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了。

藤丸立香望着眼前这片无垠的河滩，陷入了沉思。

虽说在梦里迷路这种事听起来是天方夜谭，但如果始作俑者是那个混账梦魔的话，忽然变得可以理解了。

“呼……”

藤丸立香一口气还没舒到底，便听见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极为不爽道：“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闯进来了，结果是你啊。怎么，乌鲁克的胜利还不足以你炫耀，以至于直接追到这个地方来吗？”

少年猛然回头，提亚马特之子正抱臂臭着张脸，就这么站在远处的礁石上观望着。

藤丸立香思索了一秒钟，大方点头道：“嗯。”

“喂！你这家伙……！！”

许久不见，第一面就被气了个够呛的金固踩着河滩上的尖石，三步做两步，轻盈地跳到藤丸立香面前。

“滚吧。”他高傲地抬起下巴，居高临下俯瞰渺小的人类，“这里不是你该……”

少年坐在礁石上，眨巴眨巴眼睛，问：“你带的是什么？”

金固顺着他的视线来到自己的右手，一簇黄色的小花束成一束，精神奕奕地吐露着芳香。

藤丸立香：“在哪里采的？这里竟然有花？”

金固：“关你什么……”

藤丸立香：“是送给我的吗？”

金固把花束扔到他脸上，怒道：“拿去！！”

这片河滩似乎被永久固定在一个时间，让人分不清究竟是日出还是黄昏，大片大片的潮水被染成金红色，像是永不干涸的鲜血，细数星辰上流转的历史。

藤丸立香细心地整理好花束，金固就这么看着，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战斗的理由，维持虚假的和平倒也不赖。

藤丸立香：“你不带我到处走走吗？”

“嘁，自说自话的家伙，你以为我是你的servant吗。再说了，我是不会带一个敌人去母亲身边的，死了这条心吧。”金固偏过头，语气恶劣，但看起来心情不坏。

他还是恩奇都、又或者是沙姆哈特的外貌，眼中的挖苦令他看起来多了些危险的美丽。

然后，他又说：“你不该来这里。”

藤丸立香问：“为什么？”

“因为。”金固看向人类的少年，即便是不知时间的空间里，他依然可以感到乌鲁克对藤丸立香来说，应该是过去已久的事情了。

有梦的味道。

而且还是最坏的那种。

“你身上有梦魔的气味，真是不好意思，我讨厌那个花之魔术师。要不是他的笼槛困住了母亲，现在大地已经重新回归母亲的怀抱，变成新人类的天下。”仿佛是想到了拉赫姆，金固的表情微妙了一瞬，重复道，“总之，是我们的胜利。”

少年并未辩白：“也是呢。”

见他相当无动于衷，一副无害的模样就令人不爽，金固蹙起眉，催促到：“你怎么还不走，有什么话说给你的servant听去，不要在这里打扰母亲的安眠。”

藤丸立香：“其实也不只那个时候吧。”

金固：“你说什么？”

藤丸立香看向他，蓝色的眼睛里还有旧日熊熊燃烧的城邦轮廓：“我说，假如最后没有你的帮助，我们不会赢。”

金固：“……”

金固：“…………”

金固：“牙尖嘴利也要有个限度，你现在可是任人宰割的那一方啊，却摆出这种主场的态度，看了就令人不快。诸神赋予的知性被滥用到无意义的地方，我看得够多了，不需要你再重演一遍。”

藤丸立香抱膝，花束安静地躺在他怀里，幽幽放香。

他的沉默是等待，好似早就笃定金固会给他那个答案。

过了不知道多久，提亚马特之子哼了声，眺望不知归处的地平线，说：“我和天生拥有自我的你们不同，对我来说，‘实现母亲的愿望’和我决定‘实现母亲的愿望’是两回事……真是讽刺，我虽然诞生了，但直到死去时才真正地出生。”

他张开五指，浪潮带来的湿润的风拂过皮肤，湮灭他的呢喃：“那个时候，我看到的世界空虚而又荒唐，光是自己存在着这点，就使人恐惧不已。”

“那现在呢？”少年倾身，关切地问。

“现在……别靠那么近啊！”

藤丸立香从善如流地坐了回去，他脸上一直有种柔和的笑意，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问题：“那现在呢？今天是你决定来见我吗？”

“……”金固被他的乘胜追击噎住许久，最终轻飘飘的、微不可察的“嗯”了声，可马上就给自己找补似的开口，“一点礼节罢了，这点我姑且还是懂的。”

