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齐排列的桌椅，抓耳挠腮的考生，眼神犀利的监考，让所有人梦回高中。

一个穿着白衬衫百褶裙的女生第一个举起了手。

“确定交卷？”监考的女士手里拿着一打信封。

“确定。”女生说道。

女士将桌面上的试卷对折几道，塞进信封里，封口之后盖上骑缝章签上考官编号，“在这几个接口处签上你的考号，然后根据信封上的地址去那边批卷，不能拆开否则成绩作废。”

女生一笔一划写完然后站起来鞠躬道谢，“谢谢老师。”

“高中生吧？”女士露出一个笑容，“面试要多下点功夫了。”

女生再次鞠躬感谢，拿着信封离开了考场。

有人带头交卷，教室里顿时又举起了几只手。

负责封卷子的监考官和另外两个巡视的同事对视一眼，认命般地开始工作。

“下次肯定不会输了，这活真累死人。”

郁羲听见站在旁边的女士这样抱怨道。他礼貌道谢，拿着自己的信封出了门，路过墙根一排书包，在临时置物架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有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短信。

郁羲眼皮一跳，点开后确定都是罗方荀的新号码才舒了口气。

“我刚刚在考试，手机放在外面了。”郁羲在电话接通后解释道，“找我什么事？”

“你去参加统考了？不是说好我可以替你安排的吗？”电话那头的罗方荀明显不高兴，“你真的不想和我一起上班啦？”

“走后门进去我良心不安。”郁羲跟着大部队下楼，“现在除了有一技之长的可以直接考各个中心，其他的都要等待统一分配。我大学学的计算机，本来学的就不怎么样，更不用说多久没摸过电脑了。”

“行吧。”罗方荀妥协，“晚上出去吃饭？我刚刚听说了一家非常好吃的火锅店。”

“行啊，你把地址发给我，我直接过去。”郁羲看了一眼信封，眯起眼睛看到了不远处的“静思楼”。这就是他要去批卷的地方。

“你早点过去，据说人特别多，还得取号呢。”罗方荀说道，“等会发给你，晚上见。”

“晚上见。”郁羲挂断电话，就看见走在前面的中年男人突然停下，满脸堆笑地和他打招呼。

郁羲头脑风暴了一会儿，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顿时警惕起来。

“就想交个朋友。”发际线后移的男人四下观望一番，“能在末日相遇，这就是缘分。”

“抱歉，我不需要这份缘分。”郁羲抬脚就走。

“兄弟兄弟，我们做个交易。”男人拦住他，伸出五根手指，压低了声音，“我给你这个数，你把工作让给我。”

“我还没有工作呢。”郁羲疑惑，“我就是来找工作的。”

“我都听到了。”男人余光瞥了一眼路过的人，“有人能给你在中心安排工作是不是？”

“……”郁羲很想举报他，于是他抬头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两个保安打扮的人，“没有人能给我安排工作，你再胡说我就找人抓你了。”

男人注意到郁羲表情严肃，讪讪松开了手，嘴里嘟嘟囔囔，“妈的，有背景还来刷分抢门路……”

郁羲不想理他，快走几步甩开这个奇怪的男人，来到静思楼的306号教室。

“信封给我，你就在隔壁307等。”教室门口的年轻男人拿着几个信封推门进入306。

307教室的门大开着，郁羲刚进去就看见不少人三三两两地扎堆聊天。

“这次的题目真变态，我那套卷子最后的大题居然是简述五种道具的使用方法。”

“太变态了吧，正常人谁能见过五种啊，我到现在一个都没拿到过。真搞不懂基地为什么不公开所有的道具，明明每次副本之后还是有人挨家挨户统计信息。”

“统计归统计，要我的话肯定选择藏着不说。我之前就看到有人当街抢劫，被警察拦下来之后失主吓得压根不敢接，直接送给警察了。估计是一开始太高兴不小心露了财就被人盯上了，我听说有的道具作用真的很大。”

“这题绝对是给那些有关系的人设置的，都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萝卜岗和关系户。”

“唉唉唉，此言差矣啊。我也没见过道具，但我就知道好几种道具的用法。”

“吹牛吧？”

“嘿嘿，我报了个培训班，那个创始人特地托关系问到了几种道具的使用方法。”

“我去？我之前看路上发传单还以为骗子呢，原来真有用啊。你那个培训班叫什么名字，贵不贵？”

培训班？郁羲感觉自己真的脱离社会太久了，他一直被裴明修暗中关照着，压根不知道如今的普通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若不是郁舒的婚礼是在他工作之后才举行的，郁羲严重怀疑裴明修很有可能会暗箱操作，给他量身定制出一个萝卜岗。

幸好没有。郁羲松了口气，他做不到和裴明修势均力敌，但是最起码要做到不能事事都依赖那个人。

一只手撑住下巴，郁羲坐在课桌前，看树叶在窗台落下斑驳的影子。他想起裴明修之前安慰鼓励他的话，华夏人面对苦难总是向前看的。头顶蓝天，脚踩土地，心有未来，眼看当下。

那些虎视眈眈徘徊于边境的人是怎么想的？所有人明明可以和平共处，却偏偏总要挑起冲突和斗争。

“尾号1326，071721326。”门口传来声音，“恭喜你，通过了。”

“耶嘿！”一个扎了两条麻花辫的女生小跑到门口，双手送上自己的准考证。

年轻男人核对了考号将信封递给她，“准考证和结果都要保管好，面试要带过去的。丢失不补。时间地址都在信封上。”

