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慢地在空荡闲人稀少的街道上行驶,亦步亦趋地跟着前方的男子。
明妍挑着车帘,唇瓣紧抿着,看着他醉醺醺地与身旁的小厮相互搀扶。
“姑娘,许是他第一回来,同好友相聚喝了些酒……”岫玉一边暗自看着她的脸色,一边轻声试探,怕她伤心,替那人找补。
“……”明妍唇线抿直,扬了扬眉梢,蓦地笑了声,“岫玉,我不是三岁的奶娃娃了……”
她说的话漏洞百出,明眼人一瞧也知晓细其中的含义,明妍轻叹一声,到底是个不正经的,知人知面不知心。
明妍正要放下车帘,侧头坐回去时,正巧对上了一直沉默的明姝,猝不及防看进她探究的眼里。
“怎么了?”
明姝敛下眸中的好奇和窥探,清凌凌又懵懂的眼神望着她,道:“阿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阿姐认识刚才的那个人吗?”
明妍捏了捏她的脸蛋,笑意不达眼底:“没事,不过是个不熟的路人。”
她话音方落,外面就响起了一声娇媚的女声。
“汇郎。”
明姝、明妍一同往车外声源处看过去。
一个美貌妇人一手搀着腰,朝醉酒的清俊男人走去,眼泪婆娑,梨花带雨好不娇弱。
“汇郎……”
妇人站在离他一尺远的地停住了。
被喊的那人听见熟悉的声音,也许是刚好吹过的一阵寒风吹散了不少的醉意,他眯眸细瞧,心下一惊。
“晚娘!?”
陈汇捷急忙上前几步,脚步踉跄,几欲要跌倒在地。
“晚娘你怎么来了?”陈汇捷握住那叫晚娘的妇人的手,剑眉紧蹙。
晚娘泪眼婆娑,将手抽了出来,颤声道:“汇郎可要瞒我多久?你要成婚了,与明府的大小姐成婚了……”
“晚娘,晚娘,”陈汇捷抓住她,想要将她搂进怀中,神情飘忽,扫了四周一眼,说道,“晚娘,这里人多眼杂,咱们回去再说,我将一切都跟你说清楚。”
那晚娘也不知信了没,还是挣扎着,挣脱出他的怀抱,后退几步,摇着头,四散的发丝被冷风吹起,可怜极了。
“汇郎,你又想骗我是不是?”
“晚娘……”陈汇捷酒意早就没了,眉目如同这寒风一样的冷,但对她的语气还算是柔和,“晚娘,我何时骗过你,这次是被逼的……”
“……”
“晚娘听话,跟我回去,我回去跟你好生解释解释,并非是你想的那样……”
“汇郎,我有孕了。”她冷不丁地撂下这句话,还想继续解释的陈汇捷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张合合,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晚、晚娘……”他声音生硬沙哑,好一阵才找回声音,身体微颤着,“你说什么?你怀孕了?”
晚娘瞧着他,抹了一把泪,眼尾鼻尖通红,好不惹人怜惜。
“是的,我们有孩子了。”
“你要当爹爹了。”
“……”
陈汇捷再次怔住,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看着她,目光逐渐幽深。
“你在想什么?”晚娘上前一步,捂着还没显怀的肚子,目光锐利,柔和的眉眼都冷了下来,“难道陈郎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她生气了,连汇郎也不叫了。
“你不欢喜吗?为什么你不笑?”
“……”
陈汇捷被她责问到连连后退几步。
清润的眉眼露出了喜意,他欢喜地快步上前,将她搂住,俯身在她额上亲了几下,声音颤抖:“自然,自然是欢喜的……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汇郎,你说过的,要一直陪着我……”
陈汇捷搂将婉娘搂在怀中,下巴压在她的发顶上,清俊的眉眼变得幽深冷凝,语气却是柔和的:“嗯,我自然还是记得的……”
这边敌对的气氛得以缓和了,马车这边的却是冷凝了下来,明姝抬眼偷偷望向明妍,想要看清她的神情。
“阿姐?”明姝压低了声音开口,“阿姐?”
她扯了扯她的衣袖,明妍渐渐回了神,神色僵硬,勉强扯出了一抹笑。
霎时,明姝心间涌上一阵酸意,于心不忍。
“阿姐……”
“姝儿。”她打断她的问话,一双杏眼朦胧微润,“此事你们就当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知道了吗?”
她扫视过岫玉与明姝,车外的马夫率先应声,岫玉也点了点头,明姝迟疑,扯了扯她的袖子,不放心道:“阿姐,可要如何做?”
明妍扬唇淡笑,“阿姐心中有数,姝儿不必为我忧虑。”
“……”明姝点了点头,按下心中的暗涌,“嗯,不管阿姐做什么决定姝儿都支持,都会站在阿姐这边的!”
