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白炽灯在仪器投下冷冽的光,路陆机械地调试着转速参数,额头还残留着昨晚那个轻若羽毛的触感。消毒水的气味刺鼻。他摘下护目镜,镜片上蒙着一层薄雾,就像他此刻混乱的思绪。
昨晚的困意来得突然,他本想在云利肩上靠一会儿就起来,却贪恋那份温暖迟迟不愿睁眼。直到那个小心翼翼的吻落下,轻得像一片雪花融化在额头。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睫毛的颤动,却硬是装作熟睡的样子。云利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他听见对方心跳如擂鼓,震得他耳膜发痛。
路陆揉了揉太阳穴,护目镜下的眼眶有些发涩。他想起今早离开时,云利还在沙发上熟睡,他本该叫醒他的,却鬼使神差地把毛毯轻轻披在他身上。实验室的空调开得很足,路陆却觉得浑身发烫。路陆机械地重复着移液操作,淡黄色溶液在试管里摇晃出细碎泡沫。这些本该熟练至极的步骤突然变得陌生,就像云利,明明他对云利那么差,云利却在他睡着时偷吻他的额头。
他想起路崇岳刚接回云利的那天,少年站在对面,眼神冷淡而疏离。路陆对云利充满了抗拒,因为在他小时候的印象里,爸妈都更喜欢云利些。故意对他冷言冷语。云利搬进他家的第一天,他把音乐开到最大声,直到深夜才关掉。第二天早上,他看到云利顶着黑眼圈坐在餐桌前,却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路陆低声呢喃。他想起自己曾经对云利的种种冷漠,故意忽略他的存在,对他的问题敷衍了事,甚至在朋友面前装作不认识他。他闭上眼睛,试图理清思绪,却突然被车祸的记忆击中,云利挡在他面前,替他承受了所有的伤害。路陆猛地睁开眼睛,呼吸变得急促。他不敢细想那段记忆,仿佛只要多触碰一点,就会有什么东西崩塌。
我明明…对他那么差…
那些刻意刁难像样本,在高速旋转中析出连自己都恐惧的恶意。
路陆想。他想起云利每次看向他时,眼中闪烁的光芒。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却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路陆的手指紧紧攥住实验台边缘,指节发白。他不敢去想云利为什么会亲他,更不敢去想那个吻背后藏着怎样的情感。上辈子的画面与今生的片段交织在一起,让他分不清现实与记忆的界限。他只知道,自己配不上那份温柔,更不敢去触碰那份可能存在的感情。
移液枪卡顿的瞬间像昨夜云利僵硬的肩膀。明明是被依靠的人,却在那个吻落下时抖得比他更厉害。他数着云利紊乱的呼吸声,在心底嘲笑自己,明明早该推开,却纵容着多赖了这么久。直到晨光刺破窗帘,才慌不择路地逃走。还留了叫人来实验室的字条。
他要疯了。是他疯了还是云利疯了?
仪器突然发出尖锐警报,路陆踉跄着扶住操作台。冷汗顺着脊椎滑落,恍惚间又看见上辈子那辆冲过来的卡车。云利扑过来的身影与昨夜偷吻他的少年重叠,额间碎发都带着飞蛾扑火般的决绝。云利肋骨断裂的声音,此刻正与实验台上破碎的试管共振。
他是不是该再去看看医生?他要不要把云利也拉上去看医生?
云利到实验室的时候才收到路陆的信息。
-我有事先走了,你自己练练手。
云利盯着屏幕上的信息沉默许久。
..
"路先生?"林时砚的钢笔尖在"创伤后应激障碍"诊断栏上洇出墨渍,百叶窗的阴影正在路陆锁骨处切割出明暗交界线。诊室弥漫着佛手柑香薰与消毒水混合的奇异气息,像极了那个暴雨夜云利染血的校服味道。
"您是说..."林时砚摘下金丝眼镜,冷白灯光沿着他眉骨流淌,"您法律意义上的弟弟,在您昏睡时做了越界行为?"林时砚的钢笔在病历本上悬停,路陆盯着对方白大褂第三颗纽扣,喉结滚动三次才挤出声音:"对,只是额头。"路陆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但我现在..."他忽然哽住。
"你抗拒这个吻吗?"路陆突然想起车祸那天,云利被血黏在额前的碎发。
“我不知道...我不能..”
