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正好,路边停着辆老皮卡,驾驶室里有人,不住往车外看,她在等人。
副驾车门突然被打开,“嘭!”又关上,早备在仪表盘上的纸笔凭空飞起来,唰唰长出一行字:她在哪儿?
“左叔?你终于来了。”周游一对着空荡荡的副驾招呼道,打燃皮卡,驶离市区。
我手头有事,前几天才看到你发的消息,马不停蹄赶过来,你短信里什么意思?夏橙还活着?
抽空瞄一眼纸,周游一稳稳将车开上环城高速,“是,姐姐她还在。但我亲眼看着她消失的,就在我面前,不可能是假的。她能再次回到我身边,这是上天眷顾我,但是很奇怪,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不得指什么,记不得自己是谁?
“不是,姐姐似乎只忘记了这个世界的事,对于原世界的都很清楚,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左叔您对这个事了解得多些,就麻烦您过来看看。”
纸笔凝在空中,落笔之人似乎紧皱着眉头在思索。
先去村里吧,我先见到她再说。
周游一应和一声,目视前方,脚下油门踩更紧。
“对了,麻烦您帮我个忙。”开着开着突然想起件事,周游一开口道。
“麻烦您帮我瞒些事,关于她的。”
不行。
落笔干脆。
站在她的角度,她不会想被隐瞒任何事,她应该知道所有,我如果答应了你那对她不公平,你是我朋友,她也是。
“就一点小事。”周游一解释道。
请讲。
“当年是我害了她,因为我那份错误的感情,逼她远走,才会引发后面许多事,所以我不敢告诉她,我只说她是高考过后一个人出去发生了意外,只是想拜托您帮我隐瞒这一件事。别告诉她……是我害了她,也别让她知道……我龌龊的心思。”
看向周游一,左阳想起当年之事,夏橙虽然没有明说,但自己多少也猜得到几分,欲言又止,长长叹口气,在纸上画出一个句号。
当他默认了,周游一不再作声。
“周医生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了?”开上盘山公路,碰到赶羊的村民,对方好奇问道。
“去市里买点东西。”周游一将头稍微探出车窗些,和气回应。
“那您忙着。”
“回见。”
驶离盘山公路,车子继续颠颠,再开过一段尘土飞扬的自建路,终于到了卫生院。
领着左阳来到房间,敲门进去,屋里鸠占鹊巢的某人正瘫在摇椅上悠哉悠哉打游戏,霸占周游一的平板已经好几天了,俨然是要据为己有。
“姐姐你看,他是谁。”周游一出声,尝试拉回夏橙陷进游戏里的注意力。
“管他是谁呢,跟我又没关系。”夏橙眼皮都不抬一下,忒不给面子。
“我觉得你还是抬头看一眼比较好。”左阳戏谑出声。
垂死病中惊坐起,夏橙突然来了个仰卧起坐,直挺挺弹起来,“好帅。”
“这是你对我的第一印象吗?”左阳抬脚踏进屋里,笑着打趣道。
周游一站在门口,脸黑如墨,进屋带上门,给左阳倒了杯水,不给夏橙倒,还收走了她的平板。
“还记得我吗?”左阳在一旁坐下,开口道。
“你是……”
“看来是忘了,当初你可非要认我作师父,我好容易认下你,结果你转头倒不认我了,不孝徒弟。”左阳笑着,神情却流露出落寞。
“他叫左阳,我之前说要让你见个人,就是他,你以前叫他左叔,比你大几轮。”看夏橙反应,知道她不认识左阳,周游一给介绍道,尤其强调来者的长辈身份。
大家重新认识,左阳把穿越的秘密复述一遍,再次告诉夏橙,后者听得一愣一愣的,惊叹连连。
等人消化完所有信息,左阳理了理思绪,开口问道:“你知道你是哪年哪月哪日来这里的吗?”
“我那边是2023年6月28日,这边是2355年12月21日。”走那天吃的是散伙饭,来那天B市地标建筑钟鼓楼在凌晨准点报时。
“你是2352年出事的,三年,这三年你怎么了?”抽出张纸,左阳记下每个时间点,边写边思考。
“俺不知道呀。”两手一摊,夏橙无奈道。
“我几年前偶然听到个故事,之前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可能和你有关。”左阳一手握笔叩在书桌上,食指轻敲桌面,出声道。
寒风凛冽,黑云笼罩,眼看着是要下雨了。
左阳裹紧身上的外套,挑了一户人家,翻身进院,猫到屋里,暖气很足,在墙角坐一会儿身上就冒汗了。
这家今天很热闹,几个大老爷们儿围在圆桌前推杯换盏,划拳的嗓门一声高过一声,聊家长里短,聊天南海北,一桌就是一本故事汇。
“我爸妈最近迷上一个什么教,老头老太太病了也不去医院,为这个不知道吵了多少架,我现在烦都要烦死了。”
“我妈也是,顽固得很,听不进去话,我也不敢跟她犟。前段时间听说哪儿哪儿又有神迹,非闹着要去,我没办法只能开车送她,否则十几公里的路她能自己走着去。神迹我没看到,倒是看到几个神棍,真是疯魔了,小孩也学大人的样子在那儿瞎拜,我好奇就去问他们,听了个‘天师钟馗伏魔记’。”
“伏魔记?说来听听,也让我们乐呵乐呵。”
“就说他们村最开始有几户人家总丢东西,报警也没用,查不出来,最后给他们这群半大孩子破案了,不知道他们从谁家拿的捕兽夹和铁笼子,埋在路上,给小偷抓着了。”
“那敢情好,警察给他们发奖状没?”
