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年少时遇到亚希的。
遇到她之前,我是宝条博士的杰作,神罗科研部技术力的最高体现,未来的神罗英雄,成长中的暴力工具,研究员眼中破坏力惊人的实验体,等等等等许多身份。
遇到她之后,我又多了一个身份,我是她眼中需要被教导的缺乏生活常识的人类少年。
我很讨厌被当作弱者,但当亚希对我的行为中透露出一股怜爱的情感时,我并没有感到不悦。
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我那时并不知道。
我只是被动的接受着亚希对我的好,也接纳她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因为我太孤独了。
不是人类也没关系,只要她愿意陪伴我就可以。
而且亚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人类会因为钱财或者别的原因反目然后不再联系,但亚希只和我一个人交流也并不会感到寂寞,也从来没有试图与第二个人产生联系。
她独特的存在着,就好像注定会来到我身边,然后一直一直都不会离开。
我们一起看电视,吃饭,聊天,睡觉,哪怕是父母与孩子也不会像我们一样亲密无间。
我享受与亚希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亚希也同样如此。
我们互相触碰感知,无关**,只是想离对方更近一些。
然而亚希似乎仍旧有些避讳,认为我年纪太小应当有足够的**认知,便从不曾触碰过我覆盖在衣物之下的皮肤。
得益于曾在神罗接受过的完整的性教育,我对亚希避讳的原因其实很明白,但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我并不介意与她从家人延伸出些其它关系。
虽然寄体是个笔记本,亚希的道德观念却比许多人类都要严正。
也许在她看来,家人就只是家人,而不能转变成那些旖旎的关系。
罢了,她开心就好。
无论是家人还是别的身份,只要亚希想我都可以,但她要是不想我也不会刻意去引导她。
亚希的到来已经让我体会到了许多过去从不曾有机会体验的东西,所以我大部分时候都会附和亚希的想法和建议。
我知道她不是日记本精灵,没有哪个精灵会像她一样拥有这么多人类身上才有的特质。
温柔,怜悯,善良,纯真,我几乎想把所有我能理解的褒义的词汇用在她的身上,哪怕她的寄体并非人类,甚至也不是活着的生物。
某一次我发现亚希的触须会在我写字时轻微颤动,我就知道了她的体感比人类要敏感很多。
从那以后,我偶尔会在写日记的时候特意加深一点力道,然后悄悄的用眼角余光观察亚希的触须。
但亚希从来没发现过这是我的恶作剧,只以为这是我写字时的自然反应。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的确是会这样的。
但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知道我与大多数人都是不一样的,体现在自我控制力上则是我可以很轻易的使我握笔时写出的每一个压痕都完全一样。
从亚希主动在我面前现身开始,她就不遗余力的教给了我许多我过去无从得知的生活常识,以求让我过的更加舒适一些。
但哪怕偶尔在这个过程中遇到我已经明白的信息,我也会故作不知然后对亚希的教导内容全盘接受。
因为亚希认真教导我的样子太可爱了,我不想让她失望。哪怕日记本上看不出表情,但她漆黑的触须也会显露出些许因失望而萎靡的状态。
有时候亚希吃撑了想消食,就会伸出漆黑的触须拿起吹风机帮我吹头发。
亚希的力气并不很大,触须卷起吹风机后抬起的高度甚至够不到我的肩膀,我便主动躺在床上将头发摊平方便她动作。
一开始亚希举着吹风机的触须还很平稳。
但我的头发太长,吹干要花费的时间也太久,从头顶吹到上臂时亚希的精神就不够足了,吹风机一晃一晃的,偶尔还会磕碰在我的头发或手臂上。
每当不小心磕碰到我的时候,亚希总会放下吹风机然后用漆黑的触须轻轻地拍一拍那一块,像是母亲在伤口上吹气安抚受伤的孩子一样。
这时候,仗着亚希的触须注意力集中在那里看不到我脸上的表情,我总是会因为自己的联想而在嘴角勾起一抹隐秘的微笑。
我的家人,与其它人的家人也并没有很大区别。
她会关心我的心理健康,会教授我生活的诀窍,会引领我找寻自己的方向而不必带着彷徨踽踽独行。
在知道杰诺瓦是我母亲的名字之后,亚希还找了个她认为合适的氛围教了我怎么发寻人启示。
我对她的教授表示感谢,但并没有告诉她神罗并不允许英雄预备役做出这样出格的行为。