林时砚用钢笔轻叩病历本,"您现在的恐惧,是出于伦理,还是厌恶?"诊室陷入死寂。路陆盯着墙角绿萝叶片上颤动的光斑,恍惚看见上辈子云利十八岁生日那晚的月光。少年被他拒绝共进晚餐后,固执地将蛋糕放在玄关,奶油裱花在冬夜里凝结成苍白的雪原,云利的生日是九月二十号..还有三天。他和云利上学都晚一年,路陆莫名其妙的走了神。
“可是我对他很差..我..我一直对他不好。”
金属椅腿划过地砖发出刺响,路陆撞翻了茶几上的镇静剂样品盒,他踉跄扶住门框,指节压出青白。走廊尽头的应急灯忽明忽暗,路陆数着心跳拐进消防通道。手机在掌心震动,云利发来的消息框浮在锁屏界面。
-培养皿换过培养基了,哥。
-□□挥发区加了活性炭。
他几乎能看见少年独自留在实验室的模样,必定是抿着唇给每个器皿做标记,睫毛在眼下投出弯月形的阴影,就像每次被他冷落后固执等待的姿态。实验室里,云利正用棉签蘸着碘伏擦拭操作台。路陆今早碰倒的□□瓶在角落洇出深色痕迹。
云利跪在地上擦拭第三遍时,突然把整瓶消毒液泼了上去。刺鼻气味腾起的瞬间,云利听见自己心脏裂开的声音。昨夜偷吻时路陆颤动的睫毛,现在的刻意回避,连同几年来所有克制的触碰,都在消毒水的气味里发酵成酸涩的泡沫。
路陆又回到了诊室。
“抱歉,林医生,我刚才..”
“没事。”
“林医生,你上次说..心理代偿,是这个吧?我不抗拒,是不是因为我对他产生了心理代偿?想要补偿他?”路陆语速很快,想要得到认可。林时砚将糖罐推过去,"您需要区分愧疚与心动,他对您很可能是.."他镜片后的眸光突然锋利,路陆的茶杯倾斜。滚烫茶汤在诊断书上漫漶开来,把"禁忌型依赖"几个字泡得模糊不清。
诊室的消毒水味在鼻腔里凝成块垒,路陆推开玻璃门时,暮色正沿着街道流淌。他漫无目的地拐进商场,橱窗里的灯光像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先生要看表吗?"导购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路陆盯着玻璃柜里陈列的机械表,秒针划过的轨迹突然与云利偷吻的呼吸频率重合。
"这款是限量版,表盘可以定制刻字。"导购取出黑色表盘的表,金属光泽在灯光下流转。路陆想起云利手腕上那块电子表,是去年生日路崇岳随手买的。"背面可以刻两个字母。"导购递来刻字模板。诊室里林时砚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回响:"您真的分得清愧疚和心动吗?""不刻字,就这款吧。"路陆听见自己说。
路陆提着纸袋走出商场时,黑夜已经吞噬了最后一缕天光。他站在路灯下,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像某种无法言说的心事。他摸出烟盒,火光腾起的刹那,烟灰落在包装袋上,烫出一个小洞。
路陆在外面待到很晚才回家,将礼盒放在玄关柜时,云利居然正蹲在阳台给薄荷草修枝。看见他回来,云利立马扬起嘴角。"提前祝你..."路陆顿了顿,"十八岁快乐。"他盯着云利沾着泥土的指尖。
云利很惊喜,一是他没想到路陆会给他买生日礼物,二是他根本不觉得云利会记得他生日。云利拆包装的动作像在拆炸弹,塑料纸的窸窣声持续了整整三分钟。当金属表链滑出天鹅绒衬垫时,路陆听见他倒抽气的声音,像濒死的鱼突然被抛回海里。"谢谢哥。"云利真的很高兴,声音都发颤。路陆快步走向楼梯,余光瞥见少年用鼻尖轻蹭表盘的小动作,心脏像被机器甩出去的样本。
之后三日,路陆的生物钟精确如实验仪器。他总在云利晨跑时出门上学,深夜实验室警报器响起时才归家。他在躲云利。在二十号那天,路陆在云利出门前,对他说了一声生日快乐。云利笑了,说谢谢哥。
第七天傍晚的雨带着铁锈味,室内篮球场。邓天星踢了踢他发麻的小腿,云利突然捂住眼睛笑出声来,汗珠沿着少年嶙峋的锁骨滑进衣领,他灌完整瓶冰水才开口,"我亲了他。"
邓天星的篮球砸在地面。"你哥?路陆?"他扯住云利手腕,"什么意思?你们..."云利继续笑着,"我以为他睡着了,但他没有。现在他连实验室都不让我进。"积雨云在窗外翻涌,云利盯着通风口旋转的扇叶,手背搭在自己唇上,"这里,现在还烫着。"
这些天他又开始了老本行,收集着路陆的痕迹,做完实验后遗留在离心机旁的咖啡杯,甚至废纸篓里揉成团的参数记录。每个带着路陆气息的物件都变成灼伤掌心的火炭,他却甘之如饴地握着。
今天早上清晨,他在实验室撞见路陆。隔着三重玻璃幕墙,那人像被惊动的夜鹭般仓皇后退,打翻的培养基在防护服上泼出星图。云利看着路陆近乎狼狈地扯断门禁卡挂绳,突然想起十岁那年弄坏对方航模时,少年也是这样决绝的背影。
"他今早绕了三栋楼避开我。"云利将额头抵在墙壁上,低温刺痛顺着眉骨钻进心脏,"邓天星,都怪我。"
“我恶心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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