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宫落在蒙山之巅,其建筑仿安乐梵音宫样貌,不差分毫。李存勖仰慕安乐梵音宫奇曲妙乐,又得颜玉卿鼎力相助,便在太原西南八十里的蒙山顶上,建起这座梵音宫。而大庄严寺成了它的居临,晋主李克用在时,大庄严寺蒙国公照拂,一度蜚声海内,只是眼下安乐梵音宫却大夺其光彩,寺里的武僧们愤愤不平,去了梵音宫却被打成重伤,住持好语相劝僧众,只道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梵音宫的人却更是趾高气昂,不时便来几个女子入了寺内,骄颜跋扈,一番打砸,还明抢了寺里的财物。住持不愿惹事,又看得清形势,嘱咐僧众且忍辱负重。几个小僧慌忙来报,说梵音宫的人捆绑了三个人进了梵音宫。住持沉闭着眼,低沉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僧徒们明白,住持乃是教他们看不见,便再也不作声。
无极长老薛无极和天剑醉翁花千秋,笑菩提欧阳玄英三人醒来时,已处在一处密闭的石室里,墙壁四周各有一个龛穴,烛光便从那里倾泻下来,三个人都惊异着问,是否做过梦,三人便各自道了所处的梦境,一时恍然,无极长老道:“安乐梵音宫的‘梵音十二刹’果然名不虚传,今天咱兄妹算是领教了!”说罢,三人盍然而望,竟哈哈的笑了两声。天剑醉翁左右顾了一眼,道:“颜玉卿和向南天将我们制服,却为何还留我等性命?”欧阳玄英道:“他与李儿兄弟相称,念及我等是李儿的师父才没大下杀手吧!”薛无极怒目道:“这向南天,老夫真是看走了眼!”三人俱是气愤不已,猛然掌上用力,这才发现身体已绵软无力,努力又挣了一分,却终是站不起来。
石室外传来咯咯的笑声,眼前的一面墙壁隆隆的向上升起。
脚步声近了,似是两个人的脚步。
花千秋怒道:“你这妖婆娘!到底给我们使了什么路数?”
三人终看得清眼前便是颜玉卿和雪域神鹰。颜玉卿神情骄纵道:“雪域神鹰果然称得上雪域神鹰的尊号,这种药粉也只有您能研制出来!”说罢,得意的望向雪域神鹰。雪域神鹰道:“怎也不如尊主的安乐梵音刹,若不是它?怎能将他三人擒来?”两个人得意的笑了两声,雪域神鹰又道:“这个药粉我唤作十香软骨散,此药无色无味,无论他武功何等高深,也必使他功力尽失!”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薛无极怒喝一声,打断了二人的笑声,道:“颜玉卿!你们狼狈为奸,用如此下作手法残害我等,实是无耻之极!”颜玉卿咯咯笑道:“如今天下大势已定,谁让你们看不清形势,非要与晋王,哦,不,与我唐皇作对!?”薛无极三人明白他口中所说的唐皇就是李存勖,薛无极怒不可遏道:“呸!他称的了唐皇?沙陀小儿原是我唐朝贱奴,怎可入了李唐宗庙,真是不知羞耻!”三人愤恨难消。颜玉卿故作了一声叹息,道:“唉,真是烦死了,一句一句的嚷嚷个没完。”说罢,转身离去。
石壁轰隆隆的降了下来,在没有贴合地面之前掀进来一盘酒菜,花千秋牵起酒壶正要痛饮,欧阳玄英阻道:“二哥?”花千秋道:“三妹尽管放心,他们要夺咱性命,咱们也活不到现在,如此美酒佳肴,我暂且谢过那恶婆娘了!”说罢,便给口里送下。薛无极和欧阳玄英看见眼前酒菜,才觉得肚里着实空了,便也吃了起来。花千秋突然哽住,觉着喉咙里一阵干涩,想要说话,却怎也喊不出声来,急着手臂左右摇晃,薛无极和欧阳玄英喉咙里同样一阵干涩,正将说话,却也喊不出来,三人相望,这才明白颜玉卿临走前说的话,三人含怒饮恨,誓将那颜玉卿碎尸万段。
韦李和朱莹玉进了皇宫,行了君臣之礼,便直谏张汉杰赵岩奸馋之辈,冒贪军功,假传圣旨,欺君罔上。可未过两天,前军急报,王将军已兵败杨刘渡,被晋军所擒,生死不明。
