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老爷见到贺连寻回来，惊怒不已，将桌子拍得震天响，“逆子！你不宫中当值，跑回来做什么？”

贺连寻抬手在陆染和阿松之间一划拉，“你们趁我不在要动我的人，我若不回来，他们的结果会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你当的可是天子的差！”

“自己人都护不住？传出去我如何在天子身边当差？”

贺老爷指着贺连寻的鼻子，“岂有此理！为了个女子你拿天子的差事都当儿戏，你何时变成了这副德行？”

贺连寻不咸不淡，“她不是你们安在我头上的？我以为我与陆染相好，是在对二老尽孝。你们如今出尔反尔，又要与她为难，我自然不同意。”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你不懂吗？我是为了你大哥，但也是为了你！你是不是要将我这张老脸丢尽才开心？”

父子两个剑拔弩张，就连刚才强势的贺夫人也息了声，她一边安抚着贺老爷，一边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一时间厅内只剩下陆染、阿松两个外人。

“我开心，我怎么会不开心。”

贺连寻道：“我的同袍们都在地底下躺着，我却活得好好的，这都要感谢我有位会审时度势的好父亲。”

“放肆！”贺老爷抄起手边的茶壶就朝贺连寻砸了过去。

“我想保全贺家有什么错？为人父者，想要自己的儿子活着又有什么错？你胡闹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跑到圣上眼皮子底下去当差，你是不是想叫我们整个贺家给你陪葬？”

贺连寻冷笑，“放心，牵连不到你的祖宗基业。”

“你……”

眼见贺老爷就要被气得站不稳，贺夫人赶紧打断，“连寻，我们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啊，你怎么能这么同你父亲说话？”

“为我好。”贺连寻一字一句，目光一转，嘲讽看向二老。

“你们知道我最忌讳什么，还是趁我不在要拿他们两个是问。你们也知道不是他们的错，却因左右不了我，就想通过伤害他们来警醒我，这不是‘为我好’，是威胁。”

厅堂里陷入一下子沉寂，陆染看看贺连寻，又看看二老，惊讶的傻了眼。她想过贺连寻勇，但没想到他这么勇。

陆染突然觉得，在贺连寻身上她似乎忽略了许多事，而这些事，也是导致他们父子关系紧张的罪魁祸首。

贺父深深叹了口气。

“我和你大哥已经说好了，无论是我还是他，都定会保你衣食无忧。这辈子就做个富贵闲人不好吗？”

面对这个二儿子，向来威风凛凛的怀宁伯竟生生压住怒气，也学会了妥协，他指着陆染。

“你喜欢这丫头，也可以。只要你答应不再去蹚朝堂上的浑水，将那銮仪卫的差事推了，隔几日我便可以帮你将她纳进门。”

贺连寻噗嗤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嘴角的弧度轻蔑至极，“父亲好大的口气。随驾宿卫，岂是你说推就推的？”

贺连寻笑意不减，目光却愈发寒沉。

“还是说，父亲又想去找史达帮忙？他与许嘉斗的你死我活，大哥如今又投入姓许的门下，他还会愿意帮你吗？这次我进銮仪卫，你确信没有他的意思？他们还指望着我去狗咬狗，牵制孙远，在生死利益面前，他又会帮你吗？”

忠国公史达与内阁首辅许嘉不和已是明面上的事，这个连陆染都知道。

一个统领军务，一个掌管内阁，陈扬辅的父亲兵部尚书正是忠国公的左膀右臂，贺连寻能入京都二十四卫，很难说没有忠国公的授意。

“总有办法。”陆染从贺老爷的言语里听出了一个父亲的妥协，他看了陆染一眼，还想再说什么，却停住了。

陆染发现，怀宁伯的怒点似乎不在自己身上，他真正生气的是贺连寻没有与家里打招呼就去当了銮仪卫。

他是怕贺连寻总是出现在皇帝跟前，叫皇帝想起了他是赵将军旧部，从而连累贺家？还是其实他也是心疼贺连寻的，怕他被人利用，做了权利倾轧的牺牲品？

“銮仪卫是我的人决定，不可能改变，一切后果我也会自行承担，绝不拖累贺家。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儿子，就不要再为难他们。”