亚希教过我的,如果受到他人的帮助不要着急拒绝,这会让那个人很失望。如果实在做不到,那么用社交礼仪感谢他就可以了。
我并不想把亚希当作陌生人一样用社交礼仪表示感谢,于是只能用谎言假装自己会按照她说的去做。
左右亚希也没有办法得知我是否真的发了寻人启示。
我没有对亚希说过,当她做了许多常人眼中母亲应该做的事情之后,她在我心里已经隐隐占据了过去我心中那个属于母亲的幻影位置。
也许是因为亚希的心理年龄并不比我大许多的原因,很多时候她说话时给我的感觉都是活泼的,这让我感觉她既像姐姐又像朋友。
但果然,亚希还是更像是我的家人。
我们没有血缘,也不可能有血缘,但我那时仍旧固执的在心里认定亚希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我很想走到哪里都带着亚希,但遇到神罗的外派任务时我又不敢带上她。
战场上能伤害到亚希的东西太多了,哪怕贴身保护我也害怕她会受到伤害。
我不敢去想,如果亚希的寄体出现意外的话她会怎么样。
因此每当我离开神罗,离开她,哪怕我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也总是会在某些不经意的时刻显得有些焦虑。
不知何时起,这些微的焦虑引起了宝条的注意,他开始旁敲侧击的给我增加新的感应仪器。我和以前一样推脱,实在推不掉时才勉强接受。
每当遇到这样违背我意愿的事情,我总会想起与亚希相处的日子。
在她面前,我可以毫无顾忌的做我自己,而不需要担心那些与神罗的预期不符合的表现会引起什么让我不快的后果。
回到神罗之后我总会第一时间去看亚希,然后与她分享外出的日子里发生的事情,每一件琐事她都会认真倾听,她也会和我讲述独自在我的宿舍生活时的各种不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把那个过去的休息场所在心里悄悄的称呼为“家”。
我和亚希是互相被需要的“家人”。
那时的我无比确信这一点,尽管我和亚希都没有与对方说过这样的字眼。
我原本以为亚希会陪伴我很久,直到某一天我回到家时,漆黑的触手没有在玄关处迎接我。
我找了她很久。
那段时间宝条并不在他惯常呆着的实验室,这让一开始就想去质问他的我无功而返。
然后我又回到了我们的家里,我曾经带亚希去过的一些没有神罗监控的地方,以及我遇到亚希的那间实验室,但无论哪里都没有她。
无论在哪里我都再没有见到那个黑色封壳的笔记本,没有再在夜晚时拥着漆黑的触手在陪伴中入睡。
理智告诉我亚希不会不告而别,但她离开我的时间越久,我就越忍不住开始偶尔会在心里对她产生怨怼。
为什么不再听我诉说?
为什么不再教导我?
为什么不再与我分享一切情绪?
为什么……要离开我?
发现怎么都找不到亚希后,我开始用神罗的任务挤压自己的空闲时间,但我仍旧会在每天的间隙里利用大脑偶尔的放空想念亚希。
如果她是自己离开的,原因会是什么?
是我朝她倾泻的负面情绪太多了吗?
我知道那些任务的内容对普通人来说都很无趣且充满血腥,曾经我听到过一名3rd特种兵抱怨他的朋友每天都和他讲述许多不快乐的事情,这让他对他的朋友都有些厌烦了。
亚希会不会也这么想,然后才离开我?
没有人能为我解答内心的困惑,这场自亚希离开后掀起的旋涡也并没有随着时间归于平静,而是越演越烈。
每当我从旁人的话里听到一些会让人反感的行为时,我总是会对比自己。
我会想,是否我也这样做过,这又是不是让亚希选择离开我的原因中的一块拼图。
短暂的怨恨亚希过后,我会开始怨恨我自己。
如果我察觉到亚希离开的前兆就好了,如果我能阻止她的离开就好了,如果我能继续之前那些对我过去的人生来说称得上幸福的日子就好了。
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直到我长成一个大人,亚希也没有回到我身边。
神罗有了除我之外的另外两个1st特种兵,但我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友情旁人无法插足,我也无意去当他们的表面朋友。
用亚希教我的方法分辨他们两人时,我发现杰内西斯看我的眼神深处带着些崇拜,但他面上仍旧是高傲的。
这就是亚希说的旁观者清吗?如果我把他当作朋友,我大概就不会深究他眼底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那么亚希是怎么看我的?
我在拉扎德主管的办公室里光明正大的走神,却几乎是有些惊悚的发现亚希的模样已经在我的记忆里开始褪色了。
恐惧再次蔓延在我的心脏,并顺着血管往四肢扩散。
如果我彻底忘记了亚希的模样,那我该怎么才能找到她?
