，温声说道：“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