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条悬空的红木游廊,楣子上挂了一排铜制铃铛。游廊的尽头是一个山洞,依稀能看到一丝微弱的光从里面透出来,想来是与外界相通的。
前路畅通无阻,但却没有一个人往前走。
林絮从地上抄起数片叶子,带了内劲往里面掷去。飞叶散落,纷纷停在了半空中,远远看去像一张密集的网。
贺兰绪与燕无涯对视一眼,心道:“麻烦了。”他二人身形没有林絮纤细,若要全须全尾地通过千丝阵,怕是要费一番功夫。
林絮沉吟道:“若从上面过......”
燕无涯摇了摇头,立时就往檐上扔了一粒石子。那石子落在瓦片上,砸出“叮”的一声。霎时间,青瓦裂成了一个四方的口子,无数尖刀齐刷刷地从瓦洞里刺出,那刀尖在阳光的照射下,隐约闪出一截绿光。
看到这一幕,仗是林絮这样谨慎的性子,也觉得无言:“......他们有必要吗?”
燕无涯无奈一笑,说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金玉山庄富可敌国,自然会引来四面八方的觊觎。这次小金出事,他们怕是把全部机关都启动了。”
林絮按了按眉心,说道:“既然如此,你们在原地等我。我入庄后,再请庄主放你们进来。”
“不行!”
贺兰绪几乎是马上否定了林絮的计划,摇头道:“里面不知还有多少凶险,怎能让你一人进去?”
林絮怔了怔,轻轻一笑,道:“那你想怎么办?”
看到那纹丝不动的铜制铃铛,贺兰绪沉吟片刻,坚定道:“此阵一定有别的解法。”
说完,他飞出一鞭,缠住了一根细丝,轻轻一拉。
二人惊呼:“你!”
想象中的暗器却没有来。
贺兰绪眼神一闪,嘴角微微勾起,收鞭扯断了那根细丝。他转身,说道:“并不是每根细丝都连着机关,一些是障眼法,还有一些……”
说到这儿,另一根线应声而断,竟带着那铜铃一起掉了下来。铜铃落下的瞬间,底下的红木挡板“咔”地掀开,露出一个大洞。若有人在,必是随着那铜铃一起坠落了。
林絮见状,叹道:“好精巧的设计。”
“第一道机关与山上的木石相连,一旦触发,便会引来落石飞箭,砸断游廊。第二道机关便是那障眼法,也是细丝最为密集的一块。此道机关最为阴险,来访者努力避开安全的细丝,却刚好被诱向第三道机关。”
贺兰绪指了指前方,继续道:“你们看,一旦我们到哪儿,无论怎样扭曲身形,都会碰到那根线。”
“那根线,便是这里最险的一环。”
说罢,三人按照贺兰绪所指落点,一步步穿过游廊。
就在他们踏进山洞的瞬间,一道黑影从洞口闪过。林絮一皱眉,喝道:“快跑!”
三人飞身越过洞中的泥沼,终于在石门落下之前,冲出了山洞。
谁知刚见光亮,一道竹箭就破空而来,林絮避之不及,差点被一箭射回洞中。
“林絮!”
贺兰绪在身后接住她,两人一齐跪坐在了地上。她的肩头鲜血淋漓,细密的疼痛从里面散开,深入四肢百骸。
林絮半跪在地,反手一刀割断了竹箭,抬头看向前方的桂树林。
那里有一群竹俑。
为首的竹俑端坐在一辆战车上,正取了第二支箭,对准了燕无涯。
“嗖”的一声,竹箭直冲他眉心而来!燕无涯抬手一挥,强大的掌风拂过,瞬间将那竹箭化成了几节。前排的竹俑被那掌风一击,外面的盔甲碎裂,露出里面的机括来。
这一掌用了燕无涯大半的气力,他不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腰间的伤口迸裂开,鲜血汩汩而下,将脚下的草地染成了血色。
“燕兄!”贺兰绪见状,心下焦急不已,眼看那竹俑又要抬手,他本能站起,挡住了二人。
“贺......贺兰。”林絮重重喘了一口气,攥住他的袖子,“山上的木石,可作重物攻击。你现在上去,我来掩护你。”
贺兰绪看着她,抬手擦去她唇边溢出的鲜血,轻轻摩挲着,低声道:“小心。”
竹俑见贺兰绪飞身上山,纷纷将箭尖对准了他。林絮抽出琥珀刀,一刀向阵中劈去,那刀气浑厚刚劲,犹如虎豹怒吼,霎时斩碎了外围的竹俑,内圈的持枪竹俑被刀气所伤,兵器也折了大半。
此时,贺兰绪已到了山顶。他卷起山石树木,猛地往阵中掷去。林絮借他之势冲入阵中,直奔那战车而去。竹俑兵损伤过半,自主转换阵型,一波作圆阵围住那将军,另一波组成二龙出水阵,向林絮围来。
燕无涯看到那将军碎了一半的盔甲,突然明白过来,努力提起一口气,喊道:“那将军的心口就是阵眼!你把小金给你的东西放进去,这阵就停了!”
