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市口边的布告栏上刚贴了一道崭新的告示。
官差一走便有几个路过的百姓围上前去。
“靖王府叛变?”
“庆王带兵将叛军封控在辽古境主城!”
“怎么回事,难道那件事是真的?”
“什么?”
“你忘了?宁垣三十三万人之殇啊,听说就是姜家勾结敌国做的。”
“姜家何故如此啊?”
“有人说靖王在找一件东西,那东西就在宁垣境内,把女儿嫁过去也是为了那东西,好像说是得到了那件东西就能成为天下共主。”
“不是,靖王姜氏明明是为了报复大周。”
“这话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走走走,冻死了。”
“……”
一行人双手揣袖,缩着脖子挤挤攘攘进了对面的一间茶肆。
掀起厚厚的挡风帘,一阵暖气扑面而来。
嘈杂喧闹的鼎沸人声显得这间朋客满座的茶肆十分热闹。
可若是细听则会发现这里面的人聊的都是布告栏上的事。
外面檐上的积雪,风一吹就往下落,还未落地又被北风卷起打着旋往空中飞。
扬起的雪如白雾,甚至很难看清百步之外行人的脸。
之前路两旁还有些摊贩,如今早已收摊回家去了,路上空荡荡的。
独独有一行身穿甲胄的金吾卫铿锵而行,队伍中间是一个戴着镣铐,身穿单衣的少年。
蹒跚而行的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发紫,身上的单衣染着血污,一双手十指指尖结着血痂,一副惨遭酷刑的模样,看起来分外凄惨
忽有一点银粟落在少年长长的睫毛上,少年眨了眨眼睛,顿足抬头,就看见纷纷扬扬竟又下起了鹅毛大雪。
在空荡荡的长街,这场白雪像一场盛大的送别,亦像是为他铺向没有回头路的深渊。
“看什么看,赶紧走。”
少年身后的金吾卫不耐烦的推了少年一把。
少年脚下一个踉跄,堪堪稳住身子,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
脸上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少年垂眼看着落在地上的烂菜叶。
“你们这些脏心烂肺的姜家人,居然勾结外敌屠戮宁垣,你还我孙儿命来!”
少年闻声抬起头看向冲他哭喊着的老妇人握紧了拳头,半晌后又松开了手,扯了扯嘴角忽然低声发起笑来,可眼眶却红红的湿润了。
少年的笑声在空寂的街道上显得嘲讽又悲凉,没人听得懂他究竟在笑什么,金吾卫只当他是疯了,又推了他一把催他快走。
那骂人的老妇人被驱赶到一旁。
少年经过老妇人时顿足垂首,哑声道:“宁垣一役与我姜家无关。我也想叫人还我阿姐命来,还宁垣三十三万冤魂一个交代,我又该向谁去讨债?”
这话像是在问老妇人,又像是在问宁垣三十三万冤魂。
后背又被烂菜叶砸中,身后传来老妇人的哭诉,“不是你是谁?都死了,为何偏偏你活着?”
是啊,为何偏偏是我,我为何不先分辨清楚再决定,牵连姜氏满门,最该死的人是我!
少年攥紧的拳头指缝溢出鲜血,那是手指过于用力崩裂了指尖的血痂。
一行人走到开明坊尽头时,被两个女子拦住了去路,看起来像是一对主仆,一个身穿夹袄,一个身穿大红羽纱面、白狐狸毛里的鹤氅,一缕银发从兜帽里钻出来,衬的那绝美女子不似凡人。
金吾卫队长拔刀呵斥,“金吾卫执行公务中,闲杂人等速速退避。”
两人不退反进。
其他金吾卫见状也立即拔刀相对,摆出一副作战姿势,警惕的看向走过来的两个女子。
直到走近,身穿鹤氅的女子拿出一块纯金打造的令牌,上面有一条盘龙花纹。
众人纷纷收刀跪地,不敢直视女子,齐声喊道,“卑职见过贵人。”
这令牌凡是在朝廷当差的都识得,见此令者如见皇上,是为盘龙令。
身着鹤氅的女子没说话,甚至没看这些金吾卫一眼,只是死死地盯着站在众人中间的少年,藏在鹤氅中的手动了动,却没有任何动作。
“你就是姜臣?”
女子嗓音清冷,声线干净,一双紫色的眼睛晶莹剔透,美则美矣,眼神却很冰冷。
少年怔怔的回过神,从刚才看见女子的第一眼他不知为何就有种莫名的安心,明明第一次见面,却好像早已熟识了许多年。
他点了点头。
女子眼神一暗,又向前走了一步,此时两人的距离不足一臂。
姜臣歪了下头,下意识抬起手掀开了盖住女子的兜帽,露出一头盘成发髻的银发。
他不知道为何觉得这头发眼熟的很,内心深处涌出一种难以言说的亲昵感,可他分明不曾见过眼前的人。
他回神,自觉失礼,于是沙哑的开口道:“抱歉,你是……”
“谁”字还没吐出来,胸口就猛地一疼。
他诧异的低头看向女子扎向自己的匕首,又茫然的抬头看向女子的眼睛,问:“为何?”
