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时移世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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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保组织经常有这种金宝宝来作秀,准备好的客房配置已经是全站最好。

理论上来说。

其实也是收拾出一间储物间,墙纸剥落,水渍斑驳,柜子和床倒是齐全,甚至还有小太阳。

偶尔能用,主要看命。

今天命就不太行,但又有人亟待取暖。

丹南搬了个火盆过来,新柴入焰,橘红燃烧在三人眼底。

氛围是死寂。

季知节换上洁白浴袍,白得耀眼,和环境格格不入。

他头发垂落额间,大大减少许多生人勿近的气势,甚至显得有些毛绒绒。

坐姿甚至有些乖。

在他对面,丹南专心捯饬火盆,垂眸之间眼尾微微上扬,鹅蛋脸线条肉鹅,却倍敛英气,并无半分刻意增饰的美艳,全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真实美感。

简单来说:俊男美女。

张正身在此处,不晓得要先说哪一个字。

他家老板十分钟前说要压缩捐款,立刻被泼了一盆水,然后当场收敛脾气乖乖跟过来烤火。

很颠覆三观的一个举动……

张正有些摸不清他们的关系。

现在就希望两人谁能先开口说点什么。

好在苍天可怜有心人。

丹南潇洒地把手中的木块扔进火堆,“这片本来就是偏远海域,距离人类居住地区一百多海里,除非真心爱护动物,一般没人脑子抽抽到这来,还有,这个前沿观测场全靠柴油发电,燃料也需定期运送,算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更别提通讯设备总在恶劣天气躺尸,现在给你的房间,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诚意。”

无一字提穷。

字字在喊穷。

这是在拐着弯蛐蛐金主呢。

张正没有发言权,默默把其它木柴堆到火盆边。

倒是季知节若有所思地盯着火盆里被烧得劈啪作响的木柴。

终于开口,嗓音沉厚带哑。

“你用水泼我。”

张正动作一顿。

重点是这个吗老板?

为什么说出了某种微妙不已的控诉感?

同时丹南也微微偏头,盯着他问:“委屈啊?”

张正立时甩头看向丹南。

就这么问出口了?

“这是既定事实。”季知节看着她。

张正甩头看向季知节。

丹南看都不看他,专心扒拉火堆,“我是故意的,因为你说话不太好听。”

她眼里全是真诚,毫无愧疚。

张正甩头看向丹南。

季知节的视线牢牢锁定丹南,“你认不出我的声音?”

张正甩头看向老板。

丹南直言:“你之前的声音没有那么性感。”

季知节喉结动了动,“张口就来。”

丹南笑开:“第一天认识我?”

季知节:“没什么要说的?”

丹南:“我做了,我承认,我不后悔,有问题吗?”

季知节没回答,猩红火光在他眼底反复明灭。

他知道她向来如此。

张正脖子都要甩断了。

深知此处不宜生存,他立刻说:“我去找点吃的东西。”

就此离开。

室内恢复沉寂。

季知节拢了拢浴袍领口,“我不知道你在这。”

丹南淡淡一笑,“没人知道我在这。”

季知节吸了吸鼻子:“我是来投资的。”

丹南漫不经心地抬了抬下巴,“我听到了,你看不起动保,准备缩减注资,我听不下去,就泼你。”

不然她也不能泼下这盆水。

丹南一直跋扈,不然也不能这么明显地提及他措辞有失的部分。

面对如此指责,季知节没有辩驳。

看不起动保的的确是他。

要缩减投资的人也是他。

丹南要这么做,无可厚非。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丹南拨动火盆的手指顿了顿,而后笑了起来。

“二宝,怎么还这么冷血啊?”

听到这个名字,季知节手指一缩,缓慢地呼着气,并且闭上眼。

他出生的时候,大师看八字命格分析此子命旺,金盛之子,缺乏变通,难免易折。

在成年之前要取一个宝一点的名字调和一下。

母亲王祈兰当场拍定,横竖上面还有个姐姐,叫宝宝总是会让男孩子没有面子。

就叫二宝好了。

在他十八岁之前,他一直叫季二宝。

成人之后,在那个孤独的十九岁生日宴,季知节换了名字。

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她到现在,脑子里还记得他叫二宝。

季知节借着面前滚烫的柴薪热浪去看丹南左手。

在她的无名指,有一枚素银圆环。

在他的十八岁,丹南结婚,一走了之。

丹南见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的戒指,好笑道:“看什么呢。”

季知节收回视线,淡淡吐出二字:“穷酸。”

她明明从小一直喜欢闪眼的珠宝。

可这个银环上连颗钻都没有,为什么要为了不值钱的喜欢委屈自己?

