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翠带濒死的孟琼莲离开了萧府,离开了萧府所在的合州。
她们去求医,去流浪,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孟琼莲病好后对天地起誓:“我不要做父亲的棋子,母亲的弃子,丈夫的妻子。从此刻起,我无父无母无夫也无弟。”她随了母姓,改姓孙,又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唤照山。
阿翠牵起她的手:“天为你父,地为你母,我为你亲。”
她们笑容嫣嫣。
她以前是弃子,孟家的一枚弃子。被阿娘剖骨给废物弟弟,被父亲买与萧家为妻。
而从此以后,她是孙照山,不是萧肃贞的妻子,也不是父亲的棋子,更不是母亲的弃子。万水千山,她也该出去瞧瞧,同崔翠一起。
她们一生的故事其实从此才正式开始。
流浪的第二年,孙照山在人间界与修真界的边缘捡到一把剑。她握上剑的那一刻就知道,她生来就应该习剑。即使没有剑骨,她也比她那个废物弟弟强千倍万倍!
但很快,剑的主人找到了她。好苗子!习剑的好苗子!剑主的眼神里热烈的光芒不怀好意。他寿数将近就遇上这般好苗子。命也,命也。
剑的主人将自己的好剑赠给孙照山,收她为徒。连带着阿翠一起,可阿翠没有丁点儿修炼的天赋,只能找些喜好的东西捣鼓。
事实上,剑主不怀好意。在孙照山筑基时,意图夺舍她,却被反杀。这是他信的命。孙照山不信命。而他的宗门也为此追杀孙照山和阿翠两人。
她们一边修炼,一边躲避追杀。
孙照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她先是去了废物弟弟的宗门,约他相见,取回剑骨。拥有了孙照山根骨的废物弟弟也仍旧是个废物。在宗门的地位一般。不过再如何一般,他的师傅也不能允许有人杀了他的弟子。于是,孙照山两人又多了一个追杀。
不过嘛,事实上,孙照山还没杀废物弟弟。阿翠建议把他扔到人间界的乞丐窝里。
随后便是她的父母。
孙照山能轻而易举地杀死父亲,却做不到杀死母亲。她孺慕的娘,她给她唱歌谣的娘,她给出嫁的她一把开刃的金簪的娘……
爱不够少,让她像杀死爹那样杀死娘,爱也不够多,让她放弃伤害自己很多次很多次的娘。
孙照山很久没流泪了,她趴在娘的膝头,止不住得流泪:“只有弟弟是你的亲生骨肉吗?只有弟弟是你的命根子吗?只有弟弟是你的孩子吗?我不是吗?”
“娘,”她声音颤抖着喊。
“莲儿啊,你清,清减了许多……”娘浑身发颤,没错啊,她怎么能不颤抖,她亲眼目睹了她的女儿杀死她倚靠的天,而“天”的尸体还在旁边。女儿溅上的血被女儿沾到她的膝头。
孙照山收拾好心情,站起来。
不冷不淡地说:“我想,让你最、珍、贵、的、儿、子、死、去,才是最好的报复吧。”
娘惊慌失措,然后破口大骂:“怪物!你这个怪物,那可是你亲弟弟啊——我就不该生下你。求你了求你了,要杀就杀我吧。别杀你弟弟。”
“迟了。”
她又说:“你不像我娘,红嬷嬷才是我娘。”
阿翠也流泪,声音嘶哑:“你才不陪配当照山的娘!”
孙照山就这么离开。她和阿翠去见了红嬷嬷,去同她告别。
红嬷嬷自小姐出嫁后就回家种田。她见了小姐,自是喜不自胜。她紧紧抱住小姐。红嬷嬷说,小姐啊,你瘦了,最近吃得少了吗?夫君对你好吗?见过府中老爷夫人了吗?你过得还好吗?