明妍笑。
“好。”
因出了这回事,几人也没了心情去什么诗宴,不过这个诗宴本来也就是个幌子,让她过来瞧清楚陈汇捷的为人,戏演好了,也瞧够了,明妍明姝二人便打道回府了。
明姝静候着明妍的决定,她也不清楚她能否割舍下这个没有感情,却能给明家带来利益的夫君。
她发自内心希望明妍能够有个决断,不再覆辙前世的悲惨结局。
此事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
回府后的明妍心中焦灼万分,她不知晓父亲母亲是否真的了解陈汇捷的为人,还是被人欺骗了,还是……
不,父母亲不是那样的人。
明妍在心中否决这个大胆又荒谬的猜疑。
她甚少有这样不知所措、难以决断的时刻,她回来不过一刻钟,凳子还未坐热,她又立马出了门,往母亲的屋内去。
这事必须得告诉他们。
明妍急匆匆地往明大夫人屋内赶过去。
屋中一片祥和,欢声笑语。
她在外面仔细听了几耳朵,咬了咬唇,连忙避在了耳房,等待客人离开。
不晓得等了多久,屋中方方安静了下来。明妍也冷静了不少,将事情的经过都串联了起来,准备好了如何同她们说。
“阿娘。”明妍自耳房后出来,轻声喊住了大夫人,若有人细听,还能听出她声线中的抖意。
“阿娘……”
她又唤了一声,就站在拐角处停了下来。
大夫人回头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险些吓了一跳,只见她泪水悄然无声的落了满面,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惜。
大夫人急忙上前,焦急追问,“怎的了?可是在诗宴上受了气?哪个不长眼的竟敢惹我妍儿!?阿娘定要为你讨个公道!”
“不、不、不是,没有……”明妍本不想哭的,也没那么委屈,但一见到母亲关切的神情和焦虑的话语,她便止不住地心酸难过,她仿若溺水之人得到了救命稻草,紧紧地抓住了她,将眼泪抹去,声音颤抖道,“阿娘,女儿不想嫁给陈汇捷了……”
“!?”大夫人惊诧,连忙问,“为何?”
她想了想,以为她是听到自己跟陈家人商议婚事细节,心中舍不得家里,这才失了态。
“可是舍不得阿娘阿爹和家里?”大夫人慈爱地笑,柔声哄她道,“这女儿家哪有不成亲的呢?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怎能因为不舍就取消呢?如此儿戏岂不是让人看笑话了?妍儿啊,阿娘知你不舍,但总归是要嫁的人,且这安南离荆阳不远,你若是想回来也随时可以回来啊……且不说那陈家郎君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前途无量,阿娘瞧了,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夫郎……”
大夫人连连说了好多话,明妍哭着,竟一句也插不进去,她抽噎着摇头,“不、不是,不是这样的……阿娘,陈汇捷不是个好人!”
“可是那陈郎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大夫人惊讶,一时也不知道该问她如何就知道陈郎不是个好人的,还是该问她是不是陈郎做了什么事,令她受什么委屈了,亦或是她知道、看到或听到了什么。
“莫哭莫哭,你仔细地同阿娘说说,那陈郎如何不是个好人。”
明妍抹了泪,声音哽咽,“阿娘我瞧见他去花楼了!”
“什么!?”
大夫人一时无话,怔了怔,问道,“你可起清楚了?”
“嗯……”
“真的是他?”
明妍点头。
大夫人面色复杂,随即破口大骂道,“这竖子竟敢议亲了还在外沾花惹草!?”
大夫人话音刚落,她扫了眼屋内的婢女仆妇,挥手让人将她们都赶了出去。
屋内更是寂静。
“阿娘,我不要嫁他了,女儿不想嫁给他……”
明妍红着眼哀求她。
“这……”大夫人没有正面回应她的话,而是道,“我与你父亲商议商议,此事并非凭我一人能够决定的。”
明妍抽泣,也心知母亲虽执掌府中中馈,但真正的话事人是她的父亲,还有家族中的宗亲。
她垂下眸子,心中盘算着今日看见的一幕如何全盘托出,单凭他寻花问柳这件事,想来就是不可能让婚事作废的。
“阿娘。”明妍抬眸看着神思不定的母亲,道,“阿娘,今日我看见了一位女子来找他。”
“什么?”大夫人一愣,眉头下意识的一皱,等待她的后文。
“那个女子说,她怀了身孕。”
明妍盯着她的眼睛。
“什么!?”大夫人拍案而起,胸中蕴着滔天怒火。
大夫人怒不可遏,“陈家当我们是何人了!?竟这般糊弄我们?让一个浪荡子来娶你,现在还搞出了一个孩子!?”
“阿娘……”
“此事事关重大,我得与你父亲商议方可。”大夫人抬手制止,说道,“你放心,阿娘绝对不会令你委屈了的!”
“来人!去请大爷过来!”
外头候着的仆从闻声一溜烟地跑去书房。
良久,那仆从来信,说是大爷正与人在书房议事,请大夫人和大小姐一同过去。
大夫人与明妍对视一眼,收拾收拾也快步走了过去。
来到书房。
门外是明晔。
他正在外头等着,怒容满面。
“阿娘阿姐。”他敛下怒意,朝二人问候。
“晔儿怎的也在这?”
“……”明晔没回答,反而盯着明妍,欲言又止,那压下的满腔怒火又腾起。
“阿娘待会便知道了。”他咬牙切齿。
“?”两人不知他打什么哑迷,各自心中揣着事,相顾无言。
许久,禁闭的书房门打开了,率先从里面走出来的竟然是陈汇捷与陈管家!
两人竟在这种情形之下碰面。
明妍也想不到自己与未来的郎君第一回正面相对是在这种情境之下。
何其可笑。
可是她已经笑不出来了,就连哭也没了眼泪。
她该担心,她的家人是如何的选择。
在知道一切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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