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异象出现之前，最先出现异常的，是顾落的迷域鬼工球。

迷域鬼工球是顾落的本命仙器，平时就收在丹田内，以自身灵气蕴养。

宝、灵、法器分天、地、玄、黄四个阶，仙器却只分上中下三品。

鬼工球的品阶为“中品仙器”，顾落一个小小的金丹后期，体内储蓄的灵力根本不足以喂饱鬼工球，导致鬼工球在使用以外的时间里，一直处于安静休眠的状态。

可在顾落专心感知炉内变化，精准调控螭火的火力时，一向疲懒的鬼工球突然跑出来，激动地绕着顾落转起了圈圈。

一人一球的等级差距实在太大，顾落没办法清晰听到鬼工球的声音，但能大概猜到它是什么意思，遂摇头：“这是给尤师弟的剑，不能做成类仙器。”

鬼工球左右晃了晃，很着急的样子。

顾落的注意力还在炉内那把剑上，紧要关头，她实在分不出神，直到——

一只魂蝶从她眼前飞过。

顾落心头一跳，炉内的温度差点出现晃动。

顾落怕被外界打扰，早几日就切断了自身和所有魂蝶的联系，眼下不得不连接上魂蝶的感官，把擅自飞进来的魂蝶驱逐出去，免得它落进炉子里，毁了尤宿的剑。

可就在连接上的一瞬间，顾落瞳孔骤缩，惊讶地发现了两件事。

一是她在天阙城的魂蝶被不知道谁藏在袖子里，带出了思过殿。

二是此刻的铸器室外墙壁上，停满了她来到啄饮间后放出体外的所有魂蝶。

接着，空气中的灵气流动也出现了异常。

越来越多的灵气往此处聚集，这种感觉顾落不陌生，当年她炼制出天阶法器九羽绫罗衫时，灵气也是这般往绫罗衫上聚集。

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灵力聚集比那次还要疯狂。

是因为仙都的灵气比灵霄宗更加充沛浓郁吗？

顾落的灵感告诉她，不是。

陆续有魂蝶透过铸器室的甲木墙壁进来，它们似乎很想往炉子里跑，顾落不得不一边控制魂蝶，一边注意对螭火的控制，还得分析眼下的情况，做出正确的判断，根本没有空余的精力去探究自己在天阙城的魂蝶到底被谁带去了哪里。

从没有哪一次铸器铸得这么焦头烂额。

魂蝶密密麻麻地停在顾落身上，分离体外的神魂碎片离得近就罢了，数量还这么多，有一瞬间，顾落甚至能感觉到这些魂蝶和自身的呼应，隔着衣物与骨肉融合成一个巨大的自己。

汹涌而来的灵气由此一分为二，一部分进入炉内，一部分涌入顾落的身体，数量之多，远超金丹修士能够承受的极限，但顾落凭借体外的神魂碎片，硬是承受了下来，作为代价，神魂碎片又重新融入到她身体里。

太重了……

金丹的体质承受不了这么重的神魂，顾落别过脸，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血中混杂着内脏的碎末。

就这样，她还是稳住了炉内的螭火。

都到了这个地步，不把尤宿的剑锻造出来，她死也不会甘心。

顾落就这么撑到了天地异象。

第一道雷落下，劈坏了啄饮间的护阵，余波在顾落炼器的三足兽面观墟炉上震出了一道裂纹。

汹涌的灵气愈发争先恐后地往炉子和顾落身体里挤。

第二道雷落下，整个铸器室都在瞬息间粉碎殆尽，观墟炉轰然而碎，失去容器的蓝色螭火爆燃，阻隔了顾落的视野，也和顾落身上佩戴的防御器物一起，替顾落拦下了大部分的冲击。

第三道雷落得格外慢。

顾落在火中痛苦地喘息着，扭曲的视线里时不时出现一个和自己十分相似的小女孩，身上穿着破麻袋做的衣服，细胳膊细腿，双手紧紧握着一块缠绕布条的细长铁片，身体因为害怕颤抖着，眼神凶狠的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是幻象。