林絮掏出珍珠一看,确是与那锁孔相合。她冷笑一声,说道:“我们已经到了此处,还弄出这么大动静。他们却不闻不问,可见本就无意替我们解围。我若用了此物,岂不是占了他们的便宜?”
她气性上来,把那珍珠捏了个粉碎,提刀又向那竹俑劈去。
燕无涯见她随手就把锁钥毁了,惊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但木已成舟,见拦她不住,他也只好闭了眼睛,专心开始调息。
林絮自恢复功力后,便一直在反复磨练被耽误多年的基础内功,意图将它与刀法更好地结合,数日下来,虽未有明显的成效,但对付一群竹偶人也是足够了。
刀风裹着飞石断叶向竹俑扫去,如远古荒漠之地的旋风,带来一股磅礴浩荡的压迫感,踏步上前的竹俑好似被火灼烧的龟甲,顷刻间便裂成了一块块竹片,纷纷倒下了。
林絮飞身上了战车,一刀插进竹俑的心口,搅碎了它的心脏。
*
阁楼上,一位身着锦衣的妇人点了一支香,冷眼看着桂树林中酣战的三人。
见燕无涯和林絮接连受伤,一旁的金佑安沉不住气了,焦急道:“娘!他们是我的朋友,你快把那阵关了!”
唐晓慧气定神闲地饮了一口茶,说道:“不急。”
半炷香后,一盏茶尽。
看见林絮手中的什物,唐晓慧面色一沉,教训道:“你把‘流金淬玉’给了外人?”
金佑安一愣,不解道:“娘,林大夫救了我的命,我自然是要报答她的。”
“你可以给其他!金银、珠宝、地契,家里有的是!你可以随便给,因为那都是些身外之物,但你不能给出所有的信任,知道吗?”
唐晓慧见林絮把竹俑砍得七零八落,不耐道:“除了她,还有谁知道咱家的机关?”
金佑安心里一虚,刚想胡扯,却被唐晓慧的眼神震慑了:“还,还有燕大哥。”他挠了挠头,委屈道,“你知道的,很少有人愿意和我玩,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金家小少爷生来体弱多病,大多时候都养在山庄,连教书先生也是请到家中的,没有同窗,更别提朋友。这些年又因挥霍无度,招人嫉恨,少有愿与他相交之人。
少年心性,多爱携友同游,他却总是一人来往,想是极其孤独的了。
想到这里,唐晓慧心下一软,叹道:“算了,你师父马上回来,到时让他再修一个便是了。以后不可如此任性了,知道吗?”
金佑安连忙点了点头,带了侍卫往桂树林跑去。
片刻后,他带着林絮三人来到了大堂内。
“夫人,他们到了。”
贺兰绪无视唐晓慧的沉默,一言不发,径自将二人扶到了座椅上。
林絮重重咳了一声,说道:“唐夫人,在下此次前来,乃是为了金小公子之事。刺杀县令可是重罪,夫人想好如何应对了吗?”
檀香袅袅,唐夫人隐在屏风后面,众人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声音冷冷传来:“我要如何应对,林姑娘不是已经切身体验过了么?”
林絮动作一顿,不咸不淡地说道:“你觉得它连我都挡不住,能挡住朝廷的府兵吗?”
