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审结束后,公共安全委员会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
正式开会前,早有秘书递交了庭审律师的体检报告,“胰腺癌”几个字异常鲜明。
可见周夏的判断是确凿无误的。
这位律师是奎因推荐的资深专业人士,绝无可能和周夏串通的可能。
资深议员一连抛出两个问题:你们认为他真有那种能力吗?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现场弥漫着诡异而令人尴尬的肃静,无人应答。
半响才有人道:“假如他真能预见到未来,哪怕仅有一点点,不论内容多么朦胧模糊,他也等于掌握了极大的权力。”
发言者点头道:“对,即使他自己不希望拥有权力,他也可能被别人利用。”
再说,世间哪里有不爱权力的人呢?
另一位委员插嘴说:“可如果把他囚禁,无论做得多么不着痕迹,都势必引起他的恼恨。我们也等于失去了一个帮手,更无法使他心甘情愿为白鸟城服务。”
大家一致认为,最好还是假设此人很重要。
假使到头来,他们发现他是骗子,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那无非浪费了一点金钱和精力,不会有其他过重的损失。
但如果因为傲慢,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物,白鸟城必然会丢掉很多机会。
“那就放掉他,像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样?”有人迟疑说。
“那也不行,起码在表面上给予他适当的关注,再用荣誉或者责任这样的绳索拴住他,对他释放最大程度的善意,”有人回应。
这样一来,安全委员会就能确保他不至于被任何的隐形敌人利用。
等到时机成熟,周夏能力发展完备且值得信任时,可以再予以更重要的任务。
如果民意比较倾向他,即使将来发现他没有特异功能,也可以把他当个典型保护起来,为我所用啊!
“就是不知道这个小伙子是什么样的脾气,容不容易掌控,你们有谁比较了解他?”某位委员询问道。
有人回答:“这个还是要问玛德琳,接下来很多事情还得由她出面和他谈。”
周夏当天晚上就被放了。
伊曼在半路就忍不住问他:“现在全城都知道你有特异功能了,怎么就我们两个不知道你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周夏反问:“咱们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危险,什么时候见我用过或者提过这个?”
奇伊说:“那你今天为什么要当众提这个?”
周夏道:“我想趁着双方还有退路时把事情闹大,否则等到局面不可收拾时,最吃亏的也许是白鸟城。”
有句话他没说出来,那就是:他们信不信并不重要,关键是让他们怀疑。
至于预测什么的,他的解释是:不要主动去预判任何事情,那样才会开心很多。
一个人总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焦虑其实是个坏习惯,因为你会不由自主地去设想坏结果。
如此一来,很容易每次经历大事小事后,都犹如劫后余生,实在是太费精力,得不偿失。
这天夜里周夏就找到了麦克德。
他脸色惨白,看上去好像刚生过一场大病。
周夏开门见山:“是你出手帮我了,对吧?”
麦克德半倚在床头笑道:“下半场才是我,上半场你发挥得也很好啊,读心术士。”
不等对方开口,他又加了一句:“我没看错,从你能‘看到’我曲子那一刻起,我就怀疑了。”
麦克德脸上浮现出极为得意的神色:
“后来找你演奏时,我趁你没防备,一把抓住了你的心灵,并在瞬间注入强烈的情绪。而你的反应就是愤怒,那是你遭遇外来力量左右时,自然流露出来的反抗。
在白鸟城没有任何人能够反抗我,除非他具有和我类似的某种精神力量。”
周夏笑道:“我们的能力不完全一样。”
“对,”麦克德斩钉截铁道:“你是洞察人心的能力,我是精神控制的能力,异曲同工罢了。”
随后,他的态度明显地流露出羡慕:
“当我看到伊曼戴着墨镜时,才猜到你的意图。
真没想到你敢利用庭审去施展并验证这一切,你看上去对谁都谦虚有礼,其实胆子很大,而且很狂妄。
我很羡慕你,同时也猜测这其中主要的原因,就是你对算力应该有着更深刻的理解,而且早就得到了证实!能不能和我分享一下?”
周夏这些日子其实一直在考虑算力的问题,也很想迫切地与人分享这方面的思考。
他略作思索,便道:“好,都告诉你吧。”
只听他坦然道:
“以前我对算力的考虑仅仅是在是微观层面,那就是个人的资源如何提升。
我从没从宏观上考虑提高总算力利用率的问题。
直到前段时间,我奉命下线游历,通过观测原生质人的超大型服务器的数据中心,发现他们能把众多关联不大的芯片,汇集成一个高效的超级算力资源池。
于是,每当一台设备遇到需要超越自身算力的场景时,都能根据权限从资源池内借用算力。
这有点像东亚某超级大国的‘南水北调’、‘东数西算’工程,都属于资源有限时的一体化布局。
线下世界的这种资源配置,给了我极大的启发!
我想线上的绿洲人,总有休息和发呆时,此刻每个人都有有不少空余的算力,如果能把它们灵活聚集,集腋成裘后数目就向当可观!
算力资源若不能连成一片,一盘散沙内的沙子再多,一粒沙子再大,各自之间犹如孤岛,又有什么意义?”
