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成绩那天,叶吟定了闹钟,结果一觉睡到了中午。
她坐在床上,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今天就是出成绩的日子。心跳微微加快,结果她打开手机一划,虽然到了饭点,却没有一个人给她发消息。
总感觉哪里不对,叶吟手指发紧,她一推卧室门,看到父母坐在餐桌旁,桌子上摆着两道菜两碗米。
第三张椅子挨着墙,藏在桌子下,她默默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发出刺耳的“吱”一声。
“妈,我准备查成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声音发出,却好像丢失目标的单向信号,叶父看着手机,叶妈挑着鱼刺,无人理会叶吟的邀请。
叶吟心里一沉。
“妈?”
她先把手往叶妈眼前晃了晃,对方毫无反应,于是她搭上妈妈桌边的手臂,却愣愣地发现,手指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好像只是一夜之间,她的身体就变成了某种虚无的物质。
叶吟的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整个世界都无声地塌陷下去,剩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空茫无措。
……为什么会这样?
她不信邪,再次、再次地尝试,然而无论怎样都是徒劳无功。他们甚至交流了两句菜色,却一点没感受到第三个人的存在。
叶吟跟父母交流不成,勉强压住不安,用手机在五人群里发了条消息。
下一秒,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您无法在已退出的群聊中发送消息。】
不……不……怎么会?
她切换私聊,同样的感叹号再次出现。
【您与对方还不是好友。】
为什么?
发生了什么?
叶吟披了件外套,夺门而出。她匆匆下楼,感觉好像身体里破了个洞,明明是烈日当头的盛夏,却偏偏往里灌着寒风。
在小区里碰到的第一个路人,叶吟顾不得礼貌,伸手便拦,她想问:“你能看到我吗?”
结果话音被卡在喉咙里,对方视而不见地穿过了她的手臂,从头到尾步速不变,对她这个活生生的人一无所觉。
……怎么会?!
叶吟直奔杨星家,一口气爬上五楼。她喘着粗气,把门拍到震天响,一边喊:“杨星!杨星!”
无人回应。
她把耳朵贴到防盗门上,听不到一丝声音。正茫然,大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杨星一边提鞋,一边扭着头跟里面的人说:“我去找刘胖了,晚上不回来吃饭!”
“爱吃不吃。”杨星妈中气十足地答。
“杨星,杨……”
叶吟伸手去抓,不出意外地抓空了。手指完全碰不到人,明明是对着外套抓去的,却只捞到一手空气。
存在感被掐死在真空里,叶吟感觉自己像太阳下被曝晒的鱼,被开膛破腹,被所有人的记忆中剖出。
世界给她包了一层不透气的膜,像泡泡,薄而透明,却又坚硬到对她的所有挣扎一笑而过。
杨星从她身边堂然皇之地路过,叶吟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跟着他走下楼梯,走出单元门,走到阳光下。
为什么……?
“你别跟着我了。”
他突然开口,叶吟脑子里“嗡”地一声,表情空白地抬头。
“大家都看不到你,你还要挣扎什么?”
杨星转过身来,五官背光,看不清楚,但声音冷淡,像无情利刃,刀刀见血。
“别折腾了。”他说。
“你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叶吟猛地睁眼。
呼吸还没有平复,那种被彻底遗忘和无视的恐惧盘桓心头,她迅速下床,几乎是破门而入一样冲进客厅。
一模一样的场景,叶吟的心开始下坠,但下一秒,听到声音的叶妈抬头,愣了一下,转身推了退叶父:“去给叶子盛饭。”
叶吟的世界被一场梦震到天翻地覆,又在醒来的须臾中落回原地。
她白着一张脸坐到桌边,手里捏着筷子,食不知味地把米饭塞到嘴里。
“查成绩了吗?”叶妈问。
“啊,”叶吟慢半拍答,“还没。”
她看起来淡定到让二老以为是不是大多数高考生都对分数这么不上心?于是两人只说:“那还是尽早查一查吧。”
叶吟放下筷子,一推饭碗:“我去找我朋友。”
她从同样的衣挂钩上拿下外套,顶着跟梦里同样的阳光走到杨星家,没敲门,只是站在门外,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像,做不出下一步行动的决策。
我怎么会为一个梦跑到这里?
为什么我这么介意?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不自觉地抬手把胸口衣料攥出褶皱。
……为什么我心里,这么难受?
