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 139 章

山本多一郎醒了,据说恢复得不错,很快就离开了ICU。

做为曾经揣过他一脚并且目睹了他跳楼的人,周夏对他的感觉非常复杂。

以至于经过他病房时,他有过那么一秒的犹豫,想要不要进去探望一下。

就在他还没有那好主意的那一刻,从病房里出来了一个熟悉的人,传染科病房的护士大姐。

她大概也没想到会遇见他,略有些紧张地笑了一下就走了。

周夏立即上前推开了门。

人刚进去,就听见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嘟囔道:“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说了吗,我没去过楼顶,也没剪断过你的输液管——”

大概是察觉到不对,病床上的人慢慢张开眼,看见来者后,他的眼神流露出来的分明是“怎么是你”?

还没等他开口,病床那个被诸多仪器包围、身上裹着白纱布的人又开口了:“我不是变态,我如果是想偷窥女人的话,就不会选在大半夜去上厕所了。”

貌似也有那么一点道理,大半夜去就是不想遇到人。

周夏怕他情绪激动引发伤口牵动,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说:“如果你想当女人,为什么不换皮肤身体,换得更彻底一些呢?”

多一郎盯着天花板,沉默了几秒才说:“我怕换了皮肤,就不是之前的自己了。”

这个答案,莫名其妙地触动了周夏心里的某个地方。

他登陆后也从来没想过换皮肤,何尝不是为怕万一遇见陆世风,怕对方认不出自己。

想到这里,周夏安慰对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向你道歉,毕竟我踹过你一脚。”

多一郎牵动了下嘴角,笑道:“你是迄今为止,唯一对我道歉的人。”

说完这句话,多一郎又说:“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动画片,里面有个故事,说有人知道国王长了双驴耳朵,但是他不能对别人说,一说就会被杀头,最后他终于忍不住,跑到大山的深处,对着大山喊:国王长驴耳朵啦。”

这一段话说完他已气喘吁吁,明显承受不了这种强度的体力消耗。

周夏本想劝他“好好休息,别说那么多话了”,没想到对方突然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看着多一郎的眼神,他只能改口道:“怎么了?你也有秘密吗?”

多一郎笑道:“对啊,我想去找那座大山,但是找错了。”

他的手劲渐渐松弛,声音里带着无限的疲惫。

周夏轻轻把他的手臂塞回到被子里。

明白他要走了,多一郎挣扎着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原来他在之前的病房抽屉里,藏了一张粉色的樱花贴纸,他想请周夏把最小的那张贴在阳台的门把手上。

尽管觉得这个要求匪夷所思,但周夏还是答应了。

他唯一担心的是作为事故现场,那间房有可能早就被锁上了。

哪知并没有,甚至连门都是虚掩着的。

他贴完试纸后还试了一下,贴得很紧,不大好撕。

等他忙活好这些,身后的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他连忙起身把门把手挡在身后。

原来是亚历山大,他瞄了一眼屋子,发现只有周夏一个人,露出不解的眼神,问:“我见门开着,就进来了。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

周夏道:“我就是有点好奇,万一当初没搬走,不知道会不会遇上类似的麻烦。”

亚历山大又气又笑,刚想说他“胡扯”,玛丽推门而入,见他们两个都在里面,她奇道:“这地方成景点了吗?快出去,我要打扫卫生。”

因为伊曼的主治大夫是凯蒂,她偶尔会来病房找他聊几句病情。

这天晚上凯蒂和伊曼在病床前上聊天时,周夏抱着书打了几个哈欠,竟然睡着了。

他是被冻醒的,醒来后才发现屋里的灯早关了,仅有窗外的上弦月,泼洒着些微的亮光在地板上。

看了下桌子上的台式钟,已是深夜11点45分。

没想到无非打了个盹,就一口气睡到现在。

周夏起身把被子拉到身上想继续睡,顺便看了眼隔壁床上的伊曼,差点笑出声。

这家伙睡觉喜欢把自己裹得很严实,仅有头发露在外头,看上去像只红头火柴。

他想要躺下来时,发觉背后有一丝的冷风,转过身才发现病房的门半开着。

周夏起身关门,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外头走廊上打呼声、磨牙声,真是一点不安静。

这才是正常的医院之夜嘛,他对自己说。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立即关门,而是走了出来。