如果是他。

绝无可能让她这样委屈。

季知节一眼都不想看,强忍燥闷,只专注盯着火盆看。

“哎!”丹南直接抬脚踹他小腿,“你见到姐姐,能不能尊重点?”

被踢一脚,季知节动也不动,“大两岁,充什么长辈?”

丹南:“你亲姐和我同岁,你不也叫了那么多年姐?”

季知节随手捡了块木头丢进火盆:“你不一样。”

丹南混不吝地问:“哪不一样?”

季知节冷冷地盯着火盆,说:“你没良心。”

丹南微怔,稍微往前倾了倾身子,好笑道:“我家人这么说我就算了,你也这么说?我对你还是很好的吧!”

季知节抿紧嘴,没有回答。

丹南对这个闷坨子的沉默习以为常,“行啦,知道你讨厌我。”

季知节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你又知道了。”

说完,再一次看了她指尖的那枚银环。

他的确讨厌她,说恨都不为过。

季知节哪里知道自己为什么。

就晓得自己很讨厌“季二宝”这个名字,偏偏邻家姐姐一点不留情,得空就要来狠狠取笑一通。

最过分的就是她,天天扬个笑脸一遍遍念这个名字,非要把他逗得脸红。

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每次他需要,她都在。

她又爱珠宝,烦得很。

季知节只好从八岁开始攒压岁钱,到成年那天,终于一个人去拍下高价钻石冠冕,捧到她面前。

十年换一件珠宝。

成年了,他以为自己有资格。

没在成年礼等到丹南,季知节就捧着冠冕去找。

彼时丹家混乱不已,丹南火上浇油,混乱中说要离开家门,讲自己已经结婚。

“我就是爱他!我已经结婚了!不用威胁我,我不干净,你们现在就踢我出家门。”

好死不死。

季知节捧着礼盒走到门口时,正好听到这一句。

那天是初雪,冷冰轻柔又残忍地划过少年脸颊,他的睫毛被雪花压得一颤再颤。

他愣了神,不清楚自己在门前站了多久。

直到丹宅大厅只剩她一个人。

他缓缓走到她身边。

季知节从未见过这样的丹南。

那个总是眼里闪着光故作调笑的邻家姐姐,目光呆滞地缩在沙发角落,连头发都没收拾,散乱的垂落。

向来敢和全世界作对的她,仿佛一瞬之间被这幢诺大宅院吸去骨血。

季知节捧着礼盒,心里有一万句话要说,包括他精心装饰的自己怎么能送出这样昂贵的首饰的理由。

他已经打过无数草稿,只想在成人这天把钻石冠冕以别样的身份赠与。

许多话憋在胸口。

他听到自己说:“和他离。”

面前的丹南缓缓抬脸。

那双始终含笑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了。

她说:“你也滚。”

她说得很轻。

明明是羽毛一样的音调,却像山一样砸来。

碾痛压烂那认清了情窦的心。

季知节不甘心,紧紧攥住礼盒,“你嫁了谁?”

丹南没有回答。

季知节又说一边:“和他离。”

丹南冲他扯了扯嘴角,“滚。”

“你为了他和家里闹翻?”

“滚。”

已经是驱逐了。

是了。

几年之前,她对他说的最后一个字。

是“滚”。

唇启唇合一个字,对一个认清感情的少年来说,无异于毁灭性打击。

那天的季知节还是留下了那个盒子。

听说丹南是连夜离开的。

走之前,把那个盒子还给了季知节的姐姐。

季知节不甘,却也不能再做更多。

他变成一个最优秀的学习和工作机器。

然后在她不在乎的每分每秒里,偷偷恨了很久。

也就此认清所谓感情投资。

兜兜转转,他好像又滚到了她面前。

时移世易,七年了。

“想什么呢?”丹南说。

季知节淡淡地说:“不重要的事。”

