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一关就再没开过,周游一把自己关在屋里,直到天黑也不肯出来。
“游一,我现在很烦,去找左叔聊聊天,三天后回来,保证。阿姨在厨房给你留了饭菜,记得吃饭。”门外突然响起夏橙的声音。
站在门口,周游一多想开门,心头却堵着一口气,伸不出手,进退踟躇,犹豫不定。待有动作时,已过了片刻,门口那人已经走了。
周游一转身跑向阳台,留给她的只有夏橙远去的背影,三两步后便消失在繁密的树影之下。
树影钉在原地,头顶路灯不动,影便不动,灯不可能动。
树影下的人却在看不见的地方,在摸不到的时间流里,不断前进。
天边泛白,太阳渐抬,耀眼的日光压下路灯的微弱。
东升西落,树影婆娑着走过西,走过北,走过东,它动了,树下的人早走了。
第三天,夏橙按时回来了。
出去的人寻找问题的解决办法,留下的人寻找困境的摆脱策略。
夏橙咨询左阳,我该怎么做?
周游一询问好友,我该怎么办?
各人有各人的军师,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和角度,道不同,如何为谋?
林荫小道上,周游一和夏橙并排走着,今晚风很大,可能要下雨。
“游一,我这几天认真反思过了。”夏橙率先开口,“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就去找左叔聊了聊,他不愧多吃了几年盐,一语点醒梦中人。”
“他说了什么?”周游一问道。
“你应该出去见见更广阔的天地。”
“姐姐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不能只看得到我和你,你的世界不能局限在这个小点上。”
“我听不懂。”
“现在不懂没关系,等你去到更广阔的世界以后再回头看,到时候就懂了。我换个简单的说法,下个月你就要去H市读书了,你要一个人,我不会再陪着你,你要真正的离开我,去过新的生活。”夏橙温声道,语气坚定,不是商量,而是告知。
“你要丢下我,却说是为我好?把我甩了,你好和左阳一起回去是不是?!”周游一情绪激动道。
夏橙无语扶额,对周游一的阅读理解能力感到服气,她绝对是故意的。
为避免自己一冲动,两个人再吵起来,夏橙选择转过身去,暂时避开周游一的满身毛刺。
没成想,这个小动作把人彻底点炸了。
周游一一把抓住夏橙手臂将人拉回身,生猛扑上去,一口咬人脖子上,发了狠。
痛死个人!
夏橙双手被抱住使不上劲,尝试挣脱不得果,没办法,只好照着周游一小腿骨给她一脚,这样总能刨开人了。
没成想,这货是个没脑子的,死不撒手,箍着臂弯里的人直直往后倒去。
电光火闪,夏橙一掌垫到她脑袋下,承受脑壳子和石子的双重夹击。
痛死个人!
“你有病啊!”痛得龇牙咧嘴,夏橙心头邪火丛生,怒吼道。
周游一仰躺着,直勾勾盯着逆光中的夏橙,鬼使神差接话道:“我有病,你有药。”随即伸腿一绊,撑身将人压倒,二话不说,照着身下的红唇大口啃起来。
这是人嘴巴,不是卤鸭舌,大快朵颐个毛线!痛死个人!
身理上的疼痛还能暂时搁一边,夏橙心理上已经全线崩溃。
我这是疯了?
肯定是我疯了。
……
反射弧再长,也有终点,痛觉传到大脑,点清混沌。
发疯的人蛮力大,夏橙受制挣不开,照着牙边多出来的嘴皮子狠咬一口,嘴里的血腥味一时变得更重。
趁机掀翻周游一,夏橙怒不可遏,“你疯了?!”
