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兰轩看向父王的灵牌顿时目光复杂,她从来不知道父王宁愿亡国也不愿束缚她。
月光皎皎,为万物镀上了一层银辉,兰轩那身碧落色的衣裳恍若是一身雪白光泽的孝衣,衬得她愈发楚楚可怜。
眼前女子似乎柔弱无害,却打动不了心若磐石的未明,他继续发问:“现如今,不知公主如何看承宗?”
“重要吗?”兰轩自嘲道:“先生不会以为我能左右公子靖的心意吧?”
未明开诚布公道:“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正是我不够了解公主,才会担心承宗,怕公主成为那难以估量预料的那一失。”此刻,他竟想不到他会一语成谶,未来他不止一次后悔过他当时没有用尽全力去阻止承宗与锦兰轩相处,又或是没有选择在一开始就对锦兰轩揭开真相,以至于最后他隐瞒的真相已经没有丝毫的意义了。
“这就是先生一路相随处处针对于我的原因?”
未明点头,“公主是聪明人,我从不敢低估公主。”
“先生放心,公子靖是聪明人,与聪明人为敌熟为不智。”顿了顿,兰轩接着说:“我与你们利益无碍,反而利益相合,这种情况下,傻子才会将朋友变作敌人。”
想起公子靖,兰轩的脸上难得的出现挫败。她预想过很多锦国灭亡后留下来的场景,底线一退再退,结果却是比兰轩预想的还要糟糕。齐靖宇什么也没有付出,反而是她需先预支报酬,这真是兰轩平生所作的最差劲的交易。
这天下也乱的太久了——
就目前而言,秦启尊是英主,但下一辈并不出彩;金初阳是女杰,然女子为政艰难;齐国虽有矛盾,与秦金相比却不值一提。秦金齐势大,其他国家也未尝不可一争,好在齐靖宇足够出彩,而她最好的选择也只能是齐靖宇,兰轩只希望,九龙令她不曾错付。
兰轩不曾想,她的保证反而让未明更不放心了,但是此时已经不适合揪着这个问题再三发问了,隔着摇曳的火光,未明问了一个与之前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公主选择留下,后悔吗?”
在未明看来,锦国灭亡后像锦兰轩这样的聪明人选择留下将会是她这一生最不理智的行为。只是锦兰轩是一个极为任性的人,所以她眼睁睁的看着锦国在她的眼前灭亡而毫无作为,明知可为而不为之;锦兰轩也是个极为重情的人,所以锦国灭亡后她无法心安理得的一走了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是一个矛盾的人,理智与情感相悖,终是做不到洒脱而行。未明想,若她不是锦国公主她一定也会如无名一般逍遥自在,可惜,没有如果……也正是如此,在承宗骗了锦兰轩的前提下,未明才越发不放心。
预料之中的沉默,气氛一时尴尬。
后悔?又有什么好后悔的。
兰轩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再开口。
直到纸钱烧尽,祭祀结束,未明也不曾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某种意义上这何尝又不是答案呢?这也坚定了未明隔开承宗与锦兰轩两人的想法,索性,承宗长居昊天,而华阳公主也选择栖身商丘。
次日,得知未明离开,兰轩并不吃惊,毕竟快要到了白国境内了,未明不曾告别,兰轩也不曾相送。一个对她不喜,在她生父灵前不敬的人,注定他们不会是朋友。他们也算不上敌人,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公子靖是兰轩选择的合作方,却是未明的主公,仅此而已。
经过了昨夜先王的祭礼,韶音对未明尤其不喜,在知道未明离开,她由衷松了口气,她庆幸的对着兰轩说:“小姐,未明先生终于离开了——”
兰轩不以为然,“有什么好奇怪的,毕竟我们也要离开易安镇了。”
韶音不解:“易安镇?”
“傻瓜,离开易安镇,我们下一站就到了白国境内,公子靖的心腹谋臣,未来的齐国相国,在齐国不打算与白国交恶的情况下他自然不能无故出现在白国境内。”
韶音夸赞:“公主懂得真多,简直是不出家门便知天下事呢——”
兰轩指着不远处浩浩汤汤的江水,叹息一声,“知天下?赫赫有名的赤水之战便是在这临水小镇易安镇打响的,既如此,又如何不知?到了易安离白国也就不远了。”想到这儿兰轩不自觉的产生一丝感慨,‘点兵沙场仰天啸,千乘万骑渡易水。赤江水寒英骨埋,满江血色万古垂。’从易水更名为赤水,始皇以一条江水变色成就赤水之名,如今赤水清清,恐怕就连两岸的百姓都不一定知晓决定楚杨相争的那惊天动地的旷世一战竟是此地!兰轩摇头,“你这丫头,韶华不在,也不需你做这献媚之举。”
提及韶华,韶音不再说话,璟珺公子去后韶华就因犯错被公主逐出宫门了,也不知道她这辈子能不能再见到韶华。兰轩倒是没有想这么多,自昨夜到今朝她想的一直都只有一件事,父王拒了齐国的联姻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真的话,为什么在齐国占尽优势的情况下还会提出联姻?若这话是假的,未明又有什么理由骗她这个亡国公主?而除了这个理由,未明还有什么针对她的必要吗?