“最开始以为是小偷,可能是冷,他身上穿得花花绿绿的,都是之前被偷的衣服,但扒干净以后发现那玩意儿不是人,也不知道是什么。”
“小孩子最爱编故事,一套一套的。”
“那群孩子不知道是什么就把笼子留在原地没动,然后……”
“然后什么,怎么不讲了?”
“然后最大那个孩子就给我看了段视频,我手机存下来了,你们来看。”
左阳抱着手,绕到男人身后,伸脖子往里瞧。
黄泥大路平坦开阔,两边是收割过后正在养肥的庄稼田,微风拂地,阳光和煦。
锈迹斑斑的铁笼摆在路边,里面明明空荡荡,却像关了一头濒死的凶兽,拼命挣扎。
铁笼从路边滚到地里,每根铁栅栏都在震颤,发出疯狂的吱呀声。
疯狂过后,一片寂静。
“这是什么?”
“不知道,看着还是有点吓人,那些孩子更不敢过去,后来再看,里面那东西就不见了。”
“这视频肯定P的,现在视频都不一定是真的。”
“不知道,那群孩子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我觉得挺有意思,就当个故事听。”
“所以……是姐姐?”一滴泪顺着脸颊滚落,砸进周游一袖口,噼里啪啦,断线珍珠。
“怎么哭了,别哭别哭。”被她的反应吓到,夏橙赶紧安抚,“不一定是我,就算是我,那也过去了,我什么都不记得,对我不造成伤害,别哭了啊。”
人越被珍惜便越脆弱,周游一越哄越难受,揽过夏橙,搂着她的腰,埋头大哭。
“周医生,你怎么了?”门外响起顾杰的声音。
“我没事。”周游一哽咽着回答。
顾杰不放心,还想再关心几句,院长不给他发挥的机会,给人提溜走,“小周说没事就是没事,我们别去打扰她了。”
拍着周游一的背帮她顺气,夏橙玩笑道:“我都没哭呢,你怎么先哭了。”说完,转头看向左阳,“那是我吗?”
“不知道,手机上看不到。两种可能,那人不是你,可能是同类,也可能是其他东西。那人是你,那就和我刚说到的‘镜花水月’相契合,镜花水月,必须有真实的镜外花天边月,这里的你寄托着原世界的你才能存在,只要原世界的你还活着,那你在这个世界就不会死,只会不断复活,但会被格式化,类似手机恢复出厂设置。”左阳思索道。
“那我死两次了?好厉害!”作为主人公,夏橙一整个状况外,似乎在看别人的戏,完全没有共情能力。
“姐姐!别说死不死的。”周游一不满插嘴。
“行行行,不死,但我也确实活得好好的嘛。”夏橙顺着她的话安慰道。
“我刚才问你记不记得自己是哪一天来的,你说是2355年12月21日,那个视频文件我解析过,是2355年12月22日拍的。”左阳继续补充。
“那事情就一目了然了,肯定不是我。”夏橙轻松道。
“不一定,物理学上时间空间是可以扭曲的,所以我还有一个猜想,如果那是你,就意味着你会在死亡的前一天复活。”左阳说着,提笔在纸上写了个“Z”字,示意夏橙过来看。
夏橙走近两步,看了看,“‘N’,什么意思?”
左阳按着纸转个角度。
“‘Z’,什么意思?”
在字母的两个折角处分别打上两个圈,左阳解释道:“右上角这个圈代表22日,左下角这个圈代表21日,这条线折了两次,但它仍然是一条线,可以理解为是一个时空流,所以在22日死亡,在21日复活是可能的。”
“原来如此,虽然还是不太懂,但大概理解了,不过搞清楚这个有什么意义呢?”夏橙不解。
“你要想回去,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左阳说着,在“Z”中间又横画一笔,“这条横线代表这个世界的时空流,如果猜想成立,那意味着你的时空流和这个世界的时空流是不一样的,那我们可不可以继续猜想,原世界的时间流速和这里的时间流速也是不一样的?更快?或者更慢?”
“那我在这里过了这么久,在原世界算多久?我不会已经七老八十了吧?左叔你别说了,我有点慌。”夏橙难得紧张起来。
“当然,以上假说都建立在视频里是你这个条件上。”左阳宽慰道。
“如果不是我,那中间三年我在干嘛?难道说我是河底的珍珠公主,因为损坏了肉身,所以躲进了蚌壳里,修炼三年,最后重塑金身,再次出世,这也说得通。”夏橙努力开动脑筋。
“虽然扯了一点,但也不是没可能。”左阳附和道。
“我要被乱死了。”越想越烦,夏橙干脆摆烂,在躺椅上把自己摊平。
“这世界太复杂,条件能力有限,我们只能这样去探索,查了这么多年,我连为什么会穿越都没弄明白,现在又出现了新情况,难喽。”仰头靠在墙上,左阳也是一脸无奈,“一点点来吧,你看那本古籍不也是前人的成果吗,我们搜集到的这些信息很重要,是可供别人参考的经验,也许能帮到后面的人。也许未来某一天这所有事情都会水落石出,昭然于世。”
“会吗?”
“会,你看那海市蜃楼和彩虹,过去几千年里人们都将之看作神兆祥瑞,现在看来不过是光影现象。靠近真理,我们需要一步一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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