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类似溺水的体验

咸湿的水灌进身体，连窒息感都被深幽的大海平静咽下。我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了，只隐约意识到自己正顺着海流摇晃，不知道将要飘向哪里

好轻

身体仿佛只剩下了一层皮……」

有人轻推了下倪舟的肩。

“你还好吗？”

倪舟从幻象中清醒过来，他此刻脸色惨白，额头上挂着细密的虚汗，但还是拍了拍秦溯阳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告诉对方：“没事。”

自己也差不多快习惯了。

类似的情况在倪舟第一次进入ROOM的时候也发生过，那时他刚刚走进电梯。

而这次——

倪舟把视线投向自己眼前的桌面。

确切地说，是桌面上的银制水壶。

他拽着旁边秦溯阳的衣角，让对方把视线放回自己身上，用手指在桌面上写：

【小心水】

秦溯阳点了点头。

*

在月台顺利检票上车后，一行人首先进到的是这辆列车里的餐车部分。

上车的时候是20点整，已经过了用餐的时间。但六个人都默契地待在这里没有离开。

“所以，姐姐你真的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吗！”

白诏靠在车厢墙壁的橡木镶板上，看着正前方端坐在调酒吧台前的女性，目光炯炯。

这是一辆完工于上世纪的列车，车厢采用橡木、胡桃木和桃花心木作为主要结构框架，辅以钢铁支架增强稳定性。厢壁表面经过精细打磨，并搭配厚重的黄铜饰条，大体望过去，有一种内敛的奢华。

餐车吧台前的女性身着一条暗金色的长裙，蜜色长发打着卷，末端垂落到腰际。气质与周围装潢十分相配。

“也不算久。”面对白诏的询问，她这么答复着。

女人的名字叫塞莉茜亚，在他们上车之前就已经坐在了吧台上。

“到今天，大概是待了三个月。”

三个月。

不同ROOM的宜居时间也不相同，哪怕是后界公认最为稳定的R3序列，已知的最长安全时间也只有一个月左右。

“这里有安全稳定的食物水源，并且在车票到期之前，都不用担心感染。”

她向众人展示自己手中的车票。

上面时间那栏里填的是三年。

“那么下车呢？”秦牧丞紧接着提问。

“等车票到期，旅程自然就该结束了。”塞莉茜亚脸上的表情未变分毫，她的视线漫不经心地在新上车的六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终锁定在一处地方。

“所以不必太过紧张。”

她离开高脚凳，尖细的鞋跟在地板上碰撞出脆响，声音最终停止在倪舟身旁。

塞莉茜亚笑吟吟地把手中的酒杯放在倪舟桌前，以邀请的口吻说道：“就把这几天当作一次度假——你最近一段时间看起来过的很辛苦。”

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过得很辛苦。

倪舟将酒杯往外推了一小段距离，用行动婉拒了对方，微笑着回应塞莉茜亚的关心：“我只是有点晕车而已。”

中年男殷勤地凑了过来，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讨好地看向塞莉西亚：“这酒喝着太爽口了，不愧是小姐您挑选的！”

可惜塞莉茜亚明显对他没有什么兴趣，她完全忽视了对方的存在，继续试着与倪舟搭话：“那太可惜了，这里的酒水也是免费的。调酒师的手艺很好。”

而她口中的调酒师，正是站在吧台后面的那套黑色西装。

和迎接他们上车的列车长一样，这套诡异悬浮着的西装明显也有“生命”。听到这边的讨论，还十分高兴地扬了扬空荡荡的袖口。

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

倪舟保持着脸上礼貌的笑容，语气为难：“实在抱歉……我酒精过敏。”

他在这时总算确认了一点：不是自我意识过强而产生的错觉，车厢里这位唯一的女士确实打从上车起，就对自己格外地关照。

“明明我也很好看啊，姐姐。”白诏晃过来。

秦牧丞毫不客气地怼道：“你太吵了。”

“真可惜。”