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赤水河,兰轩一时陷入沉思。
叶落秋尽,时光荏苒,兰轩几经变换身份,他们一行就像真正的行商一般,经过几次货物交易,人员变动,曲折往复的向着白国建安而去,终于在一个下雪的冬日午后来到了现在的白国陪都,曾经的大隋皇都建安城中的第一楼。
“少爷,前方就是天下第一楼。”说这话的是商人出身的袁买,面容和善可亲,眼神精明狡黠,身材劲瘦,一派贪婪之色,商人本色无疑。但兰轩却不会把他只当作一个普通的商贾,仅凭他是公子靖派来接手第一楼的,他就值得兰轩慎重对待。正是这一路袁买就如商贾一般对着她表现的既献媚又贪婪,反而更让兰轩确信,他不是个简单角色。
稀疏零落的雪花并不能打消人们的热情,宽阔的街道两旁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熙熙攘攘的人群愣是将宽二十九尺的道路显得特别的狭窄。富在白国,果然做不得假。数百年过去了,皇都建安早已不再是王都,但这热闹繁华与几百年前如初一辙,根本窥不见一丝一毫大隋末年此起彼伏的动乱对建安的破坏。最先映入他们一行人眼帘的是在阳光照射下褶褶生光的位于前方百米处的五个金灿灿的大字‘天下第一楼’,古朴似有些老套的石柱前不断有人进进出出,而那进出之人均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珠光宝器,这一切的一切无不昭示着天下第一楼的富贵!商在白国,从天下第一楼可见一般。
兰轩已走至商队前,望着前方不远的建筑群幽幽一叹,向前走去。
待近了,才看清石柱的两侧挂了一副对联,上联道‘今日千金待凭君取得’,下联对‘幽兰隐谷道何年现世’。闻名天下的天下第一楼门前配上这狷狂的草书对联有些怪异,此书颇具风格,却实非名家所书,莫不是这日进千金的天下第一楼连邀个文人大家书一幅名联都做不到?要知道那可是富贾云集、文人荟萃、日进斗金的天下第一楼!
“想袁买三年前初来此楼,不明白为何如此怪异又不搭的对联会挂于此,而现在我现在终于明白了。”袁买望向对联久久没有移开,目光中是满满的欣喜与志在必得,天下第一楼,日进斗金的天下第一楼终于为主公所用!袁买的声音这一刻不自觉的有些高昂:“呵,锦公子‘今日千金全取得,幽兰隐谷终现世’如何?”
兰轩反问他:“我还有选择吗?”说着她抬脚踏进了天下第一楼的天然居。这座位于正前方的九层高楼就是第一楼中最具盛名的天然居,取自‘客上天然居,居然天上客’的意思,是一座提供茶水点心供文人墨客凭栏远眺,聆琴弈棋,评书品画,鉴字论诗的高端会友场所,也是昔日始皇特批的存于民间的唯一一座九层高楼,现在的天然居即是最初的听风楼,那个据说是始皇为了最爱登高远眺的庄王而建立的听风楼。
袁买并不在意锦兰轩的态度,或许现在任何事都不能影响袁买的心情,现在他满心满眼都是堪称为销金窟的天下第一楼,曾经是听风楼的第一楼。听风楼其名,取自‘小楼听风雨’一语,只是听风楼听的不是单纯的自然风雨,而是这九州的家国风雨。起源于大隋建国之前的听风楼,也见证了他的先祖从奴隶之身到掌管始皇的暗卫谛听的艰辛路程。若不是天下承平后始皇觉得谛听需要隐于暗中,谛听也不会从听风楼独立出去,也多亏了这一举动,谛听和听风楼才得以双双在隋朝末年保全下来。数百年过去了,易名为‘第一楼’的听风楼再一次和暗卫谛听相逢,袁买有信心,立足于听风楼之上的谛听,有能力为一步步走向君临天下的公子靖保驾护航,去重塑先祖的辉煌,助力主公像始皇帝一样再次一统天下。
袁买以及历代先祖不是不想复刻第一楼,只是失败了,这世间赚钱的买卖千千万万,圈钱的手段却是独一无二,敢自称‘天下第一楼’,自然不仅仅是因为其楼高也,也不仅仅因为其客尊也,更因为够独树一帜。当然,第一楼能有今天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甚至于数年前的听风楼远不及眼前人声鼎沸,只能说眼前人不愧是生财有道的庄王传人。虽不知锦国什么时候和第一楼产生了联系,但就如主公身为齐国世子却承袭始皇血脉一般,作为谛听的令长,他确信和谛听一般,听风楼效忠的也一定是庄王传人,在大隋之前是这样,大隋之后也是这样。
“少爷,你……”韶音瞅着已走了五步远的兰轩,向前追去。
袁买摇了摇头,摒除心中的杂念也跟了上去。
大堂里,坐在柜台里的是一上了年纪的老者,面容慈祥,沟壑纵横的脸上刻满了时间的印记。那双灰暗的眼睛中一闪而过的精光告诉人们他不简单,单纯把他当做慈祥长者的话,一定会吃大亏的。
虽然老人面容慈祥,神态安然,但直觉告诉韶音这位老者很危险,韶音不安的拉着兰轩,张开嘴却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她阻止不了兰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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