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怀煦与顾落也算“相识”已久。
虽然他们满打满算只见过两次面，可这两次里，无论顾落遇到什么情况，无论是谎言被拆穿，还是用鬼工球杀他灭口，她总是笑着的。
轻扬的嘴角和含笑的眼眸仿佛在她脸上焊死了，甚至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一直带着轻飘的笑意，好像永远都不会有变的那一天。
突然看见顾落不笑的模样，乌怀煦恍惚有种对面换了个人的错觉。
因为顾落不笑时，清丽漂亮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有距离感，如同他们来时碰上的落雪一般，裹挟着无情的寒风，美丽又冰冷，不像是会和和气气与人交好的性格。
屋外风雪骤然停歇，不知道是天公作美，怕继续下下去会坏了仙都人除夕夜出游的兴致，还是仙都的修士调整了大护阵，阻隔了风雪。
顾落执起酒杯，温酒入喉，稍稍抚平混乱的思绪。
乌怀煦静等顾落消化这一信息，还替她把喝空放下的酒杯给满上了。
清透的酒液盈满杯口，顾落启唇向乌怀煦确认：“天道选了我？”
乌怀煦：“是你。”
顾落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轻呵一声：“我怎么感觉，这么不痛快呢。”
重新了解过帝君的职权后，她是对帝君之位起过心思，但那时她并不知晓天道选了她，以为下一任帝君会是一名叫“元初”的陌生女修，还起过争抢的念头。
可原本她想要争抢的东西，突然说就是她的，顾落非但没有感到高兴，反而生出些逆反的心理，不想就这么顺了天道的意。
乌怀煦看顾落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垂眸收回视线，道：“天道选人，总有它的目的在。”
关于这点，他们一起看《天择四帝》时就讨论过——
第一任帝君领导人类修士与凡人度过了上古末期的魔煞灭法之灾。
第二任帝君分隔仙凡，帮助凡人摆脱修士的奴役。
第三任帝君组织修士对抗日益壮大无恶不作的魔修。
第四任帝君结束了天罚后的混乱，令修士与凡人共处。
即便第三任帝君凌华没能善终，除恶之际忘了顾忌无辜弱小的凡人，第四任帝君青驰更是灭了乌氏全族，还将天道选出的第五任帝君人选囚于天阙城。
但不能否认，每一任帝君都解决了当时那个时代所面临的问题。
现下天道选择顾落，顾落需要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或者说，顾落本来想要做什么，让天道认为她适合成为下一任帝君。
顾落：“目的……”
顾落呢喃着乌怀煦的话，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思及自己最后想要实现的目标——
那个被赵知渺痛斥，说她是个疯子的妄想……
顾落想通了关窍，噗嗤一声，发出一阵从未有过的，难以抑制的大笑。
“天道哈哈哈哈天道……“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想要做的事情，正是天道所求！
“天道居然认为，它居然认为我想要做的事情是对的吗？”
“这也太可笑了。”
顾落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要笑出来了，好不容易忍了笑想要喝口酒缓一缓，又被呛到嗓子，别过身去咳得撕心裂肺。
乌怀煦见顾落咳得厉害，找来一壶干净的水，用灵力快速加热烧开，给顾落倒了一杯。
他不明白顾落为什么会是这般反应，只说：“无论可笑与否，这都是天道的选择。”
顾落喝下水止了咳，笑出泪来的眼底还泛着水光，支着脑袋喝醉了一般，问他：“你为何这般听从天道？若非天道选你，乌氏不会遭受灭顶之灾。”
乌怀煦摇头，纠正顾落的说法：“这是青驰的过错，与天道无关。”
顾落又笑了一声，她手中把玩着盛过清水的酒杯，让停在乌怀煦肩头的魂蝶飞过来，落在酒杯的杯口：“就因为天道选我，你可以忍下旧仇，来帮一个杀过你的人？”
乌怀煦的手微微抬起又落回原位——他早已习惯魂蝶伴他身侧，见魂蝶突然飞走，他下意识要去拦，反应过来魂蝶本就属于顾落，才硬生生停下：“你虽然杀我，但也只是杀了我的体外化身。况且你若能得帝君之位，我也能摆脱青驰，重获自由。”
顾落想到了听冥魔君记忆里的上辈子，依照传闻，她确实替乌怀煦毁掉了纵心蛊的母蛊。
顾落放下酒杯，很好奇：“天道当初选你的原因是什么？”
乌怀煦把目光从魂蝶上挪回来：“不知，或许天道觉得青驰适合平息混乱，不适合长久坐在那个位置上，需要我暂代一段时间，等你出现吧。”
“倒也不必这般妄自菲薄。”顾落没打算再喝酒，她从芥子里拿出一盒雪峰茶叶，用乌怀煦刚刚烧的水来煮茶喝。
历来帝君就没出过平庸之辈，更别说听冥的记忆里，乌怀煦可不是个只会和元初帝君搞暧昧的废物美人，他的修为深不可……