朱友贞坐在龙椅里,听了急报,身子瘫软了下去。仰天叹道:“时已晚矣!时已晚矣!”言罢,嚎啕而泣。朱莹玉与一众皇子皇妃跪在朱友贞身前,声声缀泣。朱友贞急唤史官,却未曾应答,控鹤指挥使皇甫麟含泪道:“陛下,如今宫中文武都已逃去。”朱友贞望了一眼皇甫麟,又环视了眼前众人,缓缓道:“哦,是啊,如今忠臣义士,也,也只有你等了!”皇甫麟已取来纸砚,热泪淌下脸颊,生生望着朱友贞。朱友贞道:“昔我太祖,兴兵天下,杀黑龙以济中土,刑白马而誓诸侯,以至同文共轨,中原渐此兴盛,然九州未乂,奋我父子三代,以图一统中国,朕即位以来,业业兢兢,日慎一日。”皇甫麟嚎啕痛哭。“朕以眇末之身,以托亿兆之上,如今国破城残,生民涂炭,盖朕无德以事上穹,无功以及庶民,不便与时者未能去,有益与民者未能行!”皇甫麟哽咽道:“陛下!”笔管停在手中,脸上糊满泪水。朱友贞含泪望着眼前一众皇子皇妃,道:“如今国运已去,我皇家儿女怎可被人掳为囚徒!”一众皇子皇妃一阵慌乱,朱莹玉从发间拔下玉簪,朝父皇拜首道:“儿为父皇长女,恨无力以报皇恩,今家国倾覆,誓不与我皇家为辱,儿臣这就去了!”朱友贞紧闭了眼睛,两只嘴唇在颤动。
朱莹玉手中的玉簪正要向自己胸口刺下,突然腕部一阵酸麻,玉簪掉落在地,人也随即晕了过去。韦李抱起朱莹玉,向着朱友贞低了一下头,朱友贞嘱道:“韦公子少年英侠,仁义君子,不负爱女一目倾心,待她醒来,休要让她再提什么父皇公主,且作一个寻常百姓罢了。”韦李点了一下头,转身出了宫门。
余下的皇妃们乱作一团,便要夺路逃命,皇甫麟眼疾手快,长刀所触,止在命门。一声声惨叫,撕裂开二更间的深夜。血液的腥臭弥在宫门之中,朱友贞面色惨白,蓦然间两鬓生了白发,望着血泊中的皇子皇妃,颤抖着身子连连踉跄了几步,呵呵苦笑两声,仰头道:“都怪我!怪我不该不信任开国伯!怪我轻信张汉杰赵岩之辈!亡国灭种盖我咎由自取!”皇甫麟也一旁生恨。“杀了我!”皇甫麟哭道:“陛下!”“难道你要让李存勖杀了我不成?”皇甫麟跪下磕了头,起身执着长刀朝朱友贞腹中猛刺,他尽量手脚利索,不让陛下多一点痛苦。皇甫麟望着眼前的皇帝,眉目一横,提刀划过自己脖颈,血顺着刀刃流下,身体顺势倒了下去。
朱友贞倒在了血泊中,宣示了朱家王朝至此覆灭。朱梁自天佑四年立国,经三帝,国祚一十六年。几日后,李存勖便进驻开封城,续唐朝宗庙社稷,是为庄宗,后世称后唐。
且说韦李抱了朱莹玉快要出了紫禁城,却见禁墙边上一众人打斗,见那身形仿似熟悉,便驻足观望。刀剑交锋,闪下火光,招式劲猛,势在夺人命脉所在。突然听得女声在说:“你等若是识趣,放下传国玉玺,便饶了尔等性命!”又一个男子回道:“我若不念你是女流之辈,早将你剁成肉酱!”转而刀剑撞了一下,那男子又紧道:“说过了传国玉玺不在我这儿,你这死婆娘怎么苦苦纠缠!”又一个女声道:“鬼才相信!”
韦李分辨出,眼前两众为敌,一众四个男子,一众两个女子,两个女子白衣素帽,在黑夜里很是显眼。韦李本不愿多管闲事,只想安顿好朱莹玉,又觉得打斗的双方,言语声貌都很似熟悉,却一时不能想起,便索性在禁墙边坐下,只要他们不互伤及性命便可。
那两个白衣女子哎呀一声,身子僵住,觉是被对方击中了定穴,立在原地,心中叫苦。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子道:“哈哈!今夜就由你二人伺候我们兄弟了!”另一个声音附和道:“这等倔强的女子很是招人稀罕呢?”另两声调笑,随即四个人哈哈朗笑一通。
韦李心里一喜,想起当年梨园花海的所见,不错,那声音,那身形步法,不是霍山四秀么?韦李心底嬉笑了下,心道:这霍山四秀如今还是这番德行,当年梨园宫主蓝若凤的野狼谷也没能使其长了记性。心里又暗生主意,悄悄地跟在其身后,捉弄他们一番。
韦李看着他们四人将那两个女子扛上肩头,疾步绕出了宫墙,转进街市,进了一家客栈。韦李紧跟在身后,想着他们扛着两个女子,自己也抱着朱莹玉,心里觉着好笑,不过终是笑不出来。待安顿好朱莹玉,便蹑步近了霍山四秀的客房,就着烛光,正望见床帐上两张微微泛起红晕的脸,哦?那不是安乐梵音宫的霜花上和六月荷么!方才打斗中说要霍山四秀交出传国玉玺,她们定是奉了颜玉卿所命,来到汴梁禁城盗取传国玉玺。正这般思虑,恰望见轻薄客萧玉的手颤抖着向霜花上的脖颈伸去,韦李一步上前,紧喝道:“且住手!”轻薄客萧玉立即躁起,玉堂春霍刚,丛中笑方云逸,霹雳火万山同时惊起,转眼眼前,却是韦李少侠,不觉一丝羞愧,纷纷低下头去。韦李道:“如此便是霍山四秀的作为?真后悔当初不该在梨园花海为你们求情,叫野狼谷的饿狼吃了多好!”玉堂春霍刚面红耳赤,低首拜道:“韦少侠暂且息怒,我等兄弟一念成恶,望少侠恕罪!”言罢,灰溜溜的出了客房,三个兄弟紧随其后。
