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琥珀色的晨光斜穿偌大的落地窗,映照着高档咖啡厅里纤尘不染的景象。顾言洲习惯性地早到了十五分钟。他陷在松软的丝绒扶手沙发里,指尖夹着那块沉甸甸的定制打火机,纯金的材质在指间被无意识地转动,刻着繁复花纹的表面一下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杯碟碰撞的轻响、低沉愉悦的交谈、空气里烘焙咖啡豆的焦香混着昂贵的香氛……这些都太过熟悉了,是他习以为常的背景音。

朋友说要给他介绍一个女孩,并且拍胸脯保证是个“优质”、“绝对不亏”的恋爱对象,声音里透着神秘兮兮的兴奋。

顾言洲嘴角抿出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优质?他见得还少么?这城市里削尖脑袋想钻进他们这个圈子、或披着各色伪装想在他这里换取点什么的所谓“精英”,他早就领教得够够的。今天这场约会的剧本他已经打好腹稿——热情周到、细致体贴,让她体会一把从前绝对触摸不到的世界,然后在最顶点,让她狠狠坠下来。没有什么比看着一个自以为接近幻梦的人瞬间崩塌的表情更让人愉快了,尤其是……漂亮女人的失控。

他百无聊赖地抬眼,扫向门口的玻璃旋转门。

旋转门无声地转动,水晶吊灯的光芒像营造幻梦薄纱。

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顾言洲把玩着打火机的修长手指倏地顿住,像是卡顿的钟摆。

她有一头浓密的卷发。那种波浪不是靠卷发棒精心打造的刻意弧度,仿佛生来如此,光泽莹润如最上品的乌木,又细腻如丝缎般倾泻而下,几乎垂到腰际,在透门而入的光线下流动着暗金色的光泽。

然后他才看清那张脸。

一张美得几乎能吸入人灵魂的脸孔。五官的每一处起伏转折都恰到好处,精致得令人呼吸一窒,偏又透着一股冷淡疏离的劲儿,像古典肖像画里走出的女神,绝不该如此生动地出现在凡尘的咖啡厅里。

顾言洲见过太多费尽心机装扮的美女,但这一眼,有种纯粹而强烈的冲击力,像寂静湖面猛然投下巨石,让他的心毫无防备地剧烈一跳。视线像是被无形的钩子挂住了,牢牢钉在她身上。

但是,目光顺着那张惊心动魄的脸庞往下滑时,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和近乎轻蔑的了然爬上了顾言洲的眼底。

她身上那件米色的连衣裙……

那是某个快销品牌去年的旧款!他甚至可以肯定,因为他表妹的助理曾抱怨过那料子差劲。

更刺眼的是,连衣裙的肩线甚至袖口边缘,隐约能看到小小的不起眼的毛球,显然是被洗得次数太多,劣质纤维已经起绒变形。那只随意挎在肩上的帆布大包,边缘磨损得起毛,拉链还缺了个齿。

这一切和那张堪称艺术品般的脸孔、那头令人嫉妒的微卷长发放在一起,说不出的别扭。

顾言洲眸底那点最初的惊艳飞速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底牌的、游刃有余的平静。朋友口中所谓的“都市丽人”?“优质精英”?一个连包装自己都做不好,空有张好脸皮的,刚入社会的小雏鸟罢了。大概那点工资,全拿去保养头发了吧。

他嘴角无声地勾起,玩味又冰冷。好了,猎物入场,游戏开始。

他慢条斯理地将把玩许久的打火机收回西装内侧口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优雅。待她目光投向自己这边时,顾言洲脸上早已漾开分寸拿捏到极致的笑容,甚至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几分。

“秦小姐?”他嗓音温醇低沉,是“久经沙场”磨炼出来的悦耳,“这边,请坐。”

