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世风又试了几次,电梯门仍旧没有反应。
周夏一面提醒自己不要惊惶,一面借着电梯内的微光环视周遭,试图寻找出脱身的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他嗅到一种混合着木料,油漆还有机油,以及金属焊接时的特有的鱼腥味,正若有似无地从某个缝隙里传进来,应该是电弧产生的臭氧味。
难道外面是个大车间?
这至少说明电梯并非密封,和外界还有空气交换。
他们一时半会不用担心被憋死,但有可能被饿死。
周夏忍不住说:“要不我们再上去?”陆世风冷冷道:“上去了同样出不来,电梯所处的位置隔音很好,没人能听见你的求助声。”
周夏这才想起来他的手机,拿出来一看果然没有信号,连电也没剩多少。
他又卷起袖子,露出之前人口质量管局给他的手环,心说要不试试这玩意?
陆世风好像识破他的想法,立即道:“不行,不能轻易让人知道这个地方。”
“为什么?”周夏脱口道。
这时,两个人都发现电梯门的右下角有一个黑色的机械锁!
周夏还来不及表示惊讶,就辨识出这锁既不是常见的智能电子锁,也不是指纹锁,看上去更像是旧式保险箱上的那种机械式密码锁,应该也有些年份了。
他随即一喜,继而又心中一冷。
喜是因为这种老式锁并不难打开,冷是因为电梯的种种反常规设计表明有人并不乐意它被随意征用。
即使从里面脱身,恐怕前方等待他们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不管了,先从电梯里出来再说。
记得老周在他小时候曾给家里电脑设置了开机密码,那时候他层通过穷举法暴力破解好几次。
要不也试试?
在陆世风疑惑的眼神中,周夏默念:超级大力气,大力出奇迹!
陆世风见他拨弄了机械锁几次,就明白了他的计划,笑道:“你还真是一招鲜,吃遍天。”
知道他拿上次自己蛮力开启智能音箱的操作来说事儿,周夏没声好气道:“要不你来。”
陆世风立刻蹲下来,示意周夏让开。
就见他先把耳朵贴近电梯门,然后左手压住机械锁把手,右手慢慢转动密码旋钮。
当密码旋钮带动圆盘转动,缺口又刚好经过卡栓时,陆世风手上能感到一点卡滞力,耳朵也能听见卡栓和缺口的撞击声,那是一种非常清脆的声音。
他就这样逐一探索着三个圆盘的缺口位置。
周夏知道这类机械式密码锁里带缺口的圆盘一致朝上对齐时,卡栓就能刚好落进缺口。
原来陆世风打算凭借声音来开锁!
很快的,周夏就听到细微的金属撞击时产生的脆响,“叮”——
与此同时,陆世风也挺起身子,左手用力一压。
“咔嚓”一声,门栓解锁。
果然,这人还是有两下子的。
电梯门缓缓打开,周夏起初半闭着眼不敢完全睁开,只感觉一股凉气朝自己身上直扑。
他不由慢慢睁大眼——外面就像月光下的世界,只有黑白,没有色彩,那种感觉犹如坠入了一个深湖,颇有种古墓的清凉。
陆世风说:“这地方应该是民防工程,可以躲避核武器攻击的那种。现在好像被荒废了很久。”
也是,冷战时代早就结束,核武器早就成了传说中镇守人间但又永远不会现世的大杀器。
空旷之中,诺大的地方沉寂犹如午夜,稀稀拉拉的节能灯在地面上投射出月光般的清冷。
周夏现在愁的是,该怎么出去?
要知道他每次去商场地下车库取车,都最好原路返回才行,否则要花很久才能摸到门路。
玩游戏《我的世界》时,他一旦进入稍微有点复杂的矿洞就迷路,为逃生就只能垂直朝上挖土,因为他根本没信心能在迷宫里摸到门道。
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在陆世风跟前露怯。
眼见陆世风迈开脚步左拐,周夏跟随其后忍不住问:“这里会不会也被雷达覆盖了?”
陆世风头也不回地说:“你要是路诗客,千方百计逃到这里伺机开溜,会给任何人观测自己行踪的机会吗?”