世界是众人的世界,算力也是众人的算力。
说到这里,周夏也明白自己的猜测其实非常理想化。
原生质人能做到这一点,主要是他们的所有的服务器以及各类智能终端设备,都是一种架构。
而绿洲人想要算力共享,必须团结一心,这样才能拧成一股绳子。
太难了,白鸟城都做不到没有隔阂,还要统一四个象限,目前看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再说了,即使所有的人都愿意,这股强劲的算力该如何合理分配,而不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
毕竟在总算力有限的前提下,这就是个零和游戏。
麦克德默默地听完他的叙述,眼中逐渐显露出亮光。
直到周夏讲完,他终于忍不住大喊:“你肯定有过成功调用他人算力的经历,对不对?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哈哈,你能抵抗他,因为你触摸到了系统本身,就好像看透代码的Neo一样!”
周夏望着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予以承认。
眼前的人有着太多隐秘,他现在仅想听他娓娓道来。
麦克德嘴角出现一个破败的微笑,他缓缓起床,然后侧身对着大门,随即脱下身上的带兜帽的外套。
展现在对方面前的,是他的另一张脸。
尽管周夏早就知道这桩隐秘,可当这张向来隐匿不见的脸上,紧闭的眼睛骤然睁开时,他还是被吓了一跳,“嚯”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当这张脸上的嘴巴开口讲话时,陌生且嘶哑的男声,更为麦克德增加了几分阴森可怖。
关键周夏一直以为这张脸是没有发育完善的残次品,根本没想到它不仅能看,还会讲。
而且,这张脸他并不陌生。那是一张圆脸,大学男生里很常见的普通人。
他脱口道:“是你?”那张脸笑了,道:“就是我,认出来了?”
周夏屏息凝视,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退后甚至走掉的意图。
他不是怕,而是觉得不舒服,类似于密集恐惧症所带来的诡异感觉。
只听麦克德用陌生的面孔道:
“当初我拿着自己的可控核聚变突破去找上峰,原以为迎接自己的是鲜花和掌声,哪知道什么都没有。
悬梁刺股却毫无收获,赌气之下我去了原点,那里有绿洲最大的赌场,我把自己的理论抵押,兑换了一套筹码,全部都是算力币。
啊哈,你以为我像那些贪婪蠢笨的赌徒那样输得精光?
我数学很好,赌运也很好,而且懂得克制,那些赌场常见桥段都没发生在我身上。
赌场也很大方,根本不介意赢家带着巨额算力币中途退场。
于是我顺利离场,以为从此会过上富足平静的生活。”
麦克德声音减小,周夏也没有出声。
半晌,讲述者才继续:
“后来我才知道,算力币必须在原点兑换,向开赌场的人提交抽佣后,他们才会告诉你正确的使用方式,否则对自身带来的效果完全随机,说是开盲盒也差不多。
自负让我变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
真正的生活在那一时刻已结束,我彻底认输了,以后只是活着……”。
再厉害的赌徒,也玩不过庄家。麦克德付出惨痛的代价,也无非再一次验证了这个颠扑不破的道理。
只听他说:
“当然,变异的结果里也有比较好的一面,那就是从此我拥有了些许控制人类精神的能力。”
如果没有亲眼目睹奎因在庭审上几近崩溃的表现,周夏根本不能相信这些话。
麦克德道:
“据说那位掌控原点的统治者,才是以精神力量控制他人的集大成者。
我在赌场时,曾听说有人想与那位统治者为敌,结果他对现实生活的全部感受突然之间就改变了。
人造的忠诚犹如空气一样包裹着自己,这时候就算敌人想要自己的命,也会乖乖奉上。
逃回白鸟城后,我曾试图发挥专长,用数学方程去模拟,好彻底分析大脑的神经网络是如何做到这一点。”
周夏忍不住说:“心灵会不会和微观粒子的运动一样,也存在一个底层的秩序呢?”
麦克德用四只手击掌大笑,两只嘴巴同时大喊,以至于有两个声道齐声道:
“对,我也是这么想,不论表面上看来多么杂乱无章的事物,背后都必定藏有底层的数学秩序。
奈何那个过程太复杂,以至于虽有数学工具能描述,却又找不到合理的答案。
但在这个研究中,我也发现一个逆向的方程式,这说明从理论上来讲,有人能对抗这种精神控制术,他能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读取’对方内心。
毕竟,人类大脑对某个刺激的种种反应,不论引起的生物电流多么微小,都能引发思想涓流。
天赋卓绝的心灵,能够感知这些多变的电磁场,甚至能够与之共振。”
说完这一席话后,他双目灼灼地盯着周夏。
而周夏此刻脑海中,出现的则是无数阿拉伯数字构成的方程式,其间穿插着许多蜿蜒的红色线条,仿佛幽暗森林中的血色河流。
麦克德任由他沉浸在自己天马行空的世界中。
很久以后他才道:
“现在白鸟城那些人必然还没意识到,不过今天你当众宣布自己的特异功能后,你的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相信安委会中的有识之士已看出你的重要性。
懂吗,这就代表你再也不属于自己了。”
两人的谈话中,头一次出现了一阵短暂且意味深长的停顿。
Neo是电影《黑客帝国》里的男主角;
精神控制术的说法,借鉴了阿西莫夫在《银河帝国》小说里的一个设定;
调用其他数字人算力为周夏所用,受国家发改委关于“全国一体化大数据中心体系布局”的启发,也就是“东数西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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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第 19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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