此时,床上的霜花上和六月荷满脸燥红,韦李正转身离开,手臂却被一只手拉住,那手温软异常,韦李转过头,正望见霜花上和六月荷迷离的眼神,那种眼神那么可怕,却使他心跳肉惊,他沉闭了眼,思索她们肯定中了某种毒药,才如此神状。韦李将她们身体扶正,将真气运行体内,两掌打入二人后心。
霜花上,六月荷脸上的燥红渐渐褪去,神志也清醒了,望见自己衣衫不整,韦李却正在身前,一时想,自己乃安乐梵音宫大弟子,一贯守身如玉,遵循梵音宫宫规,方才发生了什么,自己全无印象,霜花上下床抽出宝剑,韦李未有一丝防备,凭那宝剑搭在脖颈,霜花上道:“你可曾对我们做过非礼之事!”韦李微微道:“姑娘可记得之前发生过什么事?”霜花上道:“我与六月荷被霍山四秀点了定穴,被他们挟至客栈,他们又给我们口中灌了什么,之后……,就再也不知道了。”韦李正要说话,却听见窗外哐啷一声,迅疾旋出霜花上的宝剑,右手摘下霜花上头上的木簪,一招使出,只听得哎呀一声惨叫,霜花上六月荷一并转出客房外,眼前的人正是在禁城交手的霍山四秀中的一个,他身材矮胖,腰后两柄板斧,方才正是一只板斧掉了地上。霜花上怒道:“你们方才给我灌的甚么?”霹雳火万山双手捂着左半边脸,战战兢兢地道:“我,们,给你灌了迷情丹。”六月荷紧道:“为甚么在屋外偷窥?”万山道:“我们兄弟方才打赌,韦少侠会不会经得住你二人诱惑,所以,所以派我来瞧看的。”万山顿了一下又道:“结果,还是大哥玉堂春赢了,他赌韦少侠不会做那种烂事,韦少侠果然称得上天下的仁人君子,方才用内功驱散了你们体内的药性。”霜花上和六月荷心里一阵感激,瞬尔怒火又起,手中的剑正将刺进万山胸口,却被韦李剑鞘相挡,韦李道:“霍山四秀一贯有此恶性,但也并非十恶不赦之人,望二位姑娘饶过他们一回,相必他们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万山连忙叩头应和。霜花上收起宝剑道:“还不谢过韦少侠!”万山终是捡回来一条命,忙磕头答谢,起身捂着脸逃去。霜花上六月荷一阵惭愧,韦公子大义之人,方才一场误会,却也各自心中生起倾慕之心,脸上泛开一抹微红。霜花上和六月荷揖礼道:“多谢韦公子搭救!”韦李抱手回礼。六月荷道:“我和大师姐奉师父之命来汴梁禁城拿取传国玉玺,不知韦公子身现汴梁禁城确是为何”
韦李心里暗暗生笑,盗取却被她说是拿取,真是理直气壮到了极致。韦李道:“那日太原武林大会落幕,我便护送寿昌公主南下汴梁,至此已两月有余,不想……”韦李的话被隔壁的声音打断,他急忙应了前去,霜花上六月荷好奇,也紧跟了前去,方才女子口中唤了一声‘父皇’,又暂无声息。二人望着眼前娇美的女子,原来她是朱梁的公主,见着韦李殷勤于她左右,一时既是羡慕,又陡生二三分妒意。韦李抬头道:“你们也早些安歇吧!”二人回了宿房,一时心中蒙蒙情思,不可言状,那是在安乐梵音宫中,从来没有过的心境,又想起当年梵音山上,铁三拳翟刚为了断情师妹,接了师父三掌,竟险些丢了性命,二人无言,却漠然相望,心中生出一股凄凉,而那凄凉之中却有着无尽的喜悦,不断在心中来回波动。
晨曦中,两个人的身影,相依相随。
霜花上和六月荷醒后,发现韦李的客房早无人影,一时怪赧,忙又追了前去。幸好至了郊外,正看见韦李扶着那公主,慢着步子走动。二人紧追了前去,朱莹玉望着眼前女子,霜花上六月荷二人施礼,霜花上道:“韦公子而今前往何处”
呼啸声渐起,由远及近,穿过南面的林子,向着汴梁南门呼啸而去,朱莹玉含泪望去,口里道:“父皇如今怎样了”韦李顿了一下,本不该相告,还是想将朱友贞临死前的话告诉于她,他慢慢道:“你父皇已,殡天了。他让我告诫你,忘了他,再不要提及你寿昌公主的身份。”朱莹玉面北而跪,嚎啕一声,心道:如今天下已变,韦李英雄少年,他定当自有远大抱负,而她怎能再和他一起,遂心下大定:就此舍别,终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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