“林大夫妄自菲薄了。几年前,我只当你是个妙手回春的神医,今日一见,才知武艺也是如此登峰造极。县衙里那起子捕快衙役,可没有你这样的功夫。”
“何况我金玉山庄的机关远不止这一处,他们想强行进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众人闻言,一时都沉默下来。金佑安不停地绞着手,眼睛时不时地往燕无涯身上瞟,脸上的表情也是千奇百怪的。燕无涯知他想要自己出言相助,但碍于此时尴尬的气氛,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金佑安见他无动于衷,咬了咬嘴唇,暗自叹了口气。
事到如今,林絮也知晓唐晓慧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好起身拱手道:“林某来此,只是为了还金小公子信任之情。既然唐夫人已有良策,在下便不再多话了,告辞。”
“等等。”
唐晓慧按了按眉心,说道:“你三人均有伤在身,今夜便留在庄中歇息吧,明日我会遣人送你们下山。”
*
入夜,后院的扁竹花拥着晚风,轻轻地摇晃影子。
金怀玉小心地用宝镊将竹刺挑掉,见林絮痛得满头是汗,心疼道:“林姑娘,痛就喊出来吧,会好受一点。”
林絮咬牙,轻轻摇了摇头:“没,没事,辛苦大小姐了。”
她笑了笑,小心地将伤口包好:“林姑娘言重了。你愿意前来相助,我们都很感激。佑安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实在是他的幸运。”
“今日娘亲的话说得重了些,是因她最近心绪不佳,并不是刻意针对林姑娘,还请不要介怀。”
林絮沉默了半晌,握住金怀玉的手,说道:“你们真的打算离开吗?”
金怀玉低眉,叹了口气,说道:“近年来,山庄名下的产业发展得并不好,大多都是亏空的。在外人看来,金玉山庄或许还是风光无限,但我知道,已经快到气尽的时候了。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娘亲打算借机放弃这里,隐居避世,也是情理之中。”
说到这里,她眼神一闪,喃喃道:“而且,我也累了,不想......”
听到这番话,林絮眉头微蹙,问道:“你在这里不开心?”
“并没有,只是......”金怀玉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了太多,“林,林姑娘,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
说完,金怀玉匆匆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林絮满腹疑惑,只觉得庄内遇到的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不过,自己既已到了此处,便不再欠他的情了。
她动了动麻木的双腿,抬手支开了窗户,想散一散屋内的血腥气。
窗外月华如水,庭院的栀子花树下站着一个人。白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像雪一样。
“可以进来吗?”
林絮微微一怔,低声道:“可以。”
贺兰绪进屋,拿起外衫给林絮披上后,扶着她坐了下来。他见林絮的气色比白日好了不少,终于放下心来,问出了困扰他一日的疑惑:“你今天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睛原如深谷幽潭,沉静无波,此时却因心焦疑虑,起了淡淡的涟漪。
林絮盯着看了他许久,忽而一笑,说道:“除了贺兰领队,你在这世上可还有其他的亲人?”
听到这话,贺兰绪神色一黯,低声道:“没有了。”
林絮抬眼,见他脸上的落寞不像是假的,犹豫一瞬后,把那夜黑衣人说的话告诉了他。
“原来,他说了这个。”
林絮沉吟道:“如果他说的是假,那这就是他离间你我的计谋。这样说来,他不仅知晓了我的身份,也把你当做了目标之一。”
“如果这是真的,那你……”
“我怎么?”贺兰绪突然打断了她的话,静静地盯着她,“如果他所言为真,你会利用我,来杀他吗?”
林絮的手一抖,掌心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她想把它抹去,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那个人害她至亲,夺走了她原本安宁平静的一生。她本该以牙还牙,利用贺兰绪的身份诱他现身,再杀之以报此仇。
或许……或许还可以当着他的面,杀了贺兰绪,让他也尝一尝至亲之人死在眼前的痛苦……
这样的想法在林絮的脑中盘桓了很久。
她本还在犹豫,却不承想贺兰绪心细如发,早已察觉到了这份隐秘的心思。
“还有,你的身份,是什么?”见林絮又陷入了沉默,他自嘲一笑,淡淡道,“事到如今,你还是不信我。”
灯花爆裂开来,炸出“噗”的一声。
林絮转过头,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栀子花,说道:“贺兰,若你真与他有血脉之缘,你要在意的不是我的身份,而是你自身的安危。”
她顿了顿,轻轻揉碎了手里的花瓣:“无忧门在武林树敌无数,若江湖人知道你与他的关系,必会前来寻仇。”
“包括你在内?”
林絮闭了闭眼,淡声道:“没错。”
他感到有一只蝎子从黄沙里爬出来,钻进他的体内,狠狠将尾刺扎进了心脏。
“你不用我帮你找线索了?”
“只是两百两银子而已,我不缺这些。”
注:
[1]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李康《运命论》
好想给他们一个生动的故事,可惜我写不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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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双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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