等等。
顾落才想起，在听冥的记忆里，她跟乌怀煦的关系好像有些不清白。
顾落：“你……”
喝茶得用茶杯，乌怀煦召来架子上摆放的茶杯，正准备用热茶水过一遍，闻言望向顾落，眉目淡漠，仿佛技艺不精的画师用心勾勒而出，光有俊美的外形，却含不住一丝一毫的情感，令人无法想象其承载爱意的模样，瞧着就是一张不通情爱，天生修无情道的脸。
顾落霎时便释然了。
是人总摆脱不掉流言蜚语，她和乌怀煦大概是走得太近，叫其他人误会了吧。
顾落无所谓道：“没事。”
乌怀煦洗好茶杯沏好茶，外头传来一片爆竹声——三更天了。
顾落很有仪式感地与他碰了碰杯，就着清脆的碰撞声，道：“新的一年，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外头的焰火还在放，赵清谷被医馆的修士拉出来过节。
许般般去了天阙城的除夕宴，出来透气遇上害他打赌赌输穿女装的傀儡修，两人“话”不投机，在殿外亮了兵器，是路过的罗绪和几位器修提醒，才叫他们没打起来。
安玄乙没告诉安家人自己回家过年，她从啄饮间回来就去了安家一处荒芜的小院，她的妖修母亲被关在里面，老样子不肯承认她是妖修的孩子，也不肯见她。
她便坐在屋外，陪母亲看天上的焰火，自言自语似的说说话，讲讲最近都遇到了些什么有趣的事。
周任远写好了辞呈，准备明日就交给上峰。
回了月轮教的吴夕瑶用毒物酿的酒喂她的宝贝小蛇，小蛇爱喝，整个头都埋进杯子里，险些卡住拔不出来。
边界，顾落的二师弟拿着玉牌，在五州论坛的秘密板块寻找下一趟进魔域的队友。
老三和陆栖在问药轩医修安淮书家里，一家子凡人过年热热闹闹，网瘾少女陆栖抱着安淮书的侄孙女一边刷论坛，一边混迹在各大群聊，和人拜年问好。
四师妹同交好的小姐妹一同下山去逛庙会，看到一修士摆的小摊上有她需要的铸材，和人砍了半天的价。
小五还想继续捣腾中转灵石，行川和灵霄宗之间隔着仙都，他得尽快将中转灵石分散启动并藏好，确保短期内不出故障。免得等顾落逃出来，他们灵霄宗与仙都对立，他还得冒险来维修。
偏偏他在群聊里问问题没人理，在行川新交的朋友又催促他一道出门看热闹，无奈之下，他只好先将手头的图稿塞回芥子，陪友人去过节。
最后，乌怀煦收下顾落的祝福，轻抿一口灵霄宗特有的临春雪峰，茶水入口有多苦，回甘就有多甜。
……
晚些时候，顾落去找赵清谷，两人一起回啄饮间。
分别前，乌怀煦要顾落把魂蝶收回体内。
“好好修复神魂，不要再用【化蝶】。”他又一次提到了这个问题，关于【化蝶】对神魂的危害，他早就同她说过许多遍。
顾落歪着头，一脸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苦恼。
乌怀煦：“你有必须要用【化蝶】的理由吗？”
顾落：“我的神魂和其他人不太一样，不经常用【化蝶】分裂出去一部分，反而会不太妙。”
这话无凭无据，连个怎么不太一样的细节都没有，听着像借口。
然而乌怀煦的先天灵感告诉他，顾落这句话是真的。
乌怀煦突然道：“我曾经想过，你习得【化蝶】神通，心性又如此狠厉，天道叫我早早发现你，或许就是为了让我阻止你伤害自己的神魂。”
顾落：“现在呢？”
乌怀煦：“现在觉得，我可能就是天道找来给你翻书的小厮罢了。”
顾落听乐了：“既如此，便劳烦你把魂蝶弄回天阙城，继续给我翻书了。”
西殿的书，她还没看完呢。
两人就此分别，魂蝶被送回天阙城，乌怀煦的体外化身则继续化名乌衍，藏于仙都。
天亮之后，罗绪来顾落这，给顾落和赵清谷一人一份压岁钱。
“你那份是你师父托我给的。”罗绪这么对赵清谷说。
赵清谷总算没再推辞，毕竟她和顾落年纪都不算小，旁的长辈给她们压岁钱她们还真没脸拿，也就自家师父给的，她们才好意思收。
给了压岁钱，罗绪又单独同顾落说了一会儿话，期间不免提到些糟心事，直到天阙城那边催她回去，她才走。
罗绪离开后，顾落拿起玉牌，给灵霄宗的师长和同门，以及关系亲近的友人发去新年问候，愣是忙到中午才停下。
她翻了翻一长串的联络人名单，想到什么，用魂蝶对乌怀煦说：“让乌衍买块通讯玉牌，把玉牌序号给我。”
乌怀煦：“……”
顾落这话说的，仿佛他与他的体外化身是两个人一般。
乌怀煦：“知道了。”
说破身份后，乌怀煦就没有再用黑色的灵力球困住魂蝶，顾落通过魂蝶看到了乌怀煦本体的模样，愈发觉得听冥记忆里有关他们俩的暧昧传言不可信——
乌怀煦的本体比他的体外化身还要像个无情道，与这样的人合作可以，谈情说爱？怕是青驰死在他面前，也未必能从他眼底看到喜悦，更别说是与人相恋时的爱意。
顾落以貌取人，彻底将听冥记忆里那点本就依据不充分的密报传闻抛诸脑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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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