孙照山一一回答:不少,好,见过,好。
田埂上的萤火虫飞舞。孙照山和阿翠在这里陪红嬷嬷住了一阵子才与她告别,离去时唤了她一声娘。红嬷嬷连声“哎哎”答应。
红嬷嬷抹泪告别,她未必不知道这次也许是她同小姐最后一次相见。但她还以为小姐出嫁后,她们就再也不会相见了。此次见面也算赚了。
等乞丐弟弟爬回家时,得知父亲被刺杀,母亲殉情,嚎啕大哭。
接下来是萧肃贞。
孙照山一个人去的。她杀了谋定她婚姻的萧老爷,但放过了磋磨过她的萧夫人,她决定让她失去一切,丈夫,儿子,家产……
至于导致她悲剧的罪魁祸首萧肃贞。她打断他的双腿,扔到遥远的北方,让他的下半生穷困潦倒。以灵器定位他,待他死后,收走他的灵魂,将他困在永远的幻境里,重来千遍万遍,从生至死。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阿翠说,你真是睚眦必报。
孙照山畅怀大笑,拥住阿翠。
话锋一转,阿翠又笑得开怀,我就喜欢你的睚眦必报。
——然后呢?我们该去哪儿?
——天大地大,任我们来去。
修炼,惹事,躲追杀。这样的日子直到孙照山飞升失败成为散仙,有最强武力傍身,阿翠提议她们建立永乐城才改变。
“我想建立一个城市,接纳所有被丈夫家人驱赶,抛弃,殴打,逃离的女子。不论凡人与修者。”
阿翠笑意晏晏:“就叫它永乐城吧。希望居住此地的女子永世欢乐。”
永乐城建立的第十年,阿翠七十岁。
老见阿翠跟着孙照山到处跑,就连看梦三人组也忘记了,阿翠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
两人一起摸爬滚打四十年,崔翠活到七十岁,在凡人中算喜丧,安度晚年。
直到弥留之际,崔翠还有精力调笑着:“你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居然也跟着你上天入地。”
孙照山面无表情地掉泪,一连串的珍珠划过她年青的二十多岁的面颊。
崔翠哄道:“哎呦,我的小祖宗欸,我可最见不得你哭了。你瞧,我们从姐妹到母女到祖孙都还黏在一起呢!”
孙照山眼泪掉得更凶。
崔翠伸出手摸掉她的泪,认真地说道:“你是我的小侠女,带我浪迹天涯,这一生足矣。”
孙照山大哭:“你才是勇敢的侠女,是你带我逃出萧府!是你陪我浪迹天涯!”
“哈哈哈哈,”崔翠是笑着去世的。
孙照山趴在阿翠的耳边一直吵她:“我要去寻你的转世。不要跑太远了,听见没听见没听见没……”
她肯定没听见。
因为孙照山找了二十年还没找到她。
如梦初醒。公仪惊春睁开眼,恍惚世上已过千年。人迷迷瞪瞪的。
城主见状亲自递杯茶水给公仪惊春。他一饮而尽。
卢雨青清醒过来第一件事是问城主:“散仙前辈可有寻到想寻之人转世。”
城主惊讶看一眼卢雨青,才摇头:“暂未。”
岂水苏到是一如既往地不着调,翻开扇子挡住下半张脸:“想不到,散仙前辈还是个情种啊。”
城主不满地看着岂水苏。
公仪惊春翻个白眼:“岂兄,你这张嘴,怪不得要忧心与散仙前辈见面。”怕被撕嘴吧。
两人围攻之下,岂水苏讪笑两声了事。
这下,对吞鱼堂的曲长老的历练书可有交待了。公仪惊春伸个懒腰,见日头正好,别过城主,拉着大师兄和岂水苏去逛逛。
“岂兄,昨日说好泛舟游湖,请我们去吃月楼烧鱼的啊!”
“不敢忘,不敢忘,”岂水苏以扇送风。
这次匆忙,三人都面系灰纱,便出门了。公仪惊春嫌弃扯扯,他想要那个有着白纱和珠帘的帷帽。
大师兄注意到小师弟的动作,笨嘴拙舌地安慰:“与你今日的衣服甚搭。”
闻言,公仪惊春更生气了,他本就不想穿今日这件衣衫,于是怒气冲冲道:“用得着你多嘴!”