他替她拉开对面的那把皮质靠背椅,起身动作流畅,颇具绅士风范。

微凉的指尖,刻意悬停在离她小臂皮肤仅差毫厘的地方,恰到好处地透出距离感中的体贴。

秦曼道了谢,坐下时一缕秀发不经意滑过肩头,淡淡的木质香调悄然逸散开来。她对着桌面上精致的杯碟菜单,也只是平静地扫了一眼,那神情像是走进图书馆阅读区般自然平常。

“第一次来?”顾言洲尾音放得很轻,听起来全无恶意,只有单纯的关心,“别紧张,看菜单就好。”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含着笑意注视着她,仿佛在鼓励一个懵懂的孩子欣赏她从未接触过的艺术。

秦曼抬起头,那双映着窗外阳光的瞳孔里似乎也闪过一丝笑意,淡得如同水面的涟漪,瞬间就散开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随后她的目光便落回到菜单上,那姿态既没有顾言洲预期的拘谨讶然,也没有一丝试图博取好感的刻意展示,平静得像一泓深潭。

顾言洲心中那点逗弄猎物的小兴奋落了空,似乎……有点没按预想的剧本走?

“秦小姐好像很内向,平时也不爱说话吗?”他继续试探,没觉察到对方这看似寡淡的平静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

“我只是在想,顾先生经常带女孩子来这种地方吗?”秦曼声音很轻,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与不安。

“不常带。”顾言洲终于得到了他预想中的那种愉悦,就像捕猎者看到猎物踏入陷阱,“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秦曼环顾四周,庞大华丽的水晶吊灯,金光闪闪的餐具,穿制服的服务生悄无声息地穿梭,小提琴手在角落演奏着轻柔的乐曲,和充满班味儿的办公大厦比起来,真是人间乐土。

“很贵。”她老实回答,手指轻轻摩挲着水杯边缘,“一杯白开水就要八十块,够我去超市买一周的菜了。”

顾言洲被她的实诚逗笑了,向她介绍桌上的菜:“这是这道鹅肝来自法国西南部,那些鹅被特殊饲养,肝脏丰腴肥美;松露是今早刚从意大利空运来的,你闻闻这香气;还有这瓶酒来自勃艮第的一个小酒庄,年产量只有几千瓶,我预订了两年才拿到……”

秦曼小心地尝了一口鹅肝,口感细腻如丝,确实与她过去二十多年吃过的任何食物都不同。她注意到顾言洲观察她的眼神,仿佛等待着她惊叹而崇拜的神情,于是她配合地微微睁大眼睛:“真好吃。”

这三个字让顾言洲满意地靠回椅背,开始讲述他去法国挖松露的经历,如何跟着训练有素的狗去异国乡村寻找这种“地下钻石”。他讲得妙趣横生,娓娓动听,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哎呀,怎么把一盘生的生蚝端上了来。”秦曼无措道。

顾言洲原本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他自我陶醉的讲述被突如其来打断时,他险些露出不悦。但秦曼那无知茫然的神情和那张因此而皱巴巴的小脸再一次取悦了他。

“这是法国吉娜朵生蚝,最佳吃法就是现场撬开生吃,不然就是辜负了它独特的风味。”他耐心向她解释,甚至不在乎往日的洁癖,亲自开好了递到她跟前,“尝尝。”

秦曼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听着顾言洲在她耳边继续诉说:“是不是有一股咸鲜?肉质肥美弹牙,汁水丰富,细品还有一股榛子的回甘。”

秦曼若有所思地摇头,然后又点头,活像刘姥姥进大观园。

顾言洲更欢愉了,从未想过,这次的猎物竟是如此一个妙人。他空荡荡的心霎时就被一种堪称恶劣的快感填满。

“你平时有什么爱好?”他忽然问道,像是才想起应该关心一下她的生活。

“看看书,偶尔爬山。”秦曼回答,“周末会去市场买花。”

“千篇一律的生活,不会觉得无聊吗?”他声音放低,像伊甸园里象征诱惑的蛇,“你应该见识更多的,人生苦短,世界那么大,你只满足于看看书吗?”

秦曼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顾先生经常旅行吗?”

