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用平静的声音问:“大副,海底有石油?”
“对啊,”那人很干脆地承认了身份:“我们曾经证实过,但没有设备船,谁知道会遇上你。”
周夏说:“我没有那么大的算力。”大副笑道:“你有的,别这么小气。”
见对方不吭声,大副握刀的手加大一点力道:“不配合吗?那我只能先去杀掉伊曼,然后是阿姜,再把毛姐的内存都据为己有。最后把所有的人丢到大海。你还敢上岸去见老姜吗?敢回白鸟城自己的家吗?”
周夏不由深呼吸一口气。
只听大副继续道:“接下来你会一直悔恨交加,而且你的朋友说不定也变成叠加态,随时环绕在你身边,他们盯着你,不停抱怨你不肯出力救人。可每当你想去找他们当面忏悔时,他们又不见了,因为他们又坍塌成深海下的白骨。”
他讲得绘声绘色,可以想象这人此刻的表情有多丰富。
周夏轻轻打断他的描述,然后才问:“船锚出事那天,你故意没睁眼?”
大副道:“对,我想看看船能不能留下来,没想到成了!后面两天,我都是故意睁眼,你也不能全怪毛姐,哈哈哈哈。”
按照他的计划,所有的舱门都被锁住了,伊曼和二副他们毫不知情,会乖乖在屋里紧闭双眼。
就算外头有声音,他们也估计不会去看,包括那只猫。
大副为自己的完美计划而得意,忍不住哈哈大笑。
伊曼和阿姜晚上在一个船舱。
早晨他准时睁眼后想去开门,哪知起床后先是被天花板撞了下脑袋,然后又发现大门从外头被锁住了,怎么都打不开。
对讲机也失去了信号,周夏和隔壁船舱的船员都联系不上。
屋内仅有一扇圆形的玻璃窗,此刻它外面是暗沉的海水,随着船身的摇晃,偶尔才露出些海面上的微光。
阿姜也醒了,他揉着眼说:“船怎么晃得那么厉害,不会是要来台风了吧。”
“我觉得房间变矮了”,伊曼说:“我刚还被天花板撞了下脑袋。”
他摸索着打开灯,又嗅了几下:“怎么还有股机油味?外面传进来的?”
阿姜没回应,他起身猛地冲向窗户,难以置信地说:“窗户形状怎么变了?”
何止,他们船舱所处的水平高度也变了。
现在船舱明显升高很多,至少升高了有十米,可以看见海水正在窗户下荡漾。
伊曼心说:老大你把船变成什么样子了?怎么都不说一声呢。
两人正面面相觑,墙角处传来猛烈的敲打声,原来那里有一个直径十厘米左右的通气阀。
他们互相看一眼,都没说话,里面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喂,你们都还好吗?”
原来是二副的声音。
伊曼立即叫阿姜找来工具,想试着把通气阀上的螺丝都拆下来。
没想到通风口螺丝的公扣和母扣尺寸不一,徒手都能拆。
他脱口道:“产品不合格,周队这次不行哎。”
阿姜惊道:“你说啥,这船是他造的?”
“怎么回事,你们的门也被锁了”,隔壁房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很多。
“对啊,”伊曼回答。
二副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我们隔壁是毛姐,她说外头变天了。”
原来毛姐的窗舱位靠近船尾,她早上起来就发现不对劲儿,平坦狭窄的甲板突然扩大很多,还突兀地竖起钻塔和起吊机。
这不变成了海洋勘探船了吗?
二副问:“你那边有啥动静?”
伊曼道:“我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见一种噪音,好像有什么钻头之类在响。”
阿姜凑过来说:“大副他们不在隔壁,我敲了很久的通气阀,他们那边都没反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在船舱内。
伊曼斩钉截铁道:“就是大副他们搞的鬼。”
当务之急,必须想办法先出来,坐在这里唉声叹气或者抱怨都没任何意义。
伊曼的目光在墙角两个通气阀之间转来转去,它们一个通向二副房间,另一个通向大副房间。
他突然有了主意,附身贴在地面,对二副那边喊话:“快和毛姐说,让她变身来我这里,我有办法出去!”