是每次她突破修为时都能看见的幻象。

修士进阶都要面对考验，外在考验是雷劫，内在则五花八门各有不同，顾落的考验便是这幻象。

换言之，幻象出现，就意味着她要进阶了。

顾落思绪才起，比之前两次还要狠的第三道雷猛然落下。

这次，啄饮间没有受到任何损失，因为一道剑光闪过，挡下了第三道雷带来的所有伤害。

属于仙器的灵气向外震荡，螭火熄灭，尘埃四散，状态不是很好的顾落抬眸，望向眼前凌空悬浮华光飘逸的长剑。

这是她亲手锻造出来的，第一件仙器。

顾落不可能不高兴，但她知道眼下不是放松的时候，她抬手将剑收入芥子，随即奇怪的噪音盖过轰鸣，眼前又一次出现女孩的幻象。

顾落浑身痛得仿佛要炸开，过于厚重的神魂内载满了一拥而入的灵力，要么爆体，要么进阶，破丹成婴，用修为更高的身体来适应神魂。

她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顾落闭上眼，睁开，成为了那个小女孩。

……

“是仙器！当真是仙器！！”

“金丹修士炼制的仙器……我是在做梦吗？”

“早些年听闻灵霄宗顾落以金丹修为炼制天阶法器，你还不信，光是冷眼看他们往啄饮间递拜帖，如今怎么样？肠子都悔青了吧？”

“别提了别提了。”

“易家那小子好像在年前收到了从啄饮间定制的琴，可惜只是件法器。”

“可惜只是法器？这话说的，不知道还以为法器已经满大街都是了。”

“若我也去啄饮间定制过器物，焉知此仙器不是我的？”

一直注意着天地异象的修士们只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说出去都没人信的离谱梦境，也有人很后悔，后悔之前没对啄饮间献过殷勤。

议论声压都压不下去，自然也就没人发现，御座之上，戴着面具的“青驰帝君”不知道何时起便将手探入袖中，始终没有拿出来。

“仙器啊，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名傀儡修坐在宫殿外的护栏上，她背后背着一把巨大的剪刀，裙摆极短，无所顾忌地露出自己那双用金属打造的双腿，在半空中一晃一晃。

她扭头去问一脸担忧的许般般，左耳上栗子大小的铃铛耳坠随着她扭头的动作叮当作响：“诶！你不是和顾……顾什么来着熟吗？改天带上我去她那玩玩呗，也让我开开眼，长长见识啊。”

许般般对女性向来是亲切温和的，唯独对那傀儡修，完全没有好脸色：“滚。”

偏殿，沈氏家主站在窗前，遥望啄饮间，由衷感叹：“都是修仙，怎么修士和修士之间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沈氏家主的弟弟在一旁，闻言下意识想要往后看，硬生生止住动作，几乎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

沈氏姐弟身后，一青年端坐在矮几前，无论是身上的华服还是脸上的面具，甚至连身姿体态，都和正殿的“青驰帝君”一模一样。

……

啄饮间外，赶来的罗绪为顾落护法，金色项圈抛出，在啄饮间外竖起警戒，避免宵小趁乱夺取仙器，谋害顾落性命。

安玄乙去安置从啄饮间带出来的妖修仆役，赵清谷则和罗绪一起。

“仙器已经降世，为何这异象还没散去？”赵清谷看着头顶黑压压的天空，电闪雷鸣不说，风还越来越大。

灵气流动缓缓变化，有对灵气敏感的修士神色突变：“这是要渡劫了？”

造出仙器又突破修为，真是好命啊。

不少修士感慨，却不知好命的顾落陷于灵府幻境，已经忘了自己是谁。

每次进阶都要来这么一遭。

渡劫前的顾落知道，渡劫后的顾落也知道，唯独正在渡劫中的顾落，什么都不会记得。

她不会记得自己是灵霄宗的弟子，也不会记得自己是铸金殿的大师姐。

她抬起双手，稚嫩柔软的手掌上沾满了泥巴，一对男女将她抱起，用对小孩子才会有的语气对她说：“哦呦——谁家的囡囡这么不听话，又去玩泥巴呀，看这小手小脸脏的。”

