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脑壳落地后迅速朝前滚了几下,落入阴影中。
不一会儿,黑暗中便走出一位戴兜帽的黑衣人。他将头埋得极低,面部几乎触到前胸。
正常人怎么能把头低成这个角度?
周夏上前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黑衣男尽管嘴里发出几声呓语,却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奇伊也发问:“老兄,你知不知道出去的门在哪里?”
黑衣男缓缓摇头,机器人忍不住道:“这人看着实在是又丧又挫啊。”
周夏“嘘”了他一声:“允许一个失意的人自由地活着,特别还是在他自己家。”
黑衣人又开始哭了,“呜呜呜”的声音回荡在诺大的房间,听上去悲切至极。
此刻外面已全黑,屋里全靠头灯的微光照明。
奇伊关心的依然是老问题:“哪扇门是咱们进来的那个?”
他们顾不得黑衣男,仅想找到记忆中进来的那扇。没想到六角形已变成八角形,六扇门变成八扇门。
而且每扇门打开后都场景各异,却没一个通向户外。
周夏说:“我觉得八角形还会不断演化,等到它演变成N条边、N扇门,门后情景也会越来越多。”
这应该是个多边形逐渐向圆过度的阶段,等环廊彻底变成圆,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飞跃的质变。
想知道答案的话,唯一的途径还是询问黑衣男,周夏只好折回到那人身边:“老兄,这门会一直增多对吧?”
黑衣男哭声原本已减弱,听闻此言,又开启了新一轮的呜咽。
这次甚至越演越烈,很有嚎啕大哭的迹象。
奇伊捂着耳朵嚷嚷不断后退:“我马上就滚,已经在滚了,你不要哭了呀!”
没用,黑衣男哭势惊人。
而且从他双脚开始变形,不断有液体蔓延,就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朝外源源不断地流淌。
他就是个渐渐融化的蜡人,双脚、双腿化成一滩漆黑的液体,并向周围散开。
周夏只能不断后退,同时眼睁睁地看着他先是下半身融化,继而仅剩得上半身沉溺在那一汪漆黑中,丝毫挣扎的意图都没有。
这是要把自己哭死,还是把自己在泪里淹死?
此刻,地上的杂物也都统统不见,于是黑色液体得以流淌,质感上很像粘稠的沥青。
房间里的高柜开始不断倒下,连墙壁上的挂画和吊灯都“劈里啪啦”直朝下落。
他们在躲避时,两个人的脚都难免沾染了丁点黑色液体。
奇伊还好,周夏却顿时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悲切,只觉的生无可恋,恨不能也匍匐在地、大哭一场。
共情能力太强也不是好事,他满身心都弥漫着极度的悲伤,咬牙对奇伊说:“这房子的主人心绪很不稳,快把我的情绪也搞崩了,咱们得先找个地方躲躲!”
可离他们最近那扇门也有数米,想要过去,两只脚总归会沾染到。
奇伊急中生智:“你见过一只猫蹲在扫地机器人身上转来转去的情景吗?”
“见过,”“那就来吧!”
周夏说声“那就不客气”后,迅速跃到机器人背上,缩着腿用两手扒紧他。
机器人“刺溜刺溜”地转得飞快。
很快,两人就冲进了一扇门,“砰”的一声把混乱挡在了外面。
屋里的光线明亮很多,属于截然不同的空间。
地上摆了许多画架和颜料,既有半成品,也有成品。
周夏跳下来想找地方休息,赫然发现窗台、门口有好多鼻涕虫和蜒蚰,正在满地蠕动爬行。
人还可以灵活地弹跳避开,奇伊这种靠轮子滑行的根本避不开。
机器人只能哇哇大叫:“恶心人,恶心人!”
周夏见状,便把他抱起来放在椅子上,叮嘱他不要乱动。
桌子上好多泛黄的纸张,看上去都是从本子里撕下来的。
他不由随手捡了几张,奇伊叮嘱道:“可以看,千万不要念出来喔。”
他点点头,默默地看了起来:
“受够了一睁眼就要受到网络上疯狂世界的攻击,真的做不到让全世界都感到满意。”
“上床睡觉前,发现自己正紧握拳头,指甲都嵌在肉里,这才明白白天的走路和工作都是靠意志在支撑。”
“今天没有动笔,觉得焦虑烦躁,估计再持续两天,就要抓狂崩溃了。”
“遇到一个人说很喜欢我的作品,感觉自己欺骗了人家,其实我画的一点都不好。”
“状态不好时会觉得我的创作就是说谎,毫无意义。”
“画画这件事有时令我恐惧,可看到满意的作品,又会觉得还不错,今天我又喜欢自己了。”
一个焦灼不安的灵魂跃然纸上。
除了这些记载着文字的纸片,桌子上还有张明信片,上面用很漂亮的花体字写着:“亲爱的,真想让你看看我在画的东西,但又怕你不喜欢,算了。”
落款是,你的钱德勒。
见他还想再捡几张看,奇伊喊道:“不行不行,虫子太多了。”
果然,墙角上开始聚集着更多的虫子,就好像房间某处有个溃烂的伤口,正不断朝外喷涌污秽那样。
两人把心一横,一把推开了门!