见倪舟都把酒精过敏搬出来了，塞莉茜亚也就没再说什么，她扭头坐回到吧台前，伸手打了个响指。

黑西装很快动作起来。

它将空杯拿上调酒用的木桌，往里倒入蓝色糖浆，中间加入由伏特加与利口酒混合而成的透明酒液。等整体稳定后，举起滴管。

密度较低的奶酒缓慢渗入，滴盖的边缘向下蔓延，自然扩散的纹理朦胧悬浮在酒杯中央，在透明酒液中舒展着身体。

远远看过去，就像在酒杯里囚禁了一只水母。

塞莉茜亚毫无怜惜地将杯中的水母搅散。

同为后界人，她当然知道这帮人为什么聚集在餐厅。在将酒水饮尽后，她不再卖关子：“看看你们的车票。”

经她的提醒，所有人拿出车票。

只见同上车前相比，车票的背面多出了一段烫金小字。

【致各位持票人：

1、本列车每日于23:00准时切断包厢外电源，并于次日上午12:00恢复供电。

2、凌晨0:00—05:00列车将进入环形隧道，颠簸是正常现象，请不要惊慌。

3、餐车的开放时间为每天12:00—23:00，列车长建议，开放时间外请不要进入餐车。】

“熄灯之后，最好就不要乱跑了。”

留下这句忠告后，塞莉西亚向列车行进的反方向走去，那里连接着的是这辆车的套房车厢。

倪舟的视线悄悄追随着她，看着对方关上四号包厢的房门。

另外两位游荡者似乎是不想和他们车上关系，在塞莉西亚离开后，紧跟着她的步伐进了套房。似乎是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

餐车上显示的时间是21:33，距离熄灯还有一个多小时。

白诏主动向倪舟搭话：“你怎么看呢？”

倪舟收回视线，回答道：“她一直在撒谎。”

除了每周的直播时长外，公会那边会附带特殊任务。选定车票作为本次直播的钥匙后，公会给出的特殊任务为：存活。

字越少，事越大。

倪舟在首播企划之后，用伊尔森给的网站潜心研究过其他人的直播。这次的研究重点放在任务模式上。

所以他很清楚：公会发布的特殊任务一般是为了给主播们的直播内容增加看点——用更直白一点的话说，就是增加难度。

而这次的任务只要求他们活着。

“首先，整个ROOM绝对没有她说的那么安全。”

公会给出这样的任务，说明这个ROOM的难度已经“达标”。

“其次……这里只有三张桌子。”

倪舟指了指自己眼前的木桌。

一共有四个包厢，餐车里却只有三张桌子。

根据在网上找到永恒辉光号内部设计图，可供人休息的套房一共有十五个，相应的，餐车也会有相同数量的桌子。

这个其实光凭常识也不难判断出来。

“作为精心设计出来的豪华列车，设计师不可能在这个地方出现差漏。”

所以最大的可能是，这里多出了一号房间。

塞莉西亚在身份上撒了谎。

“那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啊。”白诏热情地揽上倪舟的肩，颇具暗示意味地朝他眨了眨眼。

“所以，我们今天晚上……”

倪舟噌地站起来，双手戒备地交叉在前胸。

“我的意思是，熄灯后出房间看看！”白诏丝毫没觉得自己刚刚的说法有什么问题。

塞莉西亚离开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不要在熄灯后乱跑。

这应该是叫他们晚上留在卧室的意思。

但由于她现在身份存疑，其说过的话可信度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可仅从这点就决定晚上出门的话，还是太武断了。

倪舟与秦溯阳交换了个眼神，谨慎回复道：“我们还打算先看看情况，之后再做决定。”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秦牧丞进入这个ROOM好像另有目的，他敲了敲餐车的墙壁，不知道是在确认什么。

永恒辉光号在名义上是趟观光列车，但上车后，所有人很快就意识到了这里的不对劲——整辆列车里，没有一扇窗户。

“根据我的情报来源，这辆车从设计之初就没有窗户。”

秦溯阳掏出一张泛黄的旧报纸，指着上面刊印的灰白照片：“这在当时还引起过一阵不小的讨论。”

关于窗户的这个传闻，倪舟也有在网上刷到过。但因为没有直接证据，帖子混杂在一系列含含糊糊的猜测与讨论中，因为太过离奇，还被分去了衍生怪谈频道。

“就当是为我同伴之前的行为道歉了。”秦牧丞把报纸递给倪舟。

有关秦牧丞，不管倪舟从他人口中获知的形象有多恶劣，从这几个小时的实际相处来看，他目前的举动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又在装好人了。”白诏在他背后翻了个白眼，拽着秦牧丞的衣服催促：“我们也该走了。”

