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歇脚之处只是个小地方，连个懂殷州话的人都没有，遑论来往殷滇两州的镖局了。因此，翌日谢惊年便拎着一只蔫了吧唧的季隐微去了稍微繁华的城镇，打算把人打包寄回紫微府。

滇州因为靠着海，通用的货币并非灵石，而是一种含有灵气的，名叫雪贝的贝壳。路途遥远，寄季隐微的花费还颇为高昂，掏空了他来之前准备的所有，竟然还差一点，谢惊年只得带着季隐微先去换雪贝。

他在这边问询伙计，季隐微则被旁边的人引去了目光。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厅堂外的院子里有一个挺大的池子，几个穿同样服饰的人正熟练地把什么东西植入一只只漂亮的贝壳体内，再把它们放回水中。那些贝壳和雪贝并不一样，更为漂亮，色泽也更丰富。

伙计察言观色，把谢惊年要兑换的雪贝交给他，又道：“我看两位是外地来的吧，这位小公子可是对珍珠感兴趣？咱们这儿也是卖其他蚌的，公子不如买几只让他小公子带回去养着，不麻烦的，只消塞粒沙子进去，有些快的，过几年后就有珍珠了，要什么颜色的都有，保管又漂亮又圆润，还能增长修为呢。”

季隐微是个从山里来的孩子，跟了谢惊年后也是待在山里，闻言吃了一惊，好奇道：“珍珠是这么来的吗？”

伙计道：“那也不是所有的蚌壳都能产珍珠，像雪贝就是不行的。这珍珠嘛，也分有核和无核的，有核就是那种。”他朝外边努努嘴，“贝壳里进了异物，又除不去，只好用血肉来打磨，最后就成了珍珠了。”

孩子听得面露不忍：“那贝壳好可怜啊。”

伙计为这天真的童言笑出声：“那也没法子，谁让它就是除不掉人家呢。”

“喜欢吗，喜欢就……”伙计瞅瞅他边上的少年人，临时改口，“喜欢就让你哥哥给你买一个呀。”

季隐微看着那些五彩斑斓的贝壳，这会儿天气正好，金灿灿的阳光洒在光滑的贝壳上，使之愈发耀目。

他有点挪不开视线，但还是强调道：“这不是我哥哥。”这是他要报恩的师尊。

伙计抱歉道：“是我的错，我看两位都是仙人一般的人物，以为是一对兄弟呢。”

季隐微小声说：“不是的。”他师尊无所不能，又好看又厉害，明明就和他完全不一样。

他们是说者无意，谢惊年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却不由得在心里想，季隐微于他，可不就是这么一粒恨之欲死却又除之不去的沙么？

幸而，他谢惊年并不是什么内里柔软的贝壳，季隐微入了他的眼，约莫没有那些沙子的好运气，成不了价值连城的珍珠。

他这么想着，回过神来就听见那伙计在给季隐微介绍他家漂亮的贝壳。季隐微听入了迷，小孩子都喜欢好看的东西，谢惊年并不意外，问：“想要？”

季隐微眼里虽有不舍，却很理智地说：“不要了。”

他方才可问过了，不划算。

谢惊年却拉着他走过去，挑了几只漂亮的贝壳，道：“以后想要什么，直说便是。”省得还要他费心猜。

季隐微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小小声地说：“好贵呀。”

“不贵。”谢惊年财大气粗惯了，并不把这几只贝壳放在眼里，语气平淡，“你不是想要么？”

季隐微却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以为他会买，纯粹是因为他喜欢，从不识娇惯为何物的孩子又被震动到了。

于是临行前谢惊年便发现，季隐微又变得奇怪了起来。

孩子拉着他的衣袖，也不说话，只是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谢惊年拍拍他的爪子，他就乖乖放开，下一刻又粘上去。

从麻烦精晋升成粘人精了。

他跟着谢惊年过，别的不说，衣食住行是没再被亏待过，三月过去，已然蜕变成了一颗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又不哭不闹，只是安静地，无言地把谢惊年望着，当真是又乖又可怜。然而谢惊年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烦。

他问：“怎么了？”

季隐微摇摇头，把他的衣袖又攥紧了些。

好半天，谢惊年才听见他开口，声音闷闷的，带着迷惑和无措：“师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谢惊年面不改色：“你以后便知道了。”

季隐微点了下头，又不做声了。

谢惊年正待再耐着性子问他“还有事么”，忽见他眸中水光隐隐，把睫毛都打湿了。他心里微动，本来想把自己衣袖扯出来的手，不知怎么就轻轻地把那只小小的手拢在掌心，捏了捏，淡声道：

“为师回去便教你学刀，你早日放开我，我便能早日回去。”

他这话含着极淡的安抚的意味，他自己没发觉，孩子却敏感地听了出来，霎时间眼泪就憋不住地掉成了断线的珠子，不一会儿鼻子都泛了红。

谢惊年莫名其妙，眼看着周围有人投来了异样的眼光，他虽然并不为季隐微的眼泪动容，也晓得要做做样子，迟疑一下，生疏地把孩子搂进怀里。

季隐微一把紧紧地抓住了他衣服。

谢惊年感受了一下他抓的位置，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

季隐微走了。

谢惊年低眼看看自己腰腹处那一小块水渍，以及被抓皱的腰带，开始思考把季隐微的爪子剁了的可行性。

但人都走了，此事也就押后再议。他换了身行装，略一思量，给西风住发去了传讯。

他要问问，西风住为何要他找这个人。

先前不问，是因为他对西风住的事并不关心，西风住这么多年来对他又多有照拂，未曾坑骗于他，帮忙跑个腿也无妨。但如今，那任孤飞可能是“任真人”，还和阴灵有瓜葛，他就不得不问一问了。

几天后他就收到了西风住的回音，言道：“听闻任道友极擅长炼制诡丹，我想请他帮我炼一枚去厄丹。至于那埋骨山谷，我也只是听说他曾在那里住过，故而引你去碰一碰运气，不想还真是，惊年的运气，倒真是好。”

谢惊年暗想，只怕他是蹭的季隐微的气运。

大道三千，只不过就和仙道众人不大乐意和魔修来往一样，丹修内部也有正统旁门之分，诡丹便是旁门中的左道，既艰涩又不招人待见，紫微府里的炼丹师，倒也不是不会炼，但去厄丹这种据说有驱赶厄运的诡异丹药，却没几人会。

只是倒没听说过，任家还出炼丹师。

西风住还说：“我这些年长居山林，闭目塞听，也只是在多年前知道他曾在滇州出现过。他这些年行踪隐蔽，若是寻不到便罢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早日回来。”

谢惊年把传讯符扔到一边。他觉得西风住这话怪得很，既然不是要紧事，当初又何必特意提出，让他走这一趟？

但是西风住的话确定了一点，封印了大量阴灵的任真人真是任孤飞。如此一来，他此行要不要继续，便是个问题。

西风住也不知道任孤飞是什么性情，如果是个不好相处的，不说他目下筑基期不到，便是他全盛时期，在一个成名已久的大修士面前，照样不堪一击。

而就算任孤飞性格好，大概率也不会把原因告知于一个才十几岁的小辈。

再追下去，似乎没有意义。

追不追得到，更是个问题。

且，西风住知道任孤飞多年前在埋骨山谷待过，知道他封印阴灵的事吗？

谢惊年心念电转，又有一道传讯符到了他跟前。

西风住：“不必寻了，回来罢。”

季隐微出事了。

放心，季珍珠没被抓走，平安到家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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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珍珠