靠近墙角的地方,一滩黑色的液体正缓慢无声地收缩,黑衣男的头部肩颈已成型,看上去正在凝聚恢复原型。
看见他们出来,黑衣男嘴里仍发出咿咿呀呀的呓语。
两人根本不敢在他面前驻足太久,随即又打开一扇门钻了进去。
谁知周夏刚进门就被人打了一拳,虽然说不上很疼,但也把他搞懵了。
刚想看清面前有什么怪物,哪知道第二拳又从别的方位迅速袭来。
他大叫一声后坐在地上,这才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墙面有数只手臂,有的长,有的短,有的粗,有的细,看上去男女老幼都有。
他原本还试图爬起来,谁知平整的天花板上也冒出一只结实的手臂,还攥着拳头,像摆锤一样朝他飞驰。
眼看就要抡上自己,周夏迅速躺倒朝后一仰,这才躲过一劫。
奇伊这时也被揍得“鼻青脸肿”,快要找不到北了。
愤怒的机器人不甘示弱,从地上捡起一块转头,开始朝地上猛拍。
奈何拳头太多,而且它们并非固定在某个方位,而是像地鼠一样缩在墙内,又随机冒出。
你根本无法预测下一个打击在哪里!
眼见房间正中有只衣柜,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朝那柜子爬过去,刚好能容两个人。
外面的拳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的声音像擂鼓一样热闹。
周夏仔细听了下,发现这些拳头不仅揍人,嘴巴也没停:“
为什么让女孩子画得那么瘦弱,你这是白瘦幼审美,病态!
为什么把女人胸脯画得那么丰满?低俗!
为什么把那些河流画得和真实的场景一样,艺术不需要完全写实,你是白痴吗!
太阳怎么变成了红色?我从没见过红色的太阳,你还是封笔回家卖茶叶蛋吧!
毕加索是渣男,你竟向他致敬,我鄙视你!
你在模仿毕加索吗?可你画得像噩梦一样,怎么能和他媲美?”
这下大家都点明白了,这些拳头更像是某种恶言恶语的形象化。
奇伊道:“不喜欢就不看,为什么口出恶言?”
此刻的伊曼,仍旧在熔岩洞画廊守着两个队友。
都在他已经完全适应了里面的寂静时,听见从远处传来有节奏的脚步声。
他立即握紧武器,但并没有把头灯调暗。
过了一会儿,画廊那头踱步出来一个男人。
这人体态修长,穿着希腊式白袍,皮肤白得惨烈、白得刺眼。
以至于伊曼看了几秒钟都觉得有些伤眼,只能默默把头灯调暗。
那人离他约有二三十米时,就停下脚步指着靠墙昏睡的两个人,皱眉道:“不能随地大小睡。”
然后他又耸动鼻翼,望着伊曼说:“你身上都是汗味,而且你这件苏格兰格子衬衫一点也不好看。”
伊曼不客气道:“你吹吧,连我衣服上的花纹都能看清!”
白衣人用按捺不住地得意口吻道:“我并不需要眼睛,单凭感应力,就完全能‘看’到想感知的一切。”
即使把灯关了,也不影响他在这里穿梭自如。
伊曼刚想开口,白衣人突然大叫一声:“啊,我还没有换掉睡衣,也没洗脸,听见了外头的动静就出来了。”
伊曼忍不住道:“反正我也看不清你。”
“但我自己知道啊,”白衣人闷闷不乐:“等我一下,马上就来。”
不一会儿,白衣人抱着一卷席子出来了。他把席子展开,对伊曼道:“地上太凉,把你的朋友抬过去吧。”
人还怪好,看来没有恶意。
等到一切处理好,白衣人才问:“你是来买画的,还是来看画的,或者是来拜师学艺?”
伊曼道:“呃,我没带钱。”
白衣人笑道:“我这些画本来就不卖,但可以送给你啊。”
原来是个画痴,为爱发电的。
白衣人看看席子上的两位,问:“他们去哪里神游了?”
伊曼实话实说:“进画里了。”
“什么?我都把画封起来了,你们到底来做什么的!”
伊曼道:“我们是来——”,话到嘴边,又改口为:“我们是来探险的,请问你的画境危险吗?”
白衣人道:“倒也说不上,那都是我的废稿,估计他们找不到乐子,觉得无聊了就会出来。”
伊曼松口气,问:“我只是搞不懂,这里看都看不清,怎么能画画?”
白衣人不以为然地问:“贝多芬耳聋还能写曲子,我为什么不可以画画?”
伊曼竟无言以对,他想打听些这里的情况,说:“我叫伊曼,您是一个画师嘛,该怎么称呼。”
白衣人摇头道:“准确点来说我是一个画家,钱德勒。”
伊曼只好道:“你画的挺好。”钱德勒激动地问:“哪里好?”
伊曼只好说:“很有活力。”
钱德勒高兴地说:“我从来没学过绘画,全靠自己摸索,是想象力和创造力给了我生存的力量。”
两人聊了会天,钱德勒显然很高兴,因为很久都没和人和他说过这么多话了,何况这人还那么肯定他的作品。
“你吃饭了嘛,我给你做点好吃的吧?”他建议道。
伊曼本来就饿了,见状连忙点头。
一阵儿咣啷咣啷的响声后,画廊里弥漫着肉香。
伊曼好奇地问:“什么饭?”
钱德勒道:“shu汤。”
伊曼想起进洞时看见的红薯和马铃薯,猜测是相关菜肴。
很快的,钱德勒就端着托盘走近他,还用热忱轻快地语气问:“要什么口味?”
伊曼说:“有什么可以选?”
主人迅速地把托盘放在离他不远的石凳上,说:“有墨西哥辣鼠汤,加州果香鼠汤,还有印度咖喱鼠汤。”
伊曼以为自己听错了,走近托盘俯身去看——每只碗里都浸着一只完整的死老鼠,连长长的尾巴和尖锐的牙齿都看得很清楚。
他一阵心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钱德勒热情洋溢地解释道:“这可是熔岩洞里的少有的佳肴,我好不容易才逮到的!”
伊曼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说:“好,不过我得先把灯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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