杨星一推门,就看外面站了个跟鬼一样的叶吟。
白色睡衣外搭了件外套,吊脚的睡裤裤筒下一双拖鞋,头发散乱地披着,脸色很差,更别提眼神诡异到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杨星被吓一跳,然后又一乐,说:“咋了,演倩女幽魂呢?”
叶吟的目光从他的眉眼一路逡巡到下巴,好像终于得到了什么答案。她没作声,转身就走,杨星莫名其妙地跟了上来:“不是,你怎么了?”
“查成绩受刺激了?你爸妈说闲话了?叶吟?”
走出单元门,她依然不肯减速,杨星终于有点慌了,他抓住她手臂:“怎么了啊?”
“杨星,”叶吟停下脚步,转身问他,“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装看不见我?”
“这么多年,”她顿了顿,就好像这句话有多难以启齿一样,“明明你才是最能看到我的那个人。”
“一直都是。”
太阳勉强算得上毒辣,但有风,就还好。
夏天的风也静静的,高三暑假悠闲地兜住了整个地球,就像运动会的校服外套拢住了那一整天的记忆。
那一天,跑完三千米的少年把奖牌挂到了少女的脖子上,以狗牌的名义,没人深想。
一年后,少女终于不再掩饰她的介怀和执着,把无所谓的面具一扔,说——
“我特别在意、特别纠结。”
“我每次都想问,但每次都开不了口。”
“我做了噩梦,梦里你说了很多伤人的坏话,所以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你明知道我最讨厌被人无视,为什么还要装作看不见我?”
“杨星,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杨星认识叶吟很多年,她的行事作风一直类似“平平淡淡才是真”。
——不争不抢、不闻不问。
因为知道自己存在感太淡,她干脆给自己画了个圈,被动地活在“我是透明人”的定义里。
就像飘飘摇摇的风筝,仿佛一不留神就要循着风飞走,远离所有人的视线,消失在所有人的关注中。
但,马克思说,人是社会的人,怎么能真的斩断所有联系呢?
叶吟用了很多年,一砖一瓦地建造起成熟的心理防御,用“不在意”,换“不伤心”。
只是杨星清楚,她不想这样。
——叶吟一直、一直,想被看到。
他看得到,别人不行。叶吟总是那副飘飘欲仙的“算了没关系”的态度,他能怎么办?
他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看到自己手里握着风筝线,竟然主动松了手,然后装出可怜的样子,勾引风筝说:“我够不着,你主动飞低一点吧。”
更笨的是风筝,竟然真飞了下来,问他:“你为什么要松开手?”
杨星看着一脸执着的风筝本人,酝酿半天,憋出来一句:“因为你是笨蛋。”
叶吟:?
杨星强装镇定,搬出一副严肃说正事的模样:“你还没说你多少分,要碾我十分我就告诉你。”
叶吟当了真,说:“行。”
他们跟两个傻子一样站在太阳底下,打开招考网开始查成绩。
叶吟输进准考证号,等页面加载的时候,其实心情已经平复得差不多。她有点不忍直视自己刚才的冲动,于是问:“你多少?”
杨星:“你猜猜?”
叶吟:“不猜。”
杨星“切”了一声,沾沾自喜道:“602,朋友,超常发挥。”
叶吟看到一眼手机上的数,下一秒就按熄了屏,一句话不说,转头往家走。
杨星嘚瑟地错过了她的分数,一看她这幅不知深浅的样子,心里一沉。
“不太好吗?没事,一场考试而已,回去看看怎么报志愿?……叶吟?”
他两步上前,伸手抓住她手腕:“别这样。”
叶吟背对着他的那一会儿,杨星感觉自己把古今中外所有安慰人的话都想了一遍。但他又清楚,如果真的没考好,那种挫败不是他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开导的。
于是他干巴巴地叫她:“叶吟,别难过了。”
“差一分。”叶吟突然说。
“什么?”
杨星第一反应是,分数线还没出,什么差一分?
“611,”叶吟反手抓住他,表情看不出什么喜色,甚至含着一点懊恼,“只拉你九分。”
杨星愣在原地,脸上从空白逐渐演变出一片五颜六色,像是什么**彩虹糖。
“你……你,我不行了。”
他为刚刚的自作多情而感到不值。
叶吟却没有就此打住,她抓着他不放,眼睛有些异常地亮:“如果我说我非常难过的话,你会跟我说实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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