女生兴高采烈，脚步虚浮地走了。

有人通过就会有人不通过，郁羲留心数着，发现通过率居然只有20%左右，于是不免担心起自己的成绩来。

“尾号1820。”

郁羲立刻往门口走去。

“恭喜你，通过了。”

郁羲松了口气，“谢谢。”

接过信封，看见上面写着“2030年7月21日15：00 第十六中学明德楼39号候考室”。

为了防止信封丢失，郁羲决定先回趟家，在公交车上他收到了韩延的短信。

“活着呢吧？有个礼物需要你去火车站亲自签收哦。大概四点到。”

郁羲猜不出来韩延能给他送什么礼物，关键还得去火车站签收。

“我会按时去的。”郁羲回复，“你身体怎么样？”

对方很快回过来，“倍儿棒，我真是被大馅饼砸得透透的。”

郁羲笑了笑，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然后……他的手机就响了。

“不是，这么快的吗？”韩延难以置信，“你去帝都才几天？”

“其实我感觉挺久的，可能副本时代每一天都过得很慢。”郁羲看着窗外在烈日下跑步的人。

“虽然这话不太好，但是有人能护着你，你过得会比较好。”韩延说道。

“你在滨海遇到什么事情了吗？”郁羲问道。

“我没什么事，就是经常听店里客人聊天，才知道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有多乱。”韩延说道。

郁羲又和他聊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不久就到了基地。从基地的公交站台走几分钟，他看见小区门口的年轻保安正在路边上打拳。

“我是不是太懒了？”郁羲惭愧不已，“不行，等会儿回去就先跑半个小时。”

等郁羲哼哧哼哧地再次下调跑步机速度时，震惊地发现面板上的时速只有可怜的3.2。

“3.2就3.2吧。”郁羲满意地看着时间停留在00：30：46，“说好半个小时就得半个小时。”

“叮咚！叮咚！叮咚！”

郁羲拖着两条腿打开了门。

“你干嘛呢？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开门也磨磨蹭蹭。”罗方荀潇洒地把门一关，“老子辞职了！”

郁羲安静地看着他，“恭喜。”

“你不震惊？”罗方荀眉头微皱。

“还好。”郁羲取出一双拖鞋，“进来坐会儿？”

罗方荀没有说话，换了鞋子坐在沙发上，看着对方端了两杯水过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罗方荀语气如常。

“发现什么？”郁羲在靠门的沙发上坐下。

“都这个时候你还演戏就没意思了……”罗方荀端着水杯，瘫在沙发上，“我自认自己演得挺好的。”

“他人呢？”郁羲看向他。

“我不知道……他大概……”罗方荀指了指自己，“就在这。”

“你是被副本同化之后的他？”郁羲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为什么能出副本？”

“不是同化。”罗方荀看向黑色电视屏幕里的自己，“我可能只是他的影子，但是我取代了他。”

“影子？”郁羲脑子里出现埃斯特尔岛的那些黑影。

“也可能不是，我也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罗方荀捏捏了鼻梁，“我只知道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周围萦绕，它让我吃掉这个人。但我不想吃掉他，因为我喜欢听他对着我说话，讲一些我根本听不懂但是感觉很有意思的东西。”

“后来他说他终于可以死了，我当时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很多像他那样的人说完这句话整个人就再也不会动不会开口说话了。于是我朝他走过去，也可能是爬过去或者游过去，反正我只能摸到他的脚。

“他好像看见我了，他问我是来给他收尸的吗。他说他不需要收尸，就让他一直在这里就行了。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沿着他的身体移动，当我到达他的胸口处时，我听见他笑了，他说，原来你是来给我第二次生命的。”

郁羲垂下眸子，盯着自己纠缠在一起的手指。

“我在那棵树下待了很久，才理清脑子里所有的东西。从此以后我代替了他，拥有和他一样的身体和全部的记忆。”罗方荀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至于我是怎么出副本的，我也不知道什么原理。云破月不告诉我。”

“你是他带出来？”郁羲诧异，“我以为你是自己出来的。”

“我在副本里生活得挺好的，住在两位非常慈祥的老人家里。”罗方荀似乎有点生气，“我经常会在晚上去那棵树下看看，结果有一天就碰到他了。他说他是来村里做客的，我当时真信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副本任务。”

“他对你做什么了吗？”郁羲对于道具不太了解，但他理智觉得应该不会有道具能把副本里的npc带出来。

“他用刀把我的手划破了。”罗方荀摊开左手，用右手食指在掌心比划着，“然后按在他手腕上的红绳上面。”

“这居然也可以？”郁羲不可置信，“红绳居然能绑定npc？”

“然后我就跟着他出来了。”罗方荀解开手表展示自己的手腕，“同时也多了这么个东西。”

郁羲端详着对方手腕上的红绳，发现只有一圈细线坠着铃铛，“云组长的也是一圈红绳吗？”

“对啊，我们一样的。”罗方荀满不在乎地戴回手表，“也不说把我带来一个好地方，还不如我原来的生活。”

“说不定你会喜欢这里的。”郁羲笑了笑，“欢迎来到……罗方荀曾经生活过的世界。”

“他的记忆里有很多的你。”罗方荀看着他，“他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和他共事的那段时间，我也很高兴。”郁羲说完便扭头看向阳台上的遍地阳光，喃喃自语，“原来你是他的第二次生命。”

“其实罗方荀已经死了，云破月查过系统，他在第一场大规模副本之后就已经申报死亡了。”罗方荀说道，“我出来的时候，和云破月在一起。”

“猜到了。”郁羲说道，“如果当初他还活着……他不会不联系我。”

“云破月给我取了一个新名字。”

“万寻。”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