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回家后已经深夜,陆世风仍在书房奋战。
最近他都是晚上工作,白天出去运动,攀岩、冲浪、越野摩托车,什么刺激来什么,整个人迅速变黑了不少。
他的解释是总在电脑前呆着不行,想换换脑子。
周夏见他从书房出来,想起刚才从彼得手里看到的视频,心里很不是滋味,上前紧紧抱住他,也不说话。
陆世风奇道:“刚才你怎么那样看我?”
“怎么样看?”周夏问。
那人迟疑几秒,说:“充满了父爱的慈祥。”
话刚出口,就被周夏锤了一拳,说:“那你也就别客气了,叫吧!”
这下轮到陆世风锤他了。
两人闹了一会儿,陆世风揉下他的头发问:“怎么这么早就有白头发了?”
周夏摊在沙发上,懒懒道:“家传的,我将来可能不到三十岁就满头白发了,酷不酷?”
“白猫变白虎,够神气,”那人笑道。
周夏问他代码改得怎么样了。
那人眯起眼道:“每一次运行失误都是对自信心的糟践,我又总害怕犯错,于是就裹足不前。”
周夏安慰他道:“试错是难免的。
你看,从古巨猿的角度来看,它的基因突变所产生的人类根本就是个错误,体格弱小、幼儿期太长、野外生存能力差。
可现在呢?人类已经在万物之颠,可见‘错误’是进化或者改进中必不可少的前提。
不要怕犯错,说不定当下的错误,还会是未来的优势。”
陆世风望着他,揉下他的脑袋,心中百感交集。
当一个人触达到某种知识边界时,发现已来到刺骨寒冷的高峰,或是寂静幽暗的密林,同行的人少之又少。
这时如果身边有人能为你前进的每一步鼓励、喝彩,为你的成就给予赞许,那都是沙漠里的甘泉。
现在海德拉骑手队伍越来越大,周夏最近遇到的新人骑手里,有个女孩子才做一个月,等级已达到了“战神”。
他明白,这样的成绩仅能说明那女孩不挑单子,什么垃圾单都接。
趁着骑手们聚会时,他特意叮嘱她:“小妹你不能系统派什么单就接。你得‘养号’,通过接单、拒单,让系统知道自己的路线偏好,才能获得更有利的派单路线。”
女孩子奇道:“还可以和系统讨价还价?”
有旁人回应:“怎么不行!队长经常和我们说,好的系统和其中的人应该是良性互动,而不是全靠一方逆来顺受。”
女骑手连忙朝周夏致谢,又问:“骑手里的女孩子为什么这么少?是太辛苦了吧。”
周夏脑中不由浮现起阿焰的模样,轻声道:“以前也有女骑手,做得不比男骑手差,希望你也像她那样出色。”
等到骑手们四散开来,星河通过海德拉APP发来了一句话:“大哥你很会哄女人哎。”
周夏回复他:“我妈说我从小就会哄女人,一岁时尝试着叫她‘妈妈’,让她开心了好几天。”
星河发来个“大笑”的表情包,说:“自从你当了队长,骑手队伍里多了不少刺头,遇到bug就找我投诉,说什么‘不惯着系统’要做自由的玩家,还要与平台对话,我的心真得好累好累。”
周夏立即回:“那你应该感谢我对他们的调教啊,因为平台只有通过骑手的反馈,才能完善和更新算法。”
星河发来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说:“听说你要回去读书?”
周夏道:“有过类似的想法,但还没和大佬谈好。”
那家伙立即谄媚地说:“真舍不得你。”
周夏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谎言:“得了吧,我看谁也没你会哄人。”
花果园,公寓内。
电视机正播放新闻访谈,新一届的内阁要员全新亮相,各个巧言如簧。
在这样的背景声里,陆世风躺在客厅地面,额头上的冷汗直朝外冒,紧闭牙关。
他睁不开眼,尽管心里使劲,手脚却不听指挥。
佩姬喊他好几次,他才胡乱应了一声。
每次呼唤,他都被惊醒一点意识。
耳中传来的,一会儿是佩姬的声音,一会是电视里的只言片语。
就像溺水的人,一会儿浮上去,一会儿又沉下来。
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陷入了永眠,好像谁也叫不醒。
那种感觉好像死亡,特别的孤独。
于是他又努力地坚持,无数次反反复复,终于彻底清醒。
可清醒后反而更难受了——擂鼓般的心跳,血液流动时,又痒又疼,犹如蚂蚁在身体里爬来爬去。
连身体稍微挪动一下,关节的摩擦都很难受。
陆世风很清楚,人体维持正常的生理活动,确实能产生上述的“痛苦”。
以往这些感受都需要大脑分泌的内啡肽来镇住。
像他这样有药瘾的人,内啡肽分泌会逐渐减少。
一旦停药,身体等于失去封印,便能敏锐清晰地感受到过去不太明显的百般滋味。
他最近疯狂迷恋极限运动,就是因为这些运动能提高内啡肽水平。
可昨天和今天因为天气原因他都没出去,这才有了刚才的遭遇。
狂风暴雨经过,现在的他安静地蜷曲在地板上,整个人松懈又疲惫。
他想起来周夏大清早就出门了,早晨仍然是全城的大雾,也不知道路好不好走。
佩姬见他的呼吸逐渐平稳,焦虑道:““为什么非要调整代码啊?
