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齐王问齐靖宇:“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打算就这样继续拖着裴家吗?哪怕曾经裴家与你多有不睦,拿婚姻作折辱也太过过分!”
闻言,齐靖宇却迟迟给不答复。
齐王问:“你在犹豫些什么?同意与否,一句话的事情,你这般踌躇,都有些不像你了——”
不像?是的,优柔寡断到齐靖宇自己都有些厌烦了,明明锦兰轩早就表明了态度,由秋到冬,他却迟迟做不出决定。
齐王再问:“你要实在放不下那个锦国的公主,一个女人罢了,娶了就是!寡人可不信以你的性子还会被感情所困——”说实话,齐王本人是不觉得齐靖宇真的非锦兰轩不可。虽说他这个儿子从不服输,可当日锦国的拒婚带给他的挫败真的有这么大,大到直到如今他还耿耿于怀的地步?还是说他那一向冷情的儿子真的动了凡心?看着齐靖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想想他这些年的为人处事,齐王可不信他的好儿子会是痴情种!
最终,齐靖宇是这样回复齐王的:“又不是我想要联姻的,就这样,裴家就受不了了?”
此言一出,齐王怒火中烧,他一把将桌子上的茶盏向着齐靖宇抛去。而齐靖宇也借着齐王此举完全的将自己心思隐藏起来,他后退一步躲过飞来的杯子,转身直接离开,他边走边说:“急什么,这才哪到哪儿,这就算折辱?那裴家曾经对我做得算什么?裴家竟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再说又不是非我不可,这昊天多的是青年才俊,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齐王怒斥:“无关你参加什么赏花宴——”
齐王的愤怒自然无人理会,然而齐靖宇可以糊弄齐王,甚至糊弄天下人,让世人以为他是为了报复裴家才作这拖延之举,却独独骗不了他自己的心。明明他知道他早该做下决定了,明明他知道干脆利落的放下才是最好,明明他知道以兰轩的性子他们几乎没有在一起的可能,但他在每一次下定决心要做下决定时,他还是次次都迟疑了。
什么都不做任命般的娶了裴颖,他终究是不甘心——
明明锦兰轩已经拒绝了他,面对父王的诘问,他选择再一次忤逆父王。齐靖宇还是第一次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锦兰轩,问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
雪后初霁,暮云霭霭,一片银雕素裹。齐靖宇转过回廊第一眼看到了四角亭中的锦兰轩,这天地间的皑皑白雪高洁明目,却不及她的半分光彩。亭外院落里,韶华和程锦一人守着一个雪人,比起程锦堆雪人的像模像样,韶华堆得可谓是一言难尽。
比不过怎么办?
韶华一怒之下将程锦刚刚被兰轩夸了的雪人推倒在地,雪人半个身子倾塌倒地,圆滚滚的脑袋更是四分五裂。
“你,你——”程锦气的说不出话来,半响儿跟兰轩告状:“阿姐,你看她——”
兰轩纵容一笑,“你要自己想办法啊?”
“看招——”程锦迅速团起一团雪向着韶华脑袋砸去,伴随着一声尖叫声,雪花在韶华的脑门开花。“你等着,臭小子——”韶华来不及整理头上的雪花,开始向着程锦发起进攻,一场雪球大战就在两人之间展开,你来我往,好不精彩。
亭子里,兰轩笑得欢快,美人雪肤玉骨,笑容绚烂,为这冰天雪地徒添一抹亮色。
齐靖宇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心突然像是有了归处,原来远远看着就是这般滋味。可是亭中美人却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笑容瞬间消逝,又变得古井无波了。
随着公子靖的到来,韶华和程锦也变得拘谨起来,欢乐的景象戛然而止。
长相思,长相思。莫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最起码,齐靖宇认为他的喜欢锦兰轩是不知道的——
数月未见,他为她辗转反侧,而她在知道他喜欢她之后,似乎一点触动也不曾有。他为她而苦恼,她却漫不经心没心没肺的笑闹,哪有这样的好事?最起码他就不会开心,这一刻齐靖宇放下了客套试探的想法,单刀直入的说:“谈谈如何?”
面对齐靖宇今日的到来,锦兰轩是诧异的,她以为在她隐晦拒绝他后,非必要拉开距离才是最理智的结局。眼前态度强势不容拒绝的公子靖,他凌迟般迫人的目光止住了兰轩那颗想要逃避的心,理智告诉她该屏蔽左右,但是直觉却恰恰相反,虽然此刻齐靖宇还什么都没有开口,但是她就是觉得他接下来的话会是决定他们日后关系的基石所在。
事实也却是如此,对于屏退左右后齐靖宇的话语,兰轩迟迟做不出反应。
她听见他说:“吾心悦卿——我、齐、靖、宇、喜、欢、你、锦、兰、轩!”