二副立即答应了。
见伊曼开始收拾随身物品,阿姜不解道:“她来了又怎么样,咱们三个宿舍的门都是从外反锁的。”
门上又没有洞,猫也钻不出去。
伊曼笑道:“隔壁是大副的宿舍,你觉得他们会把自己的屋门锁上吗?”
阿姜望着墙角另一个通气阀,恍然大悟道:“懂了,我懂了!”
伊曼自言自语道:“这种钻井船,标准配备里应该包括救生艇,咱们先出去,想办法再脱身。”
船舱外,大副手底下的水手们化身为钻井工人,其中一个正守着钻头作业。
从船尾的甲板上朝下望,能看海面上拖着长长的一排探测设备,加起来有四五个足球场那么大。
船上的工人手里正拿着一个零件在调试,它上面是浮筒,下面吊着□□。
□□发出地震波,便能对海床进行高精度的地层结构测绘,实时探测海底情况。
大副过来盯着工人问:“没问题吧,就是之前我们勘测到石油的地方?”
这片海域没有什么参照物,全靠地质勘探才能定位。
工人拍拍胸脯道:“放心吧,我以前就是学地质的,不会搞错。”
大副又拿起对讲机道:“你别光顾着机器,人也得看好了,接下来还有用。”
对讲机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放心吧,我守着呢。”
此刻的周夏被缚在轮船中部的栏杆上,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汗浸透,他垂着脑袋,头发遮住面孔。
整个人都蔫蔫的,像一片摘下很久的树叶。
看守明白他为造出这艘大船耗费太多的算力,一时半会都缓不过来,所以随便用尼龙绳在他手腕处打了个结,很放心地去照看机器了。
周夏知道这伙人整晚都在盯着钻井船的核心部位和功能,像宿舍区之类,大副没要求重造。
所以伊曼他们大概率还是被羁押,把脱身的希望寄托于同伴,并不现实。
他必须保存实力,做最后一击。
幸好绳子并不紧,只能先在栏杆上动静不大地来回磨。
先前的渔轮铁锚此刻已成为钻井中的钻机,正因势利导地朝下钻。
枯燥而有规律的噪音,不断从海底深处传上来。
尽管离了1000多米,船上的人也听得很清楚。
毕竟声波在水下传播,能量损耗小得多,一次震动能传几千公里都不足为怪。
噪音起初还并不算很响,周夏觉得它就像门开了点缝隙,有点声音溜出来了。
渐渐的,声音有了变化,一种令人不安的变化。
就像门慢慢敞开,更多的声音正不断朝外涌。
工人自己也觉得不对劲儿,叫来大副说:“你听,像不像?”
“像什么?”大副一脸懵。
工人小心道:“像有很多人一起嚎叫痛哭。”
大副不耐烦道:“别胡说,自己吓自己!”
工人不服气:“我没有吓人,真得很像,你再听嘛,我总觉得好像钻到了什么不该钻的地方,说不定是地狱之门。”
大副强压着火气解释说:“以前那种高层建筑遇上微风时都能发出尖啸,听上去好像十级台风,都是错觉嘛,真没什么可怕的。”
周夏能听清他们的对话,他认为大副判断的对,海底并没有什么痛哭嚎叫声。
但钻头下方的地质环境肯定变了,好像是钻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他甚至能听见里面的回声。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渐渐有画面浮现:直径数公里的漩涡正在疯狂地旋转,周围的海水都被迅速地吸进来,连极远处的海滩都开始塌陷。
不好,这群人肯定是惹祸了。
恰好此时,周夏手腕上的绳子磨断了。
他废了好大劲儿,才克制住冲到钻井台指正失误的冲动,蹑手蹑脚朝船头走。
记得救生艇在那里。
走了没几步,就见一艘救生艇赫然出现在钻井平台下方,伊曼正挥舞着一块红布,不停地朝这个方向招手。
周夏又惊又喜,差点大声喊出来。
钻机边上,包括大副在内的四个人正围着机器七嘴八舌。
工人愁眉苦脸道:“钻头被卡住了。”
大副怒道:“那你换个方向,或者拔出来再试试。”
工人操纵钻头刚刚动了一下,只听见“咯哒”一声,钻井台某处传来断裂声。
众人惊恐地四下打量,没人敢动一步。
惊疑中,钻井台开始朝一边倒,还伴随着剧烈的震动。
“地震了啊?”有人问。有人指着海面道:“快看,水面怎么冒泡泡?”