“姐姐,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周游一冷静道,眼神中竟不见一丝慌乱。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是不是我平时太惯着你了?得寸进尺,你要翻天了!啊?!”夏橙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怒火。
“我没疯,我很清醒,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已经有妹妹了,我就当你的恋人,我要当你唯一的恋人。恋人是可以朝夕相处的,是不需要分开的。”周游一依然冷静。
“谁**教你的?”夏橙忍不住爆粗口。
“不用人教,我什么都懂。石潇和沈云沉是亲人,他们可以成为更亲的人,我也要和你成为更亲的人。你既然爱我,那你就只能爱我,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你是我的全部,除了你,我谁都不在乎,谁都不要。”
“狗屁!”夏橙啐道,起身要走,被周游一从背后拦腰抱住,“姐姐!求你别走……”
语气里满是压抑和痛苦,将人钉住,挪动不了分毫。
周游一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眼泪滚滚而下,将头调整个角度,让每一滴泪水都精准烫到夏橙锁骨,这样她就不忍心了,就狠不下心了。
一双拳头松了又捏,捏了又放,夏橙在心里重重一叹,认命般垂下头,松了肩膀。
“游一,我不是要走,只是让你独立生活一段时间,没想到你反应这么大,你今天真的出格了。”
“姐姐,我是认真的。我早就对你动心了,有非分之想也——”
“游一!”夏橙出声打断道,她不想再听下去,不敢再听下去。
“姐姐,我长大了,喜欢上你那一刻我就长大了,这是我人生中的重要节点,你说过不会缺席我的成长,所以你必须听我说完。”周游一加紧扣住怀里人,“有非分之想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这份悸动一直混杂在其他感情里,从来没看清。这几天我想了很多,刚才亲到你的那一刻我才明白,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是认真的。”
“这不是爱,你就像抢玩具的小朋友,只是想要更多,只是想要得到。游一,你这并不是爱。”夏橙无力解释道。
“是!”周游一固执道。
“那我问你,你刚才叫我什么?”夏橙再道。
“姐姐?”不理解夏橙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周游一疑惑答道。
“你是我妹妹,我是你姐姐,你所说的那份感情,在我们那里叫乱/*×伦,在你们这里,也叫乱/*×伦。”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不仅把你当妹妹,甚至把你当女儿,在你身上倾注了母爱。”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但除了血缘关系,还有道德伦理。你要爱情,你知道爱情里面除了爱还有情吗?你知道情是什么吗?是**,是**,你是我妹妹,我把你当女儿养大,你要我做出乱/*×伦的事?你能,我不能。”掰开周游一,夏橙挣脱了那双手围成的锁扣。
“不是这样的,我们不一样,我们和世俗的情况不一样,你和我在这个世界上都是互相的唯一,我们在一起是上天注定。”周游一秉承着自己坚定认可的想法,想说服夏橙,“我不要父母,不要兄弟姐妹,不要伴侣,不要孩子,你占据了我生命的全部,你可以是我的父母,也可以是兄弟姐妹、是伴侣、是孩子,这所有的人都可以是你,除了你,其他人我都不需要,有你就够了,有了你,我的生命就完整了。”
父母、兄姊、伴侣、子女,归于一人?
头次听到这种说法,夏橙先是不解,细想片刻后,双眼不禁微微睁大,“我懂了,前前后后绕来绕去说了这么多,你不过是要留我在身边,你想留的还不是一天两天,而是我的一辈子……游一,你凭什么……”
周游一的眼睛总是水汪汪的,此刻却像被砸裂的冰湖,满是破碎,“凭什么……我难道敢凭你爱我?我凭的是我卑劣无耻自私自利!”
“你说这话是想刺激我?我从前竟没发现你嘴皮子这么溜,挺能阴阳,合着以前都是压抑了你的天性?”夏橙瞥她一眼,冷笑道。
“姐姐难道才认识我?我比同龄人懂事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那一套,心思不仅多,而且深。我不敢长大,我怕长大以后姐姐就不管我了,就要放手了,我宁愿永远是个孩子,所以我假装不懂,故意装傻,刻意无理取闹,我就是这样的人。姐姐喜欢傻白甜,我一向装得很好不是?”破罐破摔,周游一顺着夏橙的话说下去。
“你还生气了?呵,真有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认真的,说的都是心里话。”
……
气氛降到冰点,两人不再说话。
看着周游一,夏橙一时竟有些恍惚。
游一现在几岁来着?真是18吗?还是我记错了?其实是14?15?中二病?叛逆期?
小时候明明那么乖巧听话,现在怎么这么偏执任性?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我的问题吗?