护士台两个护士都在打盹,护士大姐睡得尤其香。

他想逗她一下,又怕吓到她,还是走开了。

电梯间那边看上去和白天一样明亮,光线晃得刺眼。因为自打那件事情发生后,医院干脆把公共区域所有的灯泡都换成了大功率,主打一个明亮如白昼。

周夏想过去靠在电梯附近的大窗户边透口气,可没几步又重新回到护士台。

他从桌上捡起一个全新的输液管,把通往顶楼的那扇对开大门给栓了起来。

他对那天夜里的意外心有余悸,不想护士们又受到惊吓。

做完这些后,他确信它足够结实,这才又朝电梯走过去。

然后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按了电梯按钮,直到来到大堂,才记起来住院大楼的电梯夜间下来无需刷卡,但上去就不行了。

完蛋了,待会回去肯定要找人帮忙。

住院部的大堂正门,夜间也是不能进的,出来的话仅有一个角落里的边门。

周夏很顺利地找到了那扇门,手一推就出来了。

夜间的医院和白天有所不同,所有的楼宇建筑都黑黢黢,亮灯的很少。

只有路灯照着水泥地,下弦月照亮了无云的夜空,四周没有一个活物的声响,连虫鸣都没有。

他在院子里走了半圈,发现前面有一栋铁门半开的建筑,外墙脏兮兮,窗玻璃似乎还碎着。

周夏并不是胆小的人,只是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象个梦游者一样,跑到这种空旷又破败的地方。

就好像有什么力量在召唤自己那样。

他推门走了进去。

很安静,仅有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干枯树叶被踩碎的“咔嚓”声。

建筑里面亮着昏黄的灯,所以一进门就能看见靠墙的一排排巨大的抽屉式冰柜。

从斑驳掉漆的柜门上能看出来,它已经被废弃闲置几年了。

可即使它是簇新的,也不会给人带来愉悦感。

因为周夏认出来,这是医院停尸间专用的冰柜,以前在姑姑上班的地方见过。

他四下走了一圈,办公室的桌椅板凳都半新不旧,甚至还有敞开的书柜和摊开的笔记本。

黑板报上的板书也都清晰可辨,那些字他都不认识,仅仅认出了一个“Foie”。

那是肝的意思,因为餐厅菜单上,鹅肝酱下面都标注着“Foie Gras”。

这里肯定不是指大餐了,它说的应该是人体的脏器。

周夏深呼吸一口气,又仔细查看了一圈。

果然,黑板报所处的房间象个实验室,有不锈钢的操作台和带滚轮的推车,刀子、剪刀等工具都有。

这应该是解剖室无疑。

接下来的发现,越发证实了他的猜测。

因为靠墙的地方,桌子上堆着带有血液样本的玻璃片,上面全是罗马数字编号。

更令人惊诧的,是一个玻璃盒,里面放着一块干瘪焦黄的东西。

他也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还凑过去闻了下。

周夏感谢自己嗅觉失灵,因为什么也没闻到。

但能看见上面有明显的白毛和霉斑,底部甚至有一些黄黄的液体。

他又把玻璃瓶子转了个圈,这才看清上面的贴纸,写着“心脏标本”。

他的手像触电似的,立即收了回来。不过很快就不怕了,反而有点难受——那颗心也曾有过喜怒哀愁,有过所爱所憎,但现在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了,它被彻底遗忘了。

周夏走出解剖间,这才留意地上的杂乱脚印,可见这里的人离去得匆忙,连标本和笔记本都来不及整理或者拿走。

这让他有一些很不好的想象,比如这里发生了什么病毒泄漏,或者查出某种传染性很强的疾病,所以工作人员才会撤离得这么匆忙。

这时就听见院子外头传来几声“咔嚓”,那是树叶被踩裂的声音。

他连忙跑向大门,并没有什么异常。

该回去了,待会还得找人给他开门开电梯呢。

他转头回望了那个大门敞开的建筑,即便这真是幻境,那么创造它的主人还是很细心,懂得无需给他创造嗅觉。

而且,他觉得这里回荡盘旋的主旋律分明是忧伤。

那是平静生活被突然中断后的哀愁,那是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怆然。

唯独没有恐惧。

推开铁门后,周夏仰头看了下天空,上弦月仍然明亮。

不对啊,按照他掌握的月相知识,上弦月仅在上半夜可见,午夜就该落下了。

他醒来时已经接近12点,又兜了这么一大圈,少说也有一点钟了。

为什么上弦月还在?

思维刚转到这里,眼前闪现出一片炽烈的光芒,比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还要刺眼。

光芒过后,周夏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六楼电梯不远的地方,他慌忙看下护士台的挂钟,时针未动,分针压在48分上。

四周仍然混杂着呼噜声和鼾声,值班护士仍旧在打盹。

他匆匆赶回房间,锁好门躺了下来。

直到天色朦胧,周夏才又回到护士台。

大厅依然安静,护士大姐还在睡,可防火门上并没有输液管。

是谁为他制造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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