丹南看着面前的人。

脱离少年的一切青涩和不成熟,时间浇筑他一身内敛的锋芒,举手投足尽是沉稳。

已经是一本很难读懂的书。

她感慨:“长大了啊。”

季知节意味不明地回:“我很多年前就十八岁了。”

说到他的十八岁,丹南想到她和这个自小爱护的邻家弟弟的最后一面。

她挠了挠脸,难得局促,“你那天来找我,我情况不太好,不是故意凶你,后来看到你拿来的礼盒,我走之前拿给你姐了,抱歉啊,我凶了你。”

她的态度十分抱歉。

季知节却被荒谬得吸了一口气。

他七岁时,丹南九岁,生父离世,丹家阿姨偏心,硬是把叔叔留给丹南的一个小钻石冠冕抢走,送给她的大姐丹东。

丹南那天闹得很凶,抱着丹东的腰咬了一口,然后家法惩罚挨了鞭子,最后关祠堂。

她踩着祖宗牌位从天窗爬了出来。

腿摔瘸,后背血糊成一片。

也没多少力气可以跑。

气极恨极,靠在墙角嚎啕大哭。

一院之隔,季知节正跟着老师在自家竹园练习书法,听见了这辈子都不能忘记的声音。

丹南哭得太难听。

跟断了脖子的大鹅一样。

等季知节寻出去时她立刻歇了声,还是抽噎,却不是很想在这个小弟弟面前丢脸。

用脏兮兮的手扯了下划破的裙子,发现整理不整理也就那个样,干脆手一摆,靠在墙角忍着哭劲。

季知节从小号定制西装的侧兜拿出手帕,沉默地递过去。

丹南表情诧异,因为二宝最稀罕自己的手帕,小小年纪古板封建得很,非得说贴身之物其他人不能乱碰。

这会居然递出来了。

她接过去,打量着他,抹了眼泪就擤鼻涕。

就看季二宝眉头皱起。

丹南:“你嫌弃我的鼻涕?”

七岁的季知节如实相告:“有一点。”

“那我回去洗了还你,你不用我就揍你。”丹南换个面又用力吹鼻子。

发狠地警告:“你必须用。”

季知节不知道她怎么到了这种情况还能记挂着要收拾人。

也不晓得隔壁丹家发生了什么。

只好安静地站在她面前。

缓了阵,丹南情绪没有那么崩溃了,又用脚去踩季二宝的皮鞋。

他移动脚步,偏开头不看她,同时说:“裙子破了别动腿,会走光,已经吩咐人取衣服给你。”

“你真的好闷。”丹南无趣地靠在墙上。

抬头能看到丹家的墙瓦,乌云低低盖下,满目灰寂无望。

她出神地说:“二宝,你送一个钻石冠冕给我,要大的,贵的,只给我的。”

季知节背对着她,“恐怕不行,这类高端珠宝供应有限,价格不菲,我现在不到八岁,资金来源是逢年过节的红包和压岁钱,虽然有属于我的创业启动资金以及家族信托,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获得。”

不知为何,丹南又踹他,这次是小腿。

她说:“那你就每年攒好你的小红包和压岁钱,什么时候存够了什么时候给我买。”

季知节没有立刻回答。

他在思考自己是否能够坚持这样做。

父亲自小教育,有诺必偿。

他不能为了给丹南一时安慰,而信口答应。

价格,每年能够存储的金额,需要几年……

他认真衡量。

身后的丹南又踹他,哽咽地说:“快点讲你答应我。”

季二宝还没能算明白,又听她哭得难听,点头答应,负责任地提醒:“可能会要很多年。”

“那你一定要买。”丹南抱住自己的膝盖。

季二宝点头:“我会买。”

他年年照做。

起初只是单纯想要践诺,经年累月,不知不觉变了心思。

尤其记得自己想要早点存够钱,是因为看到丹南同学堵在丹家门前给她送花。

男孩的守信渐渐变为少年人的占有欲和爱慕。

他做到了。

冠冕却没送出去。

变成了一场无疾而终的空欢喜。

没想到再被提起是在异国他乡,隔着火光,丹南好奇地问:“不过,你为什么要买那个珠宝啊?”

随意轻松的语气。

季知节同她对视,嘴巴微张几次,最终还是说:“不记得了。”

你不记得了。

未婚!双C!卑微wink,信我呀![猫头][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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