“阿娘。”

“阿爹。”

顾落开口，唤出了这对男女的身份，脏兮兮的小脸上扬起可爱的笑颜，想伸手去抱爹娘，却被爹娘按住，洗干净手和脸，又换了衣服，才如愿抱上，高高兴兴地蹭了蹭脸。

爹娘身上总有甜甜的香味，因为他们家是开糖铺的，铺面不大，就是个夫妻二人的小作坊，口味是镇子里数一数二的好，就连城里的富户和商铺也爱到他们家买待客的糖果糕点。

和长大后的顾落不一样，小时候的顾落早就腻了那甜味，比起吃糖，她更喜欢拿糖去和同龄的小孩换别的东西。

某个寻常的午后，顾落用糖果和人换了颗从老旧垂帘上掉下的木雕珠子。

跑回家里，爹娘给她洗了脸和手，看她玩累了犯困，便要她去后屋睡一会儿午觉。

她手里攥着木雕珠子就去睡了，后来她是被热醒的——大火烧遍了镇上的房屋，街坊四邻奔逃喊叫，刚睡醒的顾落迷迷糊糊爬下床跑去前面的店铺里找爹娘。

店铺的门窗都关着，屋里黑黢黢的，顾落小声地喊着阿爹阿娘，一脚踩到了水里。

地上怎么会有水？

顾落低头，粘稠的液体漫过鞋底，不是水，是血。

窗户被风推开，屋外是火烧云染红的天空，熊熊火光照亮屋内，血中倒映出魔修狰狞的面容，和被魔修高高举起的两具无头尸体。

年幼的顾落本该被吓得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可她没有，她抬头看向身形高大的魔修，内心毫无恐惧，只有暴涨的杀意，跟下意识调动灵力的本能。

行动与记忆出现偏差，也就是在这一刻，顾落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幻境中的魔修被她毫不留情地斩成了几段，沉甸甸的尸块带着血液粘稠的动静，砸落在地。

顾落的攻击避开了幻境中父母的尸体，斩杀魔修后，顾落想用灵力去托举他们，然而随着她恢复记忆，四周的一切都开始消散，父母的尸体自然也跟着消失不见。

剧痛袭来，顾落从幻境中脱离，身处残垣废墟，就连她十五年前才到手的观墟炉也只剩下一地的残缺碎片。

——这次倒是，比之前醒得都要早。

引气入体就不说了，当年从练气突破到筑基，她可是在幻境里把自己入灵霄宗前的经历完完整整走了一遭。

在完整的记忆里，她自然没能将杀害父母的魔修斩杀，毕竟那时的她不过是个凡人孩童，根本不可能对魔修造成任何伤害，只能眼睁睁看着魔修扔开父母的尸体，把手伸向她，将她带去下一个噩梦……要不是最后关头终于醒来，她早就被筑基雷劫给劈死了。

从筑基到金丹时，她略过了最后三分之一的过往，提早恢复记忆冲破幻境，也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雷劫。

这次走了大概一半还不到的内容，如果她的修为还能继续突破，下一次从元婴到破障，她是不是就不会再陷入幼时记忆构成的灵府幻境里了？

当然前提是，她能度过这次的雷劫。

头顶响起阵阵雷鸣，鬼工球兴奋地往她脸上蹭，毕竟顾落要进阶了，元婴能吸收的灵气比金丹多得多，它待在顾落的丹田里，也能得到更多灵气蕴养。

顾落醒得早，雷劫还在酝酿。

鬼工球欣喜不已，顾落将其一把按住。

她如今的状况可不太好，被仙器降世引发的异象给殃及了一波不说，又因神魂过重导致肉身濒临崩溃边缘。

真到了危机关头，顾落会把自己的性命放在第一位，芥子里那把本该给尤宿的剑和鬼工球都能拿来挡一挡，偏这颗倒霉球也不知道怕，还搁这傻乐，笨死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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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