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俩人并头躺着,一起睡是周游一提出的要求,作为不生气的条件。
夏橙不甘心服软,身为一家之长,被家里小孩拿捏,像什么样子,但又理亏,硬气不起来,叽叽歪歪,支支吾吾,最后憋出一句“小气鬼”。
周游一不回话,更靠近些,两手一搭,不紧不慢地给夏橙按肩捶背,“现在还小气吗?”
被按得舒坦极了,夏橙舍不得这般享受,只好服气,“多按会儿肩中俞穴,肩膀酸死了。”周游一不知道穴位在哪儿,夏橙握着她的手找到位置,继续安稳享受。
“姐姐你还懂中医吗?”周游一好奇道。
“看了点医学类的书,略知皮毛。”夏橙牛鼻子翘起,感觉自己此刻光环加身。
“姐姐不是学文的吗,还对医学感兴趣?”
“很枯燥,不喜欢,只是出于实用性不得不看,这不就用上了。我对这个不感兴趣,你呢?以后想做什么?想学医吗?工资和社会地位都挺高的,但是很累。”夏橙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到了周游一身上。
“不知道,没想过。”周游一两眼一抹黑,属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现在可以想想了,看你喜欢什么,我都支持。”拍拍周游一的手示意不用继续按了,夏橙往被子里一倒,瓮声瓮气道:“睡了睡了,地主婆不剥削劳动者了。”
关灯,躺下,牵好被子,抱着夏橙的手臂,周游一安心入睡。
半夜,床架发出轻细吱呀声,拜大补汤所赐,周游一瞬间清醒,感觉到夏橙偷摸下床了,耳朵立刻竖起来。没一会儿,外面传来拧水龙头的尖涩声,听着像是从厨房传出来的。
周游一不知道夏橙又在搞什么,想偷看又怕被抓包,只好忍着好奇乖乖躺着。
过了会儿,厨房又传来打燃气的声音,噼啪四次才打燃。
原来是去吃宵夜,周游一心里想着,一下就踏实了,厨房的声响意外的让人安心,像催眠曲,唱得人迷糊。
闹钟准时响起,周游一翻身下床,准备做早餐,晃眼看到旁边被子高高拱起,有人还在蒙头大睡,轻手轻脚出房间,带上门,尽量不吵到睡懒觉的夏橙。
锅盖打开,一盘苦瓜炒蛋摆在里面,最上还用苦瓜摆了个笑脸。旁边砂锅摸着有余温,开开锅盖,是冰糖雪梨银耳羹,熬得浓稠焦黄。
尝一筷子苦瓜炒蛋,感觉苦味不太重,应该是焯过水,摆正笑脸,盖回锅盖。舀一勺银耳羹,甜蜜蜜却又不齁人,盖上锅盖保好温,等夏橙醒了一起吃。
等了好久,锅都快冷了,人还没起床。
进屋喊人,睡得沉,没反应。
周游一准备动手掀被子,刚搭上手,感觉就不对,太软了。提起被子的一角,熊脑袋一个,猛地掀开,等人高的玩偶,穿着红毛衣,埋在被子下,是棕色布偶熊,前年生日夏橙送的。
衣领上贴着张A四纸,上面张牙舞爪一行字,“我和左叔出去几天,临时有事,把饭吃了,清热降燥。”写得潦草,似乎很赶。
……
拿着纸,周游一沉默跪坐在枕边,无力感大山般袭来。
过了不知多久,周游一起身去厨房,盛碗银耳羹,端出苦瓜炒蛋,安静吃下,尝不出苦也尝不出甜。
“砰砰砰!”拍门声响起,以为是牵挂的那个人回来了,周游一碗筷一扔就冲去开门,见到个陌生女人。
紧接着,一个矮胖男人出现在门口,他刚从楼梯拐角处爬上来。
“舅舅?”周游一戒备开口,他来干什么?