你要么干掉他,亲自做‘毒药’的宿主,什么活罪都不用受了,还能借助全世界的算力去运行创世软件!
要么任由他被献祭,这样你将来上线,也能有好处。”
她的话声急促,嗓音尖利,听上去就像一只困兽,令人怀疑下一刻她就要从电脑里冲出来。
陆世风想坐起来,奈何动弹不得,只好道:“
佩姬,在创世软件对未来的预测里没有他。
后来我调整了参数,也只能看见更糟糕的未来,反正不是运行出错,就是说他死了。
无论哪种可能性,我都不能接受。”
短短几句话,已经累得他气喘如牛。
佩姬无奈道:“记得当初是我先尝试预测他老年时的样子,结果是一片空白,当时我怂恿他看结果,谁知那小子很滑头,偏不肯看,你就是从那时起对这件事上心了吧?”
躺在地上的人,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陆世风经常会设想周夏死后该如何应对,然后就恨不得抽自己。
可能是大脑不由自主地在模拟那种场景,等真的到来的那天好减轻一点痛苦。
想到这里,他苦笑道:“我想过把他藏起来,可那样的话,等世界全都疯了,结局仍然是共同毁灭,没有人可以独善其身。
除非把他也加入到初始条件里,才能得到豁免权,那只有将代码全部升级。”
佩姬叹道:“这等于强行逆天,要给人改命了。”
过了很久,陆世风支撑着地面,缓缓起身道:“你和他,都是我妄想中‘家庭成员的’的一部分,都不能失去。”
佩姬之前的火气消减了很多:“怪不得你用亲妹妹的名字为我命名。算了,这事儿我再也不提了,都随你吧。”
接下来陆世风甚至没力气坐上沙发,只能闭目养神。
佩姬通过摄像头时刻关注着他,偶而才轻轻喊下名字,看对方有没有反应。
房间里仅有电视机传出来的声音,为整个空间注入了一点生气。
现在演播间出现的是普朗特博士,他虽然仅仅当选为副执政官,却因为有军方的支持,成为了新一届内阁里的当红炸子鸡。
只听他侃侃而谈道:“我希望将来本国多数人都能享有‘免于贫困’的自由,能够用双手换来富裕生活,整个社会的经济、科技水平,会在这种‘万类霜天竞自由’中不雕自镂、不扶自直,找到最迅速、正确的发展方向。”
台下的男记者问:“听说你原本无意参选,也就是说完全没深入参政的野心?”
尽管觉得有些不对劲,普朗特博士还是稍微点点头。
男记者脸上浮现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看来您的初衷就是不愿负责,对吧?”
在场的人顿时明白,博士被媒体下套了。
只见普朗特不改笑容,道:“哪怕一个人不谋其位,他仍该以造福国家为己任,若是众望所归,唯有接受职务才最能造福国家的话,他也只能担起责任来完全舍弃自己的私心。”
直到从演播室出来,卢映雪才跑到博士面前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把那家伙给放进来。”
普朗特摆摆手:“没关系,对付他们无非费些口舌。下个安排是什么?”
卢映雪轻声道:“接见那个叫周夏的年轻人,说服他,帮我们卖命。”
博士笑笑,纠正他道:“不,是说服他,为国家献身。”
等普朗特来到会议室,周夏已经等候多时。
不等少年开口,普朗特立即前驱几步,热情地握住对方双手道:“辛苦了辛苦了,今天到处都是大雾,还让你开车特意赶过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