大副则觉得钻井台正在缓缓朝下沉。
经他提示,众人纷纷转身朝外看,顿觉自己得离海平面确实近了不少!
海面的泡泡更多了,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一个工人道:“咱们的钻头好像捅破了什么东西,海水在朝下涌。”
另一个工人迟疑道:“可能我搞错了,这下面不是油田,是盐矿。”
大副的声音都打颤了:“你再说一遍?”
工人惊慌道:“这下面应该是盐矿,咱们的钻头在盐矿顶部穿了个洞,海水灌进去后,会溶解掉所有的盐分,直到把整个矿坑填满。”
话音刚落,离船十米开外的地方突然喷出一道高约百米的水柱,那气势简直赶得上之前的龙卷风“吸管”了。
从里面喷射出来的,除了海水,还有不少鱼。
一时间附近海面都是刺眼的鱼鳞闪烁,甲板上更是劈里啪啦下起了“鱼雨”。
鱼的尸体满地都是,大副他们被打的脑壳疼,“哎吆哎吆”乱叫。
有人用颤抖的手捡起一条鱼:来自深海的□□鱼。
之前的猜测完全得到了证实,矿井内的钻头打进盐矿内,导致顶端的大量盐份瞬间融化,于是矿井里空气遭到压缩,这才发生了爆炸,连深海区的鱼都被带了上来。
霎那间,四周充满了死亡的味道。
大副第一个反应过来,见他掉头朝船头跑,后面的人连忙跟了过去,喊道:赶紧乘救生艇走!
没想到救生艇早就不见了,数百米外的地方,周夏、伊曼他们,正在奋力驾船远离。
艇上的人回望身后,见硕大的钻井台先是倒塌,继而才慢慢沉降,上面的人开始还能不断呼救。
直至井台倾斜、完全陷落,大副他们就再也看不见了。
原先的地方渐渐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以摧枯拉朽之势将附近的海水卷入。
钻井台的塔尖起初还露在外头,随着漩涡不停转动数圈后,整个工程船就像一块被扔进绞肉机的碎肉,在高速旋转的海水中瞬间被撕碎。
大家都看呆了,没人再出声,只有救生艇的马达声在不断地发出噪音。
周夏双手趴在救生艇船舷上,他发现不管伊曼如何加大马力,游艇前进的速度都赶不上被漩涡吸走倒退的速度。
他们就像一群蚂蚁,正在一条不断倒退的履带上拼命挣扎前行。
不管多努力,多半也是被吸进去,命运将重蹈大副他们的覆辙。
阿姜不知何时已经走过来,他惶惶然地望着狂奔的海水,轻声问:“船长,你说下面的洞会有多大啊,难道能把这里的水全部吸走?”
周夏点点头:“我估算了下,就算救生艇能抵消掉海水的倒退速度,等咱们赶到波尼湾时,这片的海水说不定全部吸光了。”
阿姜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半晌才怯怯道:“然后呢?我们会跌落到千米以下的海底嘛?”
毛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笨蛋,真那样的话最多是爬出深坑完事儿,可波尼湾外头还有海啊!”
其他人被这句话提醒,顿时都有种兜头被浇一身冰水的感觉,僵住了。
大家望着不断朝身后狂涌奔流的海面,有人瞬间发出尖叫:“我懂了,波尼湾外面的海水会倒灌进这个超级无敌的千米深坑!”
周夏痛苦地闭上眼:折戟沉沙在二象限,还要以这么惨烈的方式,实在太可怕了。
他真的已经筋疲力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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