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万在陆嫣离心里实在不算很多钱,可她全身上下的身价加起来也就一万——这是过年的时候统计过的。
陆何散那边自然也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兜兜转转,竟还要她去开口借。
她不好意思找陆何散开口,毕竟陆何散自己挣钱也不容易,这厮平时大手大脚花的也快,二十万估计他勒紧裤腰带再磨掉一层皮一时半会也挣不来,还是要陆何散再开口找别人借。
但这件事从头到尾毕竟是陆嫣离在逞英雄,她也不好意思再让陆何散典当出自己的面子,只好自己想方设法地借钱。
过去的同学她大多分的分散的散,要说能说的上话的,能慷慨解囊的,居然还真没有,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混成这样一个孤立无援的地步。只能把镜头调转,又回到张海涛等人身上。
她不愿意找张海涛借钱,一方面是她不好意思,一方面是她了解张海涛,她借了只好张海涛肯定会说不用她还了,陆嫣离不想又担这么大一个人情。
她算了算自己之前买的首饰——大多卖掉了,除了她哥精挑细选的和涛哥送的她舍不得卖,其他的就算卖了也凑不够二十万。
找谁呢?
一个既能借她钱,又能不夹杂着私心让她还的人,一个公私分明的人。
她正在焦头烂额之际,一个黑色头像的人映入她的眼帘。
——许原言。
她知道陆何散应该是和许原言谈上了,她从陆何散越来越腻歪的状态中也能感受到。许原言前几天又问了她出国留学的意向,并表示愿意负担她的一切费用,并且已经帮她联系好了导师,租好了房子。
陆嫣离当时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她可不想吃着陆何散的名头接受许原言的馈赠,毕竟最后受伤的还是她哥的屁股。她有些不忍心。
当然,陆何散不知道陆嫣离这点歪七扭八的小心思,知道了一定会抄起棒棍替父母“清理门户”的。
但眼下,除了张海涛,她认识的,能毫无负担地拿出这么多钱的人应该就是许原言了。她知道,二十万对许原言来说不算什么,他借出与否心里甚至会不起波澜。
她只和许原言接触过几次,但隐隐能感觉到这人深藏不露,腹黑至极——比如这人三番五次暗示她哥,可偏偏又逼着她哥去倒追的手段,完全玩弄她哥于鼓掌之中。
这人应该公私分明,利益至上,不会有什么“不让她还”的说法。
想到这里,陆嫣离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找许原言借,毕竟眼下是真的“人家拔一根寒毛比他们腰都粗”。但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她哥知道了百分之二百会生气,会质问她为什么不告诉他,会觉得不好意思。
但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不让陆何散知道。
许原言滴水不漏,这一点从他讲话刻意放缓的语气中就能让人感受到。陆嫣离完全可以和他谈“私情”,让他不告诉她哥,自然也就无事发生。
不过这个行为有点像“在太岁头上动土”,虽然理论上万无一失,可陆嫣离总害怕陆何散会知道。同时那种背叛陆何散的感觉愈发强烈了,让她更加不安。
她只得宽慰自己——她只是借钱,又不是不还。刚好借机试探一下这个许原言对她哥有几分真心,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呢?
这么想着,她抖着手指,好声好气地打了一大段字,几番斟酌修改发给了许原言。
那边很快回复:好
然后就问陆嫣离要卡号。
陆嫣离正在对着银行卡输卡号,忽然听见钥匙钻动的声音——是陆何散回来了,她手一抖,银行卡一下掉在了地上,她赶紧上前把卧室门锁了,继续把卡号输完。
很快她的卡里就到账了二十万,一分不少。看着银行卡上那一串长长的数字,她的心紧张地怦怦跳。
陆何散一进门就看见了陆嫣离紧锁的房门,他以为陆嫣离在睡觉,便也没喊她,自顾自地拿起厨房里陆嫣离洗好的食材开始准备做饭。陆嫣离听着外面煤气炉的声音,深吸一口气。
许原言没有说一句废话,也没有多问。不过也可能是陆嫣离已经把起因经过结果说的很清楚了,许原言问无可问了。
但他表现地过于平淡,好像这二十万根本没有一点分量,和两块钱没有差别。
陆嫣离写了个借条拍照发了过去,许原言似乎是觉得好笑,发了条语音。
“首先,你的格式不对,而且没有签字盖章不具备法律效益。其次,你没有写还款日期,也没和我谈利息——小姑娘,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不着急。还有之前我说的留学的事情,我觉得你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硕士再过来,未必容易。”
陆嫣离被他一番话说的面红耳赤,想撤回自己可笑的“借条”,但已经过了两分钟了,只能耻辱地留在聊天界面。
许原言讲话很慢,声音很低,莫名有点儿勾人。陆嫣离一边想陆何散真是好福气,一边又把钱马不停蹄地转给了周萍圆。
“原上草,出来洗手吃饭!”陆何散一边还拎着锅一边就冲里屋喊。他知道陆嫣离磨叽,而且如果碰上小姑娘在睡觉的话,起码要提前五到十分钟喊她,她才会慢悠悠地解冻,苏醒,出来。
可这次陆嫣离不到一分钟就从床上起来,到客厅了。
“你没睡觉啊?”陆何散关了火,把菜盛到盘子里说道。
“嗯。”陆嫣离有些含含糊糊地说。
陆何散把菜端了出来,随便用旁边的毛巾擦了一下手,敏锐地第六感让他感觉陆嫣离不对劲,但他也没说什么,拉了凳子坐在陆嫣离对面吃饭。
“最近流年不利。”陆何散叹气道,“我家教的那小孩儿还住院了,我这几天还要往医院跑去给他补课。”
“啊?”陆嫣离闻言抬头,也叹了口气,“我最近也感觉,我那个朋友……也算是发生了一点不好的事情。”
两个人都没有多问彼此,而是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陆嫣离今晚还相当识相地去刷了碗,但陆何散心里想着程西西和马阳生的事情,心情不免沉重。
他刚准备洗漱洗漱睡觉,又收到许原言的视频通话。他随便捯饬了两下头发,顺手接了,同时还不忘去烧壶水。
“喂?”陆何散相当散漫自然地说道:“怎么了?又想我了?”