我不再留在原地等拉扎德主管为我和另外两人互相作介绍,转身离开了这里。
我回到曾经的家,提起笔想要在纸上画下亚希的模样,却怎么画都感觉不对。
不论描摹的与过去的记忆如何相似,但我总觉得那不是亚希。
我笔下的死物也不配作为亚希的画像来保留。
我放下了手中的画纸,自成年后久违的翻开了一本购买许久的笔记本,然后写下了一篇日记。
没有日期,没有天气,没有事件,只有一些零散的语句,写出了我此时狼狈的精神状态。
(我很想你。)
(不想忘记亚希。)
(没有亚希的家不是家。)
我想要将这张纸撕下来烧毁,又因为上面写着亚希的名字而作罢。
最终我把它放回了抽屉里。
亚希就好像一场流星一样,短暂的出现在我的人生里,占据了我家人的位置,然后就那样消逝在了遥远的天际。
长年累月的怀念,让我总是会在各种角落里勾连起对她的记忆,也开始让自己的行为向她的习惯靠拢。
只要不影响到我的休息,我不再拒绝来自粉丝的签名请求,也开始经常同意其它特种兵以我的名义请假回家探亲。
我会用亚希教我的话术安慰情绪低落的下属,虽然当时他们的表情总是诚惶诚恐的,但事后也还是会展露出真心的笑容,我想我的安慰大概还算成功。
人们常说时间会美化回忆,但我与亚希的回忆并不需要多加美化就已经让我感到足够幸福。
我想在家人这方面我和普通人也是有共同点的,我也曾经短暂的拥有过一个家。
年岁增长之后,我不再像少时一样经常因为无处宣泄的情绪而对亚希产生莫名的怨怼。
早在很久之前,冷静下来的我就已经在系统中找到了亚希离开那天宝条带着人进入我家的影像记录。
但那时已经太晚了,我已经找不到亚希了。
宝条不告诉我,其它研究员也不会违背他的命令。
神罗把我宣传成英雄,说我保护了许许多多的人,唯有我知道我只是个因过失没保护好家人的失败者。
但是啊。
(萨菲罗斯要好好照顾自己。)
亚希让我听她的话,所以我不能让自责的情绪蔓延太久以至于伤害到自身。
(好想和萨菲罗斯一起看流星啊。)
所以行军途中遇到流星我总是会刻意避开。
(要多交朋友啊,萨菲罗斯。)
所以我并不会拒绝大部分同事的社交行为。
哪怕不在我的生活里,亚希曾对我说过的话也仍旧在保护和影响我。
就在我以为我这一生都要这样如同复制粘贴一样度过的时候,扎克斯带着一个金发的小兵来让我给他签名。
我按照习惯像往常一样在海报上提笔写下自己的名字,头顶却在下一瞬被一股熟悉的力道触碰。
但和实际被碰到不一样,那是一种好像没有实体的来自灵魂的触动。
怎么向扎克斯解释的,我已经不记得了。
当我意识清醒之后,我已经握着亚希现在的本体海报回到了我们的“家”。
是的,不是之前的宿舍或者休息区,这片空间在迎回它的另一个居住者之后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名称,是我和亚希的“家”。
我们的“家”。
再次被亚希摸头的时候,我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呼唤着她的名字。
“亚希。我很想你。”
然后我询问着亚希的状态,按照习惯投喂她,将幻想过无数次的过程在现实中一丝不差的再现。
我终于又拥有了她。
与亚希互道晚安后,我闭上眼睛耐心的等待着她沉入黑暗休息,然后才倾吐出内心的疑问。
宝条对她做了什么我过去没有找到线索,但我不会让九年前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会保护好她。
不论被动或主动,我不能再让亚希离开我的感知范围。
重逢之后,也许是因为大人不会像小孩子一样容易害羞,我在亚希面前变得更直白了。
我不再将感受藏在心里,而是用语言告诉亚希我内心的想法。
“亚希不在身边的话,我会没有安全感。”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是家人。”
“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无论用多少语言来表述,对比我心中的情感都显得苍白。
回归的亚希比起过去缺失了许多记忆,于是教导者与被教导者的身份对调,我也体会到了亚希当初的乐趣。
当亚希对某些事物的认知在我的主导下从无到有时,巨大的满足感俘获了我的身心,我确信我重新感受到了幸福,在亚希回到我身边之后。
亚希恢复对现实的影响力之后,我感受到了更大的幸福。
一切都几乎变得和以前一样,甚至更让我喜悦。
亚希在探索我们之间的关系,这很好。
我会成为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会让她像我离不开她一样离不开我。
但我还是伤害了她。
在我失去我的朋友之后,因为我自大的想法。
我没有想到亚希面对宝条的反应会这么大。
也许并非我没有想到,而是自以为是的觉得哪怕暂时误会我也有机会和亚希解释清楚,毕竟我一刻也不曾让她单独和宝条相处过。
我是什么时候让这些无用的情绪凌驾于亚希的感受之上的?我居然完全想不起来了。
不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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