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莱尔不多的记忆中,他一直生存在一栋虽小但也打理的井井有条、屋内装潢虽不豪华但也尽显主人品味的小房子里。
这些都是他的母亲黛丝特的手笔,如若让他客观评价自己的母亲,他会说这是一个略有虚荣、略沾脂粉但仍很美丽的女性,她的一举一动都显出金钱滋养的骄纵、从小得意带来的傲慢。
在母亲极享欢乐之时,她会撕扯前几日才买来的蕾丝缎带、将从托卡伊运来的葡萄酒一瓶瓶灌到泥土里,她说“要让蠕虫也享福”。
哲克·莺谭的那句话他立刻明白了,他已因富裕的生活而尽享幸福,但似乎背后永远有野狼在追赶自己。
他在一片荒野中被追赶着狂奔。
他被送到教会念书,但那些严苛的教条永远都数不尽。克莱尔时常从高高的塔楼俯视那些做生意的小贩,他还能清晰地看见一个人的手偷偷伸进了别人的口袋,有的小偷会熟络地与对方攀谈,从今日的餐食聊到明日的生意,如若对方仍处于警惕,这小偷便只得开始假装嫌恶地痛斥贵族的贪婪,这是一件极危险的事——如若被路过的佣人听到,大抵会替自己的主人殴打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但这一招却是非常有效的,最为威严的人也会皱起眉头,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而到这时,那小偷便终于能顺走一些财物了。
克莱尔认为这是非常有趣的,总是津津有味地听着,这比他在课堂上学到的还多。
这些被痛斥的家族里,有厄默、凡潭、略伯和佩洛齐等等,每当克莱尔听到“厄默”,他便立刻竖起耳朵,并被这些粗鄙的言语弄得捧腹大笑。相比之下,关于琼台宫廷的讨论便很少了,比之更为稀有的是望恍教廷。
望恍,他虽然不相信,但也是会读一读的,每当他的精神不自觉滑落到自己的生活,开始疑虑自己姓氏时,他便打开一本据说由神亲自编撰的经典著作,并细细品味起来。故而,他的成绩也不算太糟糕,甚至可称得上优异。
“仪式”——教廷掌握着这样一种神秘的力量,据说力量非常但很少有人见过,亦很少有人掌握,只有教廷的极少数人才有资格习得。这是出于何种用意——于是克莱尔沉思起来,他眉眼间的愁思引起一位仁慈神父的注意,克莱尔在短暂忧踌躇后便向这位总为自己的虔诚而骄傲的中年人袒露了自己的烦恼,但神父闻言只是立刻发怒,他盛满良善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用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这稚嫩的学生,并质问他是出于何种居心。
故而,克莱尔明白了不言。
当某一日他回到那座母亲的小屋,却见一位陌生男性坐在一把有着繁复雕花的橡木制扶手椅上,正抚摸着母亲的双手。
“黛丝特!”克莱尔叫道,于是那名男性蹙起眉头,将视线投注到他身上。
母亲想前来,却被那名男性摆摆手拦住了。
这是他的父亲,一个叫厄默的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克莱尔很熟悉这种目光,如同趴在塔楼俯视小贩的自己。
黛丝特对他说,“叫父亲,克莱尔。”但他只是紧紧抿着唇,不泄露任何气息,他绷紧着身子,不展露任何畏惧。
厄默起身,他的目光由讶异转为阴冷,男性宽大的手掌落到了克莱尔的脸上,但克莱尔只是憋着泪一言不发,或许这疼痛更加刺激了他的顽强——他一定要做这件事。这使厄默发出冷笑,他有了新的考量——那双手掐住了女人的脖子,“黛丝特,你没有教育好他。”
这是完全不符合教义的场景,只有小声的呜咽和认错的哭声。厄默的手在她身上,却看着他,似乎很是愉悦,甚至让克莱尔怀疑这个场景眼前的男性早已安排好了。
“祂说,死亡和生命都在舌头的掌控之中。”那个恶魔如此道,“你在我面前无权沉默。”
故而,克莱尔明白了要言。
在厄默走后,他去查看黛丝特的情况,黛丝特的目光变得涣散,克莱尔一晃一晃地走到水池边,将白布放入水中,那块布在透明澄净的水中一上一下,然后他拿起它回到黛丝特身边,轻轻擦拭母亲脖颈上的红色掌印。
黛丝特试图发出声音,却像将死的鸟雀。“对不起,黛丝特。”克莱尔的头深深低垂下去,他只是想发泄心中的积怨,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壮,但那只是厄默施舍他的特权。
他的心喘不过气,就像一个经历了长而幽深的洞才挤出头的婴儿,只有咀嚼漫长的压抑才得以面见这个令人失望的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是要碾碎骨头才能够生存下去的,如同那挤出的过程会使婴儿头部产生些许变形。
克莱尔想厄默家族的人定然头都是尖尖长长的,因为从出生的时候便在这一规则上有着良好的造诣。
或许也不是,他又想到那个厄默,如果拥有此种权力,还有何种区域需要他去适应。
于此,克莱尔看向哲克·厄默,因为长发的遮挡,他无法道出头颅的形状。
他又看向阿维图斯,虽然也无法辨认,但他相信阿维图斯一定有着圆圆的脑袋。
哲克·厄默和威尔·莺谭,二者的战争一触即发了。
克莱尔却突然上前道,“我们不应在教堂做这些。”
二人看向他,片刻后,哲克道,“你说得对,克莱尔。”威尔对哲克道,“...跟我去那里吧。”说完,便往外走去。
克莱尔看向阿维图斯,阿维图斯点了点头,剩下的三人跟随威尔走出了昏暗的室内。
阿维图斯问阿瑟玛道,“西恩还在喝酒吗?”
阿瑟玛道,“对,说不定他已经醉了。”
克莱尔问,“为什么?”
阿维图斯答道,“西恩本就不是因为志趣而跟随我们的,他只是想逃避家庭。”
克莱尔发出一声惊呼,然后道,“我能理解他。”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徒留几盏灯在黑夜中徐徐燃烧,往日热闹的轮播庄此刻一片宁静。
“为什么你去阻止了,克莱尔。”阿维图斯问。
克莱尔想了很多理由,最终道,“我想,是因为我和哲克、威尔都不熟悉。”他的思绪飘回厄默来到的那个夜晚。
黛丝特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在克莱尔的悲伤快沉入胃中时,黛丝特才睁开那双迷茫的眼睛。
她的视线在克莱尔红肿的脸上飘忽,克莱尔轻轻牵起黛丝特的手,呼唤她的名字。
他为冲动悔过,并试图将其解释为天真让自己好过点。
“黛丝特,我是想报复他,但我已经知道自己的错了。”克莱尔道,“母亲,我也对不起你。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听他的?就因为他是厄默?他从未在我的生活里露面,有什么权利指手画脚?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大街上的人从不敢议论望恍教廷——这群人根本没有信仰,那么望恍为何有权利规训这群人的生活?”
黛丝特发出细微的叫喊,克莱尔闭上嘴,他去仔细辨别母亲的话语,终于听清了黛丝特在说什么——她在不停念着“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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