“姜家人,都该死。”
女子冷冷地说完这句话后重新戴上兜帽转身就走,却并没有抽走扎在姜臣胸口的匕首。
姜臣不敢拔出匕首,怕拔完血流不止,只怕走不出城门就得死在朱雀大街上。
其他金吾卫亦是如此。
虽然都明白人送去宥赦庭也是要死的,但是没人想姜臣死在自己手上。
谁知道刚才动手的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万一陛下降罪牵连他们呢?
有人看了看姜臣身上的伤,担心的问:“还能走吗?”
姜臣咧开嘴问:“我说不能,你们要用轿子抬我走吗?”
无人再开口。
上头下旨是带人犯走过朱雀大街送去宥赦庭,谁敢擅自做主给他搞顶轿子坐,那不是活腻了?
开始的一段路,少年脚下的白雪只是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色,可越往后,那雪的颜色就越红,直到走出城门,一道血痕从城内蜿蜒至城外,只是很快就被大雪覆盖至了无痕迹。
若是姜臣回头看看就会发现,刚才那个要杀他的身穿红色鹤氅的银发女子并没有走,一直在远远地目送他,直到彻底被风雪白雾掩去身影。
-
“寒妃娘娘,咱们该回宫了。”
朱雀大街上,一个身穿夹袄的女子轻轻摇了摇身边身穿红色鹤氅的女子的胳膊了,后者身上已披了层薄雪,不知一动不动在原地站了多久。
“宝玥……”
“怎么了,娘娘?”
“……”被唤作寒妃的女子却将话吞了回去,握紧微微颤抖的手,沉默少倾后转身往回走,“回去吧。”
两人刚回到宫门口,就看见正搓着手来回踱步的王德全。
宝玥招呼道:“王总管,这大冷天儿的怎么在宫门口站着呢?”
王德全一看见二人就跟看见救星似的,“唉哟”一声跺脚道:“寒妃娘娘您可算回来了,您擅自拿了陛下的令牌出宫,陛下下朝回来发现您不见了,正大发雷霆呢,您回来的再晚些,淮月宫和养心殿里的宫人们怕是都得没命了。”
寒妃面无表情的往前走,淡淡道:“是吗,那为何没派人出宫寻我?”
王德全“嗐”了一声说:“陛下本来是要派人去寻您的,可不知为何突然又改变了注意,说要等您自己回来,若过了今日不回,便是两殿的宫人对娘娘伺候不周,依规矩杖毙,换了新人后再派人去请娘娘回来。”
“疯子。”寒妃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嘴角的弧度往下压了压。
王德全连忙阻止道:“这话可不兴说啊,娘娘慎言。”
寒妃没再说话,一路不停回到淮月宫,殿外雪地里跪了一地的人,有一部分是她殿里的,还有一部分眼生的恐怕是养心殿的人。
她推门进了殿里,周舜帝就坐在上座低头盘着串珠,面无表情不知在沉思什么,即使听见开门声也没抬头。
殿门在身后被关上,像是隔绝出另一个世界,就连空气仿佛都稀薄起来。
“听说爱妃去杀姜臣了?”
“嗯。”
“为何?”
“臣妾不能找他爹娘报仇,还不能找他讨要些利息吗?”
周舜帝抬起头盯着她,嘴角噙着莫名的笑意问:“哦?难道不是为了去送那把匕首?”
寒妃手指微蜷,不动声色问:“陛下这话是何意?”
周舜帝大笑起身,走到寒妃身前搂着她,下巴垫在她单薄的肩上亲昵道:“没关系,也怪朕没及时告诉你,姜臣中了毒,慢慢会五感尽失活不过七日,其实你不必亲自跑这一趟,他必死。”
“……”
“爱妃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外冻着了,怎么在发抖?”
“……”
“幸好朕早已让人备好了热水,走吧,泡个热水澡先暖暖身子。”
“……”
可无论周舜帝说什么,寒妃都没再开口说过一个字。
周舜帝嘴角带笑,眼神却愈发冰冷。
他将人抵在热气腾腾的浴池中抵死缠绵,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般而疯狂占有,直到怀中人彻底晕厥过去。
他抱着人在其颈侧深吻呢喃,“沈芜雪,你只能是朕的。”
一双凌厉的凤眼里此刻盛满病态的深情,通通化作对怀里人的绝对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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