“真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藤丸立香。”

“嗯？”

“闭嘴，然后快点离开这里。”

藤丸立香弯着眼睛，蓝色的瞳被金红色的光染透：“这里是哪里？”

金固警惕起来：“你不知道？”

“嗯，说实在的，我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金固轻飘飘看过来一眼，大有一种你也有今天的意味。

话虽如此，少年依旧停留在河滩上，金固始终坐在他身边。他们就这样不知道在河滩上待了多久，从很早的时候一直聊到现在，脚边潮水涌动，如同血管里的血液奔流。

尽管不是自己的愿望，但金固还是无法抑制自己，他想从藤丸立香的脸上寻找线索，找出端倪。

就在他不知道多少次用余光扫过少年的面容时，那双蓝色的眼睛转了过来，将他抓了个正着。

“啧。”金固下意识地发出悻悻的声音。

“金固，谢谢你陪我这么久。”藤丸立香很是真诚，不知朝夕的光落在他的发梢和眼睛里，快要融化他的轮廓般，“但是。”

金固屏住呼吸。

但是。

少年站起身，他把裤腿挽得很高，露出伤痕斑驳的小腿，就这样赤脚踩着水花，站到新人类面前。

光暗下去了，那蓝色澄澈而又通透，和美索不达米亚那时寥寥的风一样。

藤丸立香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然后向他俯下身去。

人类的温度扑面而来，他直面而上，二者如身边的水般交融到一起。

他耳边是潮汐的声音和人类的低语。

……

“啊、可喜可贺，安全回来了呢master。哎，不错嘛，看来是见到了故人。”梅林摸了摸下巴。

藤丸立香从椅子上坐起身：“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什么说不好，”梦魔打了个哈哈，他的手指虚虚点了点少年手里莫名其妙出现的花束，说，“不过证据就在这里，那什么、尽管我觉得人类对事物命名的行为相当傲慢，但说不定傲慢也是浪漫的一种吧。”

黄色的小花在lostroom凉薄的空气里微微摆动。

“这个叫做牛角花哦，人们赋予它的含义是，”梅林顿了顿，“重逢。”

藤丸立香怔了下，笑容自然而然地爬上嘴角，他抚摸过它们，花瓣的触感和梦中无二。

“怎么了？难不成觉得自己还没从梦里醒过来？”梅林饶有兴趣地打量他。

“唔，”他支吾了声，反问道，“说起来，我还从来没问过，梦对你来说，算是幸福吗？”

“有意思的说法，梦对梦魔来说就像是食物一样的东西，人类不是讲究口腹之欲之类的话吗？我觉得代入一下就能够理解啦。”

梅林的诡辩功夫藤丸立香是领教过的，他没指望从花之魔术师嘴里得到什么东西，所以感觉不坏。

倒是梅林摸摸下巴，上下打量他：“不过，就我观测到的样本而言，有一种幸福对人类来说是确切的——不明白，不知晓，这样就好了。”

藤丸立香对这个答案不感到意外，非人类的观念和人类是有差距的，想要达成这个非人类为人类测定的幸福，那只能用沉默来回应了。

他原地伸展了下往外走去，边走边问：“我已经完全醒了，今天有什么安排？不然先去医生那边好了？”

“哎，你还真是坏心眼啊，明明知道那家伙只会对我口不择言，却还要我凑上去，好啦，谁让我是你的追随者呢。”梅林跟在他后面，一如既往吵闹的抱怨着。

在某个间隙，梦魔不经意回头，那紫水晶一样的眼睛里，lostroom的门正在缓慢关闭。

藤丸立香笑了声，无人所知的梦的余香仍旧萦绕着他。

“但是，你一直在叫我离开这里，”河滩上的他居高临下，俯瞰新人类，“是因为对敌人的一点慈悲、就像在乌鲁克放过我的那样，还是意识到……我一开始就在这里，已经无法离开了呢？”

作为孕育生命的土壤被使用的女神，当地球环境稳定、生态系统确立后，就作为无用之物被流放了。

接受了再度回归酣梦的母亲之海的那片河滩，即被赋予了“被全人类所抛弃之物才能抵达的场所”的定义。

……

“看起来做着美梦呢，藤丸君。”研究人员看着仪器上的波形图，欣慰地对泡在缸中的大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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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放逐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