岂水苏甚觉有趣地揶揄:“你们师兄弟二人之间的相处也甚是有意思。”
公仪惊春拽大师兄的衣袖:“让岂兄见笑了。”
岂水苏摇头晃脑:“我们都是共渡生死关的人,老兄啊弟啊叫来叫去的有什么意思,不如叫我水苏就好了。”
公仪惊春:“好啊,水苏,你随便叫我吧。”
岂水苏:“小春。”
公仪惊春面上带笑,心里却腹诽,蹬鼻子上脸,还叫上小春了,听着像喊太监。
大师兄也附耳过来,轻声:“小春?”公仪惊春推开他的脸。
岂水苏眼睛微弯。
系统震惊:“不是你让人随便喊的吗?而且……”而且凤微不也这么喊么。
“那不一样好吧。此人接近我实属居心不良。我不过在心里吐槽吐槽。”
城主为三人安排的车娘已在大门口等候。送人到潘湖,又尽职尽责地寻了个船娘。车娘才返回城主府。
船娘姓金,很是热情。金船娘让开位置,小巧的乌篷船,公仪惊春一下跃上船,钻进船里面。两人也跟着上船。船不大,几人挨挨蹭蹭挤在一起,胳膊挨着胳膊。
日光从船顶的缝隙里洒落在三人身上。金船娘喊着:“船起——”
流水橹声在耳边,公仪惊春不自觉往外看,爬到船尾看绿荷黛莲,岸边的白墙黑瓦鳞次栉比。他痴痴看着。合该有场雨。他想。那种淅淅沥沥的小雨,轻轻打在船上。他伸出手触摸冰凉的湖水,水面下有红黑相间的鲤鱼游来游去。
大师兄也在身后痴痴盯着小师弟躲在鸭卵青衣衫下的薄背。衣衫堆积的褶皱更显其背薄腰细。
岂水苏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坛酒来,问人有没有酒盏。大师兄摇头。要是有其他人在,也定大吃一惊,历练在外,大家谁有闲心带酒和酒盏。不过,有储物袋里常年备着点心和衣裳等等用品的公仪惊春在,他不慌不忙地掏出杯盏。
水面波光粼粼。金船娘不紧不慢地撑着船,深入荷叶藕花,客人们一杯一杯喝酒,好想就那么停留于此人此处,此时此刻。
穿梭进桥洞,公仪惊春折了一枝荷叶,作伞举起,挡住日光。
一个又一个桥洞。到岸边的月楼停靠。岂水苏用灵石付给金船娘,她笑得爽朗大方:“几位小郎君,下次要坐船,还来找我金船娘!”
公仪惊春:“我们回去还坐你的,这些给你。嗯……黄昏的时候吧,你可以在月楼这里候我们。”他掏出十块灵石。
金船娘笑得合不拢嘴:“好嘞,小郎君出手可真大方。”说完便撑船离去。
月楼三层,食客满满。装潢也华丽。进出往来人满为患。岂水苏领着两人进去,找小二要了三楼雅间。压下十块灵石。
小二见状连忙领着三人去三楼,寻了个靠窗的好位置。她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声音清脆地背菜谱。
岂水苏喊停,问小二,除了烧鱼,月楼还有什么名菜。
“那可多了,荤菜有烧肘子,松鼠桂鱼,鸡丝银耳,素菜有凉拌藕尖,红油云丝,汤羹有莲藕排骨汤,酒水秋露白和梨花春最妙,茶喝龙井为佳,糕点呢,这时节荷花酥和莲子糕最鲜,蜜饯可以尝尝青梅果脯,”小二一气呵成。
“你说的都上。”
小二:“好嘞,客官。”
船上喝的酒这时候到上了脸,公仪惊春撑腮看向窗外,湖对面有个十层高的楼阁,每层的飞檐上挂着许多琳琅的造型绮丽的花篮灯。若是到了夜晚,必然明亮夺目。
上菜的间隙,岂水苏见人如此痴迷窗外那楼,告诉他:“那就是羽阁。”
“羽阁?”公仪惊春惊讶,“是菘蓝善珠说的那个羽阁吗?”
“是啊,羽阁是永乐城里最高的建筑。”
公仪惊春有了兴趣:“那不如我们吃完饭后去瞧瞧。”
岂水苏从善如流。
至于大师兄,公仪惊春撞了他肩膀两下,低声下气:“大师兄~走嘛。陪我去瞧瞧。”他便丢盔弃甲同意了。
谁来看看[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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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小师弟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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