临走前白诏转过头，朝倪舟挥了挥手。

他对倪舟今晚的选择很有自信。

“那么，我们晚上见啦。”

*

双人大床正对面的圆形挂钟镶着金边，纯银的指针忠实展示着时间。床边的倪舟和秦溯阳大眼瞪小眼。

现在是22点41分，马上就要熄灯了。

白诏和秦牧丞走后，两人没急着离开餐车。以车辆行驶的方向为标准，餐车前面连接着的就是驾驶室。通往驾驶室的门目前紧锁着。

餐车后方就是套房车厢。过道右手边整齐设置着四个房间。按照秦溯阳车票上的标志，他们今晚的卧室就是3号房。

套房内配置了洗手间，其他的部分则很简单。他们拿到的车票是整辆车最便宜的那档。房间里只有一个床头柜，挂钟……

以及一张几乎铺满整个空间的大床。

因为整体逼仄不堪的设计，打地铺看起来不是很现实。

“我们先来梳理一下情况吧。”倪舟尴尬地咳了一声。

他们趁着熄灯前的时间把列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除了没有窗户，列车上其余的一切都很正常。

可供活动的车厢只有两节，沿着套房车厢走到底，能看见一扇纯色的大门，门上挂着牌子：

【全景台】

秦牧丞送给倪舟的报纸里刚好提到了这个，根描述，永恒辉光号采用了在当时极具创新性全景车厢，车厢三面都是特制的观景玻璃。

“明明其他车厢连扇窗户都没有。”倪舟吐槽着。

全景台的开放时间是每天8:00 - 18:00，当然，就算到了时间倪舟也不打算进去。

“这次大概率是个生存类的副本。”

秦溯阳掏出车票，上面清晰写着列车到站日期，并且时间就在六天之后。

“所以我们只要撑过过这六天就好了吗。”倪舟摸着下巴思考。

一般这种生存类副本都有一定的禁忌，犯了就会死的那种。但今天上车后得到的信息还是太少。

“总之，水最好不要碰……餐车里的食物暂时不确定，谨慎点比较好。”

公会商店在副本里也可以使用，可以在那用积分兑换这几天的食物与水源。

越盘算倪舟越觉得不对，按照探门者发布任务的套路，这种副本附带的特殊任务会极尽手段，让主播们主动作死。

挂钟上的指针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22:58。

“熄灯后大概率会发生点什么。”倪舟做出判断，同时，白诏的提议也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那我们今晚出去吗？”秦溯阳将问题点了出来。他一副无所谓的语气，表示听凭倪舟决定。

“我不确定。”

信息还是太少了。

他们讨论的在某一时刻默契地停了下来，之后没有人在说话。两人的眼睛死死盯着墙上的挂钟，目视着闪着金光的分针一步步走向数字12。

现在已经到了23点整。

秦溯阳一直为这一刻神经紧绷。他把倪舟拉到自己边上，没察觉到如何异常后才慢慢松懈下来。

他提议着：“那我们今天就先——”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倪舟脸色一变，用膝盖爬上床，手指扣入床头墙壁。

原本坚硬的木制墙壁竟陷了下去，伴随着倪舟撕开墙板的动作，秦溯阳脸上的表情也愈发凝重起来。

破碎墙面底下的厢壁上，此刻细细密密攀附着数以千计藤壶和一些不知名的螺贝。石灰质的外壳布满细密的刻痕与诡异的凸起，细小的孔道随着这些海洋生物呼吸的频率缓缓开合。

“这些是什么……”

倪舟跪在床上，表情更加的难看。

在钟表到达23点的瞬间，他就看见床头紧挨着墙壁上渗出的粉色粘质。

撕开墙面的瞬间，海腥味冲的他眼前发黑，好不容易用手摇摇欲坠的身体，此刻他终于完整看清了这背后的全貌——

在海贝与藤壶之上，半透明的凝胶状触须蜿蜒爬行着。

接触到卧室灯光的时刻，触须短暂地瑟缩了一下，随后很快就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光线，好奇地伸向面前的活物。

倪舟触电般从床上弹开，双手紧攥着，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平稳：“我们今晚不能待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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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永恒辉光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