“那你直接说没有就行了,干嘛用反问句。”周夏不满道。
走了几步后光线越来越暗,周夏拿出手机一看,仍旧没信号。
等他把手机收好,才发现两人已经在一团漆黑中走了好长一段路,这时他的心态已经慢慢变了。
刚从电梯里出来时还有的有一股子勇气,这会儿已熬没了。
关键是他脊背上那种冷嗖嗖的感觉又来了,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渐渐弥漫心间。
他又不肯在陆世风跟前表现出丝毫胆怯,只好停下脚步说:“有点不对劲儿。”
陆世风听他声音不对,怀里摸出什么东西,“嘎嚓”一声点燃,竟是火柴。
这一下他们才看清彼此原来离得很近,周那双眼正好在他跟前,陆世风挪开视线问:“哪里不对劲?我火柴不多,要省着点用”。
周夏环视周遭后小声道:“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我们。”
陆世风有点不耐烦,说:“这里真没有雷达——”
他话音突然停了,因为两个人都发现了前方的人影。
火柴偏偏在这个时候灭了,笼罩在他们身上的光晕顿时消失,似乎连空气的温度也一起带走了。
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明显都在评估那个人影的危险程度:既然黑暗里大家都看不清彼此,此刻不见得对方更有优势,那究竟要不要先发制人呢?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夏突然道:“那不是个活人。”
这下轮到陆世风吃惊了,他刚想问“你在这里吓唬谁呢”。
就听周夏道:“他没有呼吸声,正常人不可能摒气那么久,而且他身上也没汗味。”
确实,虽然这个超级地下车库比户外温度要低,但毕竟是热带地区,通风又比不上地面。
只要是活人,不可能一点气味都没有。
陆世风本来就没什么畏惧,现在更想过去一探究竟。
哪知又听周夏又小声道:“可感觉他还在盯着我,有点瘆人。”
这声音里不仅有疑惑,还夹杂着一点点,委屈。
原本陆世风都要发飙问你搞什么飞机,奈何最后还是被周夏的这一点委屈,生生把话给压了回去。
终于,陆世风又划亮一根火柴朝前走了几步。
周夏怕被他嘲笑,也硬着头皮跟过去:墙角里确实有个人形模特,不知是橡胶还是塑料做成的,关键是它脸上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特别膈应,尤其是眼睛最让人难忘,白蓝色的一大块根本看不见瞳孔。
陆世风转头看眼周夏,好像在说:“就这,吓着你了?”
周夏敏感地察觉到其中的轻蔑,立即道:”你知道吗,作为一个进化了几十万年的狩猎型生物,人类的大脑对眼睛和拟人态的事物非常敏感。而娃娃或者说比较大的人形模特,往往就是拟人态的象征,并非是一团没生命的材料。”
他以为陆世风会反唇相讥,哪知道对方点头道:“也对,再说你五感本来就很敏锐,那你能不告诉我,出口在哪儿?”
这下轮到周夏倒吸一口冷气了:“我靠,跟你走了这么长的路,竟然现在才说不知道出口?”
“你不是会预测吗,不难吧?”,陆世风若无其事地说。
火柴灭了,否则周夏真要朝他那张俊脸上狠狠砸一拳。
而且他有种感觉,甭管前面对方说了多少话,只有刚才“预测”这句才是关键。
这才是他真心想知道事情。
周夏迟疑片刻,只能实话实说:“刻意去想一件事,根本没办法预测,我的大脑只会不经意间来一下。”
“其实你完全可以做到,”陆世风说。“你怎么这么确信?”周夏问。
“你现在还没有完全掌握那个能力,等到你收控自如时,不仅可以预测,还能回溯。”陆世风继续道。
听上去一本正经,完全不像胡说。
周夏骇然:“你是谁,怎么知道那么多?”
黑暗中看不到陆世风的表情,只是听见他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
周夏有心要压陆世风一头,为之前的露怯找回点尊严,便道:“跟我走吧。”
既然对方说没办法带路,那就只好靠自己,虽迫于无奈又辛苦,他还是有胜算的。
因为每一个轻微的声音,每一种独特的味道,在周夏的感官判断中都如同一根细细的线。
它们长短不同,粗细不一,犹如一团五颜六色线那样交错在空中。
周夏只要静心屏气,拿出整理毛线球的耐心和功夫,想要提取出哪一个都可以,然后再根据每一根线,朝比较粗的那头摸过去,就能接近它的源头。
比如现在,他就听到一种气流的声音,那是空气在狭隘的空间流窜时发出的呜咽。
住楼房的人即使在风和日丽的大晴天也能因为门窗缝隙感受到,它属于常见噪音。
然而能在地库听见如此微弱的声音,那就意味着某处必然有一处狭小的缝隙,而且是唯一的。
因为除了头顶的通风口,周夏没察觉到四周还有其它类似的噪音。
他怀疑那正是外界空气朝地库大门挤入时,从门缝里发出来的声音。
陆世风跟着他,见他有时停下来,有时又紧走几步,忍不住问:“你好像能和环境对话一样。”
周夏道:“没那么夸张,只是我的大脑总会从周围搜集过多信息进行分析判断,有时即使什么都不想做,也无法命令自己停止。”
换句话说就是同一件事情无论是好是坏对他产生的影响都比其他人要大,他不能在人太多,场景过于嘈杂的环境里呆太久。
陆世风道:“你得学会屏蔽,任何消耗你的人和事,多看一眼、多想一下,都不行。”
“嘘”,周夏突然道。
因为他听见了某种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人走路时衣服料子的摩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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