“这是你舅妈,怎么不喊人?”矮胖舅舅边说着边自顾自进屋,俨然是这屋的主人。
“舅妈。”周游一小声道,眼前这个和舅舅等号的矮胖女人着实陌生,记忆中的舅妈很瘦小,几年不见,倒“猪”圆玉润起来了。
矮胖舅妈鼻子哼出一声,算作回应,迈步进屋,四下打量。
“周一,之前你跟舅舅我保证过,这房子要给我,今天来找你没别的事,就写个保证书,留个凭证。”矮胖舅舅开门见山,直接表明来意。
“今天把事情弄完,后面我们也就不来找你了,要隔三差五来影响你复习,那肯定不好。”矮胖舅妈笑眯眯道,眼睛缝里闪着精光。
说罢,矮胖舅妈跟泥鳅一样,滑不溜手钻进各个房间,扫描整个屋,“所见即所得”,每样入眼的东西都默认划归为自家的,银耳羹也不例外,扎实给自己和丈夫舀了两大碗,大家边吃边谈。
孤立无援,周游一被迫写下保证书,“自愿”赠予。
送走两人,看着锅底的几片稀烂雪梨,周游一端锅砸向客厅,没瞄准,厨房的玻璃推拉门应声而碎,一地碴,一地烂渣。
闯祸了,周游一手足无措,心慌地想着要怎么跟夏橙交代。
再转念一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左阳,只想着离开,自己是随时都能被舍下的,她哪还会在乎这种小事。
留满地狼藉不管,周游一坐回桌边,继续吃早饭,菜冷了,油很腻,鸡蛋都沾上了苦味。
心里压抑难受,却不敢说“再也不理夏橙”的话,想都不可以,她如果真的不回来了呢……
这次有左阳,他知道得太多了,是不是找到了回去的办法……
他真的可靠吗,会不会伤害姐姐……
白天那么危险,出意外了怎么办……
忧心害怕再多,也无济于事。
回屋关着,关到天黑,心里厌烦,但客厅总不能不收拾。
换上厚底鞋,周游一仔细清扫着客厅和厨房的每个角落,所有碎玻璃都装到了购物纸袋里,拿马克笔在上面做好标记,提醒环卫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小心将袋子放到鞋柜旁,准备明早下楼扔。
“咔哒。”门锁转动,铁门迎面撞来,周游一来不及躲闪,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重心偏离摔向一旁,手刚好摁进购物袋里,血淋淋。
“周一!”周爸凶神恶煞冲进屋,见周游一就在面前,抓起头发把人扯起来,两巴掌砸向脑袋,看到地上有血,方才住手,再看袋子里的玻璃渣,意识到不是自己打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不知好歹的白眼狼!忘了吃谁家米长大的?!转头向着别人,不知好歹,果然是赔钱玩意儿,跟你妈一个贱样!”
“他们逼我的,我一个人没办法。”周游一垂着头,冷声道。
“不知道给我打电话!蠢得砍脑壳!”周爸面红耳赤,激动无比。
“我不知道你的新号码。”周游一道。
“学会顶嘴了?!”脸红脖子粗,周爸一巴掌削过去。
周游一立刻安静闭嘴,受伤那只手紧紧攥着衣摆,让血浸到衣服里,不想让它落到地上。
环顾四周,周爸发现这屋子变得相当陌生,多了很多东西,尤其在房间里还发现台电脑。“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姑姑贴补我一些,其他是奖学金和打工买的。”
“不是去卖的?”
惊恐看向周爸,周游一突然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了。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周爸讪讪解释,“这几年你没跟我要过一分钱,我随口说的。”
“不是。”周游一沉沉答道,似乎并不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
“女娃娃要自爱,不要乱花钱买东买西,我是在教育你。”
“嗯,我知道。”
气势被打岔没了,脑袋也不发热了,发现来找周游一并没有什么用,正当尴尬之时,周爸接了通电话,不知道接到什么好消息,喜色上脸,急吼吼离开了。
上次被打是什么时候,周游一已经不记得了,以为那些都过去了,记忆尘封,今天却是都想起来了,历历在目。
嘴角扯出一丝讥讽,疲惫感压人,周游一现在一点不想动,不想收拾门口的狼藉,也不想处理伤口,她只想藏到被子里。
突然,一股冷流从鼻头传出,好像是鼻涕,迅速流出,快到吸不住,伸手一接,是鼻血。
这是……姐姐做的大补汤。
周游一连忙扯纸堵住鼻子,立马翻出药箱,仔细清洗伤口包扎好,处理完,甚至还去厨房下了碗面来吃。
要保重身体,有人会心疼。
一夜安稳,无人打扰,周游一睡了个不踏实的觉。晨起饼干配牛奶,三两下解决早饭,作业一点没写,赶紧回屋,奋笔疾书,创造奇迹。
“咚!”