“是我给的还不够吗?不够让你好好长大。”夏橙不禁自我怀疑。
“不是不够,而是太多,怪你给了我太多。”
……
世界再次安静,两人站在原地,各自心思。
一阵妖风卷来,两排笔直的行道树形成狭管效应,加重这妖气,直吹得夏橙睁不开眼,眯缝着别过头,看向后方,那是一条笔直的路,自己刚和游一并肩走过。这条路向前延伸,那是下一段旅程,自己得走,她也得走。
风再大,也得走不是。
她才几岁,自己又几岁,难道还要计较吗?
不舍得,不忍心。
那便是不能。
“一年前我就知道回去的办法了,就我来的那条河,日全食时进去就可以了,但我从来没跟你透露过一丝一毫,我不可能为你留在这里,也不会为任何人留在这里,我做的所有选择都只为我自己。”夏橙率先开口,沿着小路继续往前走,回头发现周游一没动,招呼人跟上。
“游一,不仅这一件,我还瞒了你很多事,我以前的生活、我的成长、我的家人朋友等等,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没有认真告诉过你,你所了解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我信任作为亲人的你,但我不信任作为小孩子的你,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小孩子,既不懂我,也帮不了我,我们看起来亲密无间,但两颗心是隔膜的。”
“是你不让我走进,姐姐你从来没想过让我靠近你,你根本没给过我机会。”周游一抗议道。
“你敏感、爱胡思乱想,我理解,你现在还小,我也纵容,十几岁的小姑娘不需要事事周到,也不需要沉稳可靠,那是成年人的担子,但你也应该有基本的判断,明白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说罢,夏橙抬脚踩上路边的装饰石墩,手贱摘下高处的一朵鲜花,递给周游一,“好看吗?送你的。我曾经也想接纳你,想带你走进我的世界,但你的幼稚总在不断提醒我,还不行,比如你这占有欲,就很幼稚。”
“你希望我们互相成为对方的唯一,希望我承担你所有的亲密关系,你对我寄托太多了,在你看来这也许是极致的爱,但我不需要,这只会让我感到窒息和害怕。这也证明了你的幼稚,爱一个人是给她她想要的,而不是给她你想给的。”
看看天,乌云更沉了。
“你真的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你需要结识不同的人,你需要和外界建立更多联系,你的世界绝对不可以只有我。你首先要有健全而独立的人格,然后才能具备爱人的能力,你现在有吗?我会爱这样的妹妹,却不会爱这样的恋人,不管你要什么,暂时都放下,先出去好好感受生活和世界。”
夏橙语重心长说了许多,周游一也慢慢冷静下来。
看着夏橙的背影,周游一伸手想牵住她,却抓了个空。
正黯然时,前方人一手拢住了后方那只似牵未牵、悬在半空中的手。
“游一,对不起。几天前我还自诩是成功的教育家,今天才发现我很失败,你变成这样是我没教好,只想着让你衣食无忧,没有关注你的想法,是我做得不好,对不起。”
“姐姐你别这样,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今晚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嘴巴一瘪,周游一泫然欲泣。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游一,你认真把我说的话听进去。”
话音刚落,一声惊雷炸起,天空瓢泼大雨。
夏橙拉着周游一在夜色中飞奔,下雨得往家跑。
大雨倾盆,哗啦啦的净水洗去蒙蔽灵台的浮尘。
夏橙今晚终于清醒,回家和陪周游一,这两件事并不冲突,不需要为谁迁就谁。
……
从前为了让她安心,我瞒了很多事,主打一个粉饰太平,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回家,也就是离开这事,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想早露了马脚。
长久的遮掩一步步加重了她的不安,一点点累积,最后变成顽疾。
两头都想顾,两头都没顾到,恶性循环。
这本是无关的两件事,我不该给它们强加因果,不该在里面掺杂那么多顾虑和心思。
我应该坦诚想回家的迫切心愿和实际进程。
……我一开始就该坦诚待她的。
现在还来得及吗?把她推向外面的世界,能丰富她的心灵吗?能强大她的精神吗?能让她明白个体的独立性吗?能让她接受分离的必然性吗?
还来得及,应该是来得及的。
……
说了这么多,那你呢,夏橙,你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我无法面对她,让我说完这些漂亮话吧,让我心安理得地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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