贺连寻冷冰冰讲完，转而看向贺夫人，威慑般道：“母亲想要在贺府立规矩，我管不了。但陆染已不是大哥的人。若是想要拿我的人开刀，先想好后果。”

言罢，贺连寻侧首，“阿松，陆染，我们走！”

陆染、阿松跟在贺连寻的身后，旁若无人的出了贺府，一路上虽惹来很多人张望，却并没有人敢阻拦。

大家似乎都有些忌惮他，陆染如是想道。

经过方才的争吵，贺连寻的心情看上去也不大好，他一言不发的在前面走着，陆染和阿松如同两个小跟班，亦步亦趋的跟着。

穿过街道又转过小巷，眼见着就要往皇城的方向走去，陆染朝阿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叫住贺连寻，阿松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陆染正在心里吐槽阿松没用，突然，贺连寻停下脚步，掉过身看向陆染，“方才受伤了吗？”

陆染猝不及防，差点撞上贺连寻，“没有没有，多亏公子您来的及时。”

贺连寻去看阿松，“还算机灵，知道叫映真帮忙。”

贺映真？听到这个名字，陆染有些惊讶。贺映真，也就是贺连寻的四妹，《庶女跃枝头》的女主角。原来是她托人去给在宫中的贺连寻递了消息。

也就是说，女主角帮了自己？陆染竟一时觉得有些不真切。

“想什么呢？恍恍惚惚。”只见贺连寻皱眉，盯着陆染审视。

“哦，只是觉得公子您能抗事，在宫中当差都能赶回来救我们于水火，称得上一句侠肝义胆！我也默默在心中下定决心，以后就跟着您混了。”

“……”

上一刻还担心陆染是不是被府中的阵仗吓懵了，勾起不好的回忆。下一刻，贺连寻只觉自己话多，她这种人，似乎从不惧怕逆境，或者说是，格外想得开。

“我还有事，先走了。阿松，送陆染回去。”

丢下这句话，贺连寻便行色匆匆的往皇城行去。

然而出于对贺连寻的了解，阿松已经敏锐的发现，陆染的插科打诨似乎总能把贺连寻从纷乱的心绪中拉回来一些。

他捅了捅陆染，怂恿着她趁贺连寻还没走远，再劝上他家公子两句。

陆染拗不过他，只得出声喊住，“公子。”

贺连寻驻足，回头。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着可追’。”对自己能拽上两句文绉绉的话，陆染很是满意，脸上的笑意也更甚，“所以，奴家祝公子摆脱萎靡，重振雄风！”

秋风萧瑟，裹挟起地上的落叶，也吹醒了贺连寻额角上的青筋。

指着阿松，贺连寻一字一句道：“把她送回去！”

阴郁的心绪突然被一桶假甜的糖精包裹住，贺连寻只觉得整个胃里都糊得慌，不过奇怪的是——胃难受了，糟糕的心情倒没那么明显了。

回去的路上，在与阿松的交谈中，陆染得知现在的贺夫人并不是贺连寻的亲生母亲。

贺连寻的母亲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便过世了。如今的贺夫人则是侧室被抬了正。

而大公子贺文泰的母亲正是如今的贺夫人。

也就是说，贺连寻本来是家中唯一的嫡子，可如今贺文泰摇身一变成为了嫡长子，反而在贺连寻之上。

阿松还与陆染说，几个儿子中怀宁伯原先对贺连寻抱有最大期望。京师保卫战贺连寻一战成名，怀宁伯更是以此为傲。

可自从经历赵将军被构陷，冤杀了一大片热血将士之后，怀宁伯找遍门路才将贺连寻从被杀头的名单里救出来，便再也不想贺连寻冒头。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将如今的贺夫人抬了正，贺文泰正式成为嫡长子。

怀宁伯想叫二儿子向命运低头，安稳过完一生。但贺连寻显然并不认同。

以陆染对贺连寻的了解，他是宁折不弯的性格。他不会彻底低头，如果低头了，可能也只是静待时机，攻其不备。

很像现在这样。

陆染突然想起贺连寻方才孤身走入皇城的背影，当时不觉得，眼下却觉得他走的是那么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