“咚咚!”
巨大的砸门声吓得周游一心一紧,“谁?”
“开门!”
声音有些熟悉,周游一反应了会儿,想起是昨天的那个矮胖舅妈,她有着圆规划过瓷砖的尖利嗓音。透过门框缝隙隐约看到外面不止一个人,感觉来者不善,周游一不敢开门,赶忙给周爸打电话,昨天存的新号。
越砸越凶,地上落了薄薄一层墙灰,周游一感觉门快撑不住了,心提到了嗓子眼。
门外突然平静,窸窸窣窣片刻后传来“咔哒”一声,门被撬开了。
矮胖舅妈带着四五个年轻小伙乌泱泱进屋,个个都一身二流子气。
周游一害怕,退到墙边,紧张看着他们。
“把东西都搬下去,一张纸都不能留。”矮胖舅妈旁边站着一个矮胖小伙,只见他“振臂一呼”,一群人便打家劫舍般开始抢东西。
周游一目瞪口呆,冲上前要拦人,被矮胖舅妈和矮胖小伙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住手!你们住手!不许动我的东西!住手!住手!”声嘶力竭,周游一的呼喊只引来了楼下那对老夫妇,这栋楼太老了,住家陆陆续续搬走,只剩两家人了。老夫妇想帮忙却被二流子一顿辱骂,老爷爷无奈退出门报警,老奶奶还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劝和。
眼看着电脑要被抱走了,周游一挣脱不得,目眦尽裂。
里面都是姐姐的东西,不能给人!
“去你 //妈的!”周爸终于出现,一脚踹到小伙胸口,电脑重重砸落地面。
周家姑姑和周爸带的几个朋友紧随其后,前者解救周游一,后者排开撑场面。
你抢我争。
大打出手。
鸡飞蛋打。
夏橙懒散,尤其喜欢乱放东西,家里总是乱糟糟的,只是这乱中透着温馨。混战过后的家,也还是乱糟糟的,只是乱出了荒凉。
所有易碎品都碎了,所有木制品都散架了,所有布制品都撕烂了。
这个家,毁了。
所有人都被请到警察局喝茶,受伤的也别跑,包扎好了过来,大家伙等着。
这群人早上刚离局子,这会儿又来,警察见怪不怪,询问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
调解室里两拨人唾沫乱飞,几次险些打起来,被警察严厉呵止。
听半天,周游一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舅舅一家拿到保证书后急不可耐,当天就去周家炫耀立威,把周爸气够呛。不速之客前脚走,周爸后脚就驱车找来,接了通电话,专业人士告知这份保证书无效,他又马不停蹄跑到舅舅家嘲讽挖苦,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围观群众报了警,去局子喝茶,警察证明保证书无效。调解完刚放出来,舅妈就带着他儿子和所谓道上的兄弟杀到家,准备洗劫,出这口恶气。
一群法盲,蠢顿如猪。
涉事人员该处理处理,无关人员该离开离开。
周家姑姑把周游一送到学校,又赶忙打车回去,未接来电几十个,全是父母和赵雪莲打来的,拨回一通,父母劈头盖脸怒骂,“你这个姐姐怎么当的!自己弟弟出事了找不到人!你必须把我儿子全须全尾保出来……我们老周家只有这一个独苗,闺女,求你想办法,救救你弟弟,他要是出事了,要我们老两口怎么活,现在爸妈只能靠你了……”
还是那套,有事则来,无事则去,周家姑姑知道父母的算计,但那是自己爸妈,那是自己亲弟弟,怎么舍得下。
明知是沼泽,也无法离开,只能挣扎着沉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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