他知道陆嫣离肯定已经知道他俩的事情——毕竟一开始还是陆嫣离使劲儿撮合的,便也没有避着妹妹,直接开了免提。
许原言低低地“嗯”了一声,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陆何散,像是要洞穿屏幕似的。和许原言的视线对上,陆何散接水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拿起手机,对准自己的正脸。
“你在那边还好吗?”
陆何散问的客套,许原言却答的细致脱俗。
“中午吃的沙拉很难吃,下午去看了剧院看了表演,很想和你一起看。”他答的快,又问道:“你呢?”
“我?”陆何散思量片刻,“上课,家教,工作室,三点一线喽。晚上回来刚吃完饭。”
“嗯。”许原言讲话带了点笑意,问道:“没有想我吗?”
陆何散被他这话说的耳朵一红。
“一点点吧。”他嘴硬道,“就一点点,忙起来哪有空想你。”
许原言笑了笑,忽然凑近了屏幕。陆何散能清楚地看见许原言长而浓密的睫毛,以及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干嘛?□□我?”陆何散哼唧道:“我宁死不屈。”
这截对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陆嫣离的耳朵里。她可没有“非礼勿听”的观念,只是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能如此歪腻。
这两个人不是还没在一起几天吗?据她所知两个人频繁见面更是在许原言临走的时候吧?她本来还以为两个人可能因为“异国”变得冷淡甚至告吹,但就这对话来看,用“甜蜜”两个字来形容都不够分量。
似乎是感受到了陆嫣离的白眼,陆何散端着手机往卧室走,“咔哒”一下关了门,防贼似的防着陆嫣离,说话的声音也变小,甚至找出了耳机。
陆嫣离很难不怀疑两个人要说一些少儿不宜的事情。
但陆嫣离的心还放在周萍圆身上,她想起周萍圆的眼泪,想起她颤抖的身体。想起后来周萍圆抱着她,哭得歇斯底里。
她不算一个很会安慰别人的人,她只能当个忠实的听众,听着周萍圆断断续续地讲着她的身世和故事。
那个以悲剧为主调,被外部支配一生、辗转奔波的痛苦故事。
陆嫣离甚至在一瞬间感觉到了恐惧——被信任的恐惧。周萍圆对视时她看见那人眼里的泪水,她知道周萍圆已然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可“救命”这个词太沉重,她自己不过一个刚成年的“孩子”,还负担不起这么一份沉甸甸的期望。
所以她看着周萍圆信任、感激、依赖的眼神说不出话来,她想说千万不要把我当成救世主,我不是的,我只是和你一样,在这世界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我的命也没好到哪去。
不然为我何现在还在颠沛流离?不然为何和故友分道扬镳?不然为何只能蜗居于这一片小小天地,志不得伸,才不得识?
……
她这些话无从开口,只好封死在肚子里。她恨自己不够强大,能成长成真正可以供人依赖和信任的人。她又参照正规的借条,拟了一个新的借条给许原言发过去。利息按银行的算,周萍圆还本金,她还利息。
许原言过了一会才和她说,利息不用还,就当是给她的新年红包。
他再一次询问陆嫣离要不要去国外,陆嫣离斟酌了很久才第一次正面都完全回绝。
“如果你是因为我哥,想资助我,那没必要非要我在国外读书;如果你想我在国外,再把我哥钓过去,那更没有必要。”
“我对我哥很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他的选择一定是基于现实的,他还有工作室,他不会因为我去国外就乖乖跟你走,他从来不会逆来顺受。”
我也是。陆嫣离在心里想。
我也从来不会逆来顺受。
所以她还是执拗地要还利息,更加努力地想要赚钱。她或许有一天会在国外念书,但那一定是完完全全地靠她自己。
毕竟她到现在,只剩一点可怜又可笑的骨气。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