齐靖宇一字一顿,双眸相对,锦兰轩从他漆黑的眸子里直白的看到了认真与喜欢。这一刻,他的眼里没有高深莫测的算计,只有赤诚的真心。哪怕锦兰轩早就从未明的口中猜到齐靖宇喜欢她,早就在那算是明示的暗示中知道他喜欢她,她也不曾想过他会说出口。只要他没有明确说出来,她就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那都是错觉,那只是她会错了意。
可是,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就在这须臾间,兰轩的脑海里浮现出许许多多他们相处的画面:最初望岳阁中的对峙谈笑,华阳经纬线上的试探博弈,昊天再见时的言语争锋,湖心亭雨雪间的落荒而逃,雪中室内的君子一诺,舆图前的指点江山,梅花朵朵间的时光静好,书房相对的欣赏抗拒,行军途中不经意的仰望,安城战火后的一曲《无衣》,朗月清风下的意外和谐,平仓夜袭中的刀剑相交,惊天夺命箭下的奋不顾身……
原来,他们之间相处那么那么久了——
久到足够他爱上她,久到她开始动心,久到她渐渐喜欢他。
真是可笑啊!
这样想着锦兰轩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从她的眼角滴落。
可是,喜欢又如何?他们之间注定没有未来!
她不是母妃,也不是王姐,做不到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她或许是喜欢着齐靖宇的,但是这喜欢不至于让她看不清他们之间存在的诸多问题,她从来不介意将人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她于他而言,并非不可替代,裴颍可以,其他人也可以;也并非不可舍弃,最起码,她不抵这万里江山。而齐靖宇从来不会是她锦兰轩的良人——试探也好,算计也罢;防备也好,逼迫也罢;兴趣也好,喜欢也罢……他们之间,从无‘信任’二字,以后也做不到相信彼此,他们于彼此而言皆可放弃,连相信都做不到,就算喜欢又如何?
这样的他们,这样的喜欢,他又想要她做出什么回应?
齐靖宇向来自我,那一串晶莹的泪珠却让他心疼,他以为她或许震惊,或许错愕,或许嗤之以鼻,或许无动于衷……他唯独不曾想过她会哭!许久,他听见她说:“那又如何?”
一句话,所有的喜欢化作泡沫溃散。
喜欢,又如何?
齐靖宇从来自私,并不会为了锦兰轩去改变,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因为自私,他会在认为她喜欢无名的情况下告白;也是因为自私,他并不在乎是否会给她带来困扰;更是因为自私,在得到这么一句答案后在最初的后悔失望归于平淡后他竟笑出了声。
不如何,原来,锦兰轩她并非对他的喜欢无动于衷!最起码这一刻他是欢喜的,他知道她也是喜欢他的,这并非是他一厢情愿的单相思。
这样就够了——
他给不了她任何承若,她不愿去赌一个看不到未来的未来,如始皇与庄王般,也好。这样想着,齐靖宇问出声:“始皇与庄王吗?”
往后余生,在这一统天下的路上,她伴着他一路前行,也没有什么不好,哪怕最终的结局是他居庙堂之高而她离江湖之远!
梁庄王吗?
这一刻,兰轩终于开始懂得庄王的选择,她数年间刀光剑影里的追随,并不仅仅是为天下,为百姓,更是因为她喜欢始皇。
不远不近的距离,也是一种成全,成全始皇,成全庄王自己。
想着始皇与庄王,兰轩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洒脱,她终于肯认清自己的心,她说:“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四目相对,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无垠雪域间,有风,有雪,有双人。
兰轩以为,这是他们的心贴的最近的一天,也是越来越远的一天。
她在风雪中追随一个永远也追不上的不归人,等一个属于自己的永远也等不到的约定。
风雪中,兰轩看着齐靖宇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唯有那一行看不见尽头的脚印在提醒着人们有人曾来过这里。
冬日的树林一片寂静空灵,皑皑的白雪压弯了树梢,眼看着春天就要来了,昨夜的一场大雪又为这大地裹上了素白的新衣。一夕之间气温骤降,今天真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当然,于程锦言,所谓的风霜雨雪全然阻碍不了他的武学课程。然而,本该奔驰在林间,又或是于小院站桩的程锦此刻却站在树底下徘徊,没过脚腕的积雪被他踏出两行明显的痕迹来,一趟又一趟,折回往复,直到齐靖宇的到来。
远远的看见飞驰而来的齐靖宇,程锦这才停下脚步,他连哈几口气,对着已经到了眼前的齐靖宇抱怨:“呀,你怎么才来——”
“臭小子!怪我喽?”齐靖宇的手捏了捏程锦的脸颊,继续道:“谁叫你将见面地点安排在户外,活该!”
停止走动后内力不深的程锦猛地一接触公子靖那只手,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他小声反驳:“我又不知道会下雪——”
看着程锦那副可怜的样子,齐靖宇最终将口中原本的训斥挖苦改为叮嘱关心:“那多穿点总是知道的吧?”说着他接下身上斗篷,披在程锦身上,“披着吧,你要是生病了,你阿姐又要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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