这话像是打开了顾言洲的话匣子。他当即聊到他在瑞士滑雪、在马尔代夫潜水、在冰岛看极光的经历。他描述得绘声绘色,没人会不羡慕这样丰富多彩的人生。

“下周末我有空,”他突然提议,“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去哪?”

“秘密。”顾言洲神秘地笑笑,“保证是你从没体验过的。”

秦曼垂下眼帘,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需要带什么?”她轻声问,语气里带着精心设计的忐忑。

“什么都不用带,我会准备好。”顾言洲大手一挥,那种掌控一切的自信又来了,“你只要人到就行。”

晚餐在顾言洲的单方面表演中接近尾声。甜点是一道精致的熔岩巧克力蛋糕,切开后浓郁的巧克力酱流淌出来,配上香草冰淇淋,冷热交替的口感令人惊艳。

“好吃!”秦曼两腮鼓着,像一只误入粮仓的仓鼠,“比超市卖的好吃。”

“超市里卖的都是工业垃圾,浓稠的糖浆里面掺点可可,还有流水线合成的香草精。”顾言洲嗤之以鼻。

秦曼静静看着他,让人猜不出心绪。

顾言洲却解读为彻底的折服。

“喜欢就多吃点。”他将勺子递过来,动作亲昵而自然。

秦曼微微后仰,避开了他过近的接触:“我自己来就好。”

顾言洲不以为意地收回手,眼神却更加明亮。下意识的躲避,在他看来不过是增加游戏趣味的小插曲。

结账时,服务员拿来账单,秦曼瞥见那个数字,几乎是普通人三个月工资,而顾言洲看也没看就递出黑卡。

“走吧,送你回家。”他起身,很自然地想扶住她的肩。

秦曼巧妙地转身拿包,避开了他的手:“不用麻烦,我自己有车。”

顾言洲挑眉:“你开车来的?”

“电动车。”秦曼答道,“就停在对面商场停车场。”

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来:“那好吧,我陪你走到停车场。”

夜风带着些许凉意,秦曼裹紧了薄外套,而顾言洲依旧只穿着那令他风度翩翩的手工定制衬衫,似乎对寒冷毫无知觉。他们穿过马路,走到对面的商场停车场。顾言洲走向一辆浅蓝色的电动车,从包里掏出钥匙。

“你真就开这个?”顾言洲难掩惊讶,仿佛他真的没有恶意,可那样的语气,只要不是神经过于大条的人都会感到羞赧,甚至无地自容。

白天不懂夜的黑,富家阔少不懂廉价交通工具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环保,方便,不堵车。”秦曼依旧岿然不动,她戴上头盔,冲顾言洲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感谢今晚的款待,顾先生。”

“叫我的名字就好。”顾言洲看着她,眼神在路灯下有些深邃,“言洲。”

秦曼点点头,发动了电动车,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么,再见,言洲。”

电动车无声地汇入车流,城市的霓虹灯明明灭灭,两个人都看不到彼此脸上的表情。

顾言洲回到餐厅停车场,坐进他的跑车里。计划中,他本该带着女伴过来,打开蝴蝶门,风驰电掣冲上一条相对宽敞的车道,用强烈的推背感和排气管的爆鸣声,让她沦陷,让她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星光。结果,她却那样走了。

“居然就这么被抛下了。”顾言洲轻嘲着,脸上再没有意思笑意,不知是在笑秦曼,还是在笑自己。

他给朋友发了条语音:“见完了,比想象中有意思。看起来很……质朴,但有点难以捉摸。”

朋友回复得很快:“怎么,顾大少终于遇到挑战了?”

“这算什么挑战!”顾言洲被激起了胜负欲,正想放点狠话,脑海中却鬼使神差闪过那张瓷白的面容和寒星般冷静的双眸,“哼,等着瞧吧!不管多冷静清醒的人,都有脆弱的时候。”

“她脆弱时,你会怎样?”

“陪着她醉生梦死。”

“然后呢?”

“我会看着她从极乐的云端跌落。”

“哈哈,